崔仪坐在树枝上,面容隐在茂密的绿叶之中。

    她低眸俯视着葛苗青的家。

    李三娘回家已经多时,崔仪看她面如死灰,却步履匆匆,不断进出了两个房间。

    过了一会儿,李三娘细瘦的身影从侧房里走了出来,手上多了一匹泛黄的白布。

    她走进了主屋,深深吸了一口气,望向房梁。

    崔仪跳下树来,悄无声息地走进了她家的院子。

    李三娘眼中早就没有了神采,她动作僵硬地把那把葛苗青平时喜欢赖在上面的椅子拖了过来,放在了房梁下。

    然后,自己站了上去。

    满是灰尘的破旧白布被她往上一抛,没有越过房梁,而是掉到了地上。

    李三娘面无表情地又试了两次,终于成功。

    她的手抓住了白布的两边,踮起脚,打了一个死结。

    小青失踪了,一直没回来。

    回想到十几年前的那个下午,李三娘已经知道了答案。这块布就是那时候准备的,她还没挂上去,就被小小的葛苗青抱住了腿。

    阿青年幼,睁着懵懂的大眼睛,说,阿娘,我饿。

    李三娘泣不成声,终归是把这匹白布收了起来。

    可是现在没有阿青了。

    她一直努力地忘掉当年的事,甚至就算心里厌恶害怕,依旧笑对着修仙者们。

    李三娘害怕再表现出一丝的不恭顺,又会落得惨痛的下场。为了能够撑出一个笑容,她一直努力地说服自己,人和人是不同的,这些仙门弟子也是不同的。

    好不容易,那段过往都要被抹去了。

    为什么,都没用呢。

    千防万防终是无用功,精心养育的女儿也离开了。

    李三娘觉得自己没什么好活的了。

    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她把自己的脖子勾了上去,死死地盯着房上梁木。

    要死吗?

    崔仪在房门外看着李三娘。

    她看着这个柔弱的女人闭上眼睛仿佛要认命。

    她看到她在喘息过后重新张开了眼睛。

    她看到她立直身子,双手紧紧抓着白布。

    一扯!

    白布破裂,李三娘狠狠地撕扯着,眼睛通红,仿佛要把白布撕成碎片。

    李三娘忽然用尽自己所有力气,撕碎它,践踏它,谩骂它。

    她以为自己是为阿青而活着的。

    但现在没有了阿青,她发现,她就是想活着!

    就算她命比草贱,就算她活得生不如死,那她也还是要活着!

    她不要死!她要活!

    李三娘跪坐在地上,抓着破残的白布,表情扭曲。

    她弓着背嚎啕大哭,脊背从薄薄的衣衫中突出来。

    脆弱癫狂的身影倒映在崔仪的眼眸中。

    然而崔仪觉得此刻的李三娘如此美丽。

    不,瑰丽,又奇异。

    李三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发现崔仪。

    但崔仪却听到了远远传来的,脚掌落在泥沙地上疯狂往前跑动的声音。

    果然,很快,李庆林的声音响了起来。

    “妹妹!”

    “妹妹!”

    李三娘猛地扭过头,眼中全是那李庆林小小的身影,由远及近。他的身体一点点变大,垂伏在他肩头的那个头颅也越发明显,最后,那个头颅占据了李三娘的全部眼眶。

    她眼里全是那个染血的头颅,连近在咫尺的崔仪都没有察觉。

    “阿青!”李三娘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向前飞奔。

    她在院中截住了李庆林,双手颤抖地,捧起了葛苗青的头。

    “啊啊啊!”李三娘悲痛的叫声震痛了人的耳朵。

    因为拨开乱发后,她看见了葛苗青彻底毁掉的右脸。

    李三娘连忙伸手去探葛苗青的鼻息,发现她还活着后,抢过还在昏迷着的葛苗青,死死地抱着,大步走向屋内。

    李庆林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疯子,满是窟窿的粗布麻衣上血迹斑斑,头发散乱,双脚血肉模糊。

    他好似察觉不到痛苦,一双澄净而丑陋的眼睛牢牢地粘在葛苗青身上。

    “小青,救小青。”

    李三娘根本听不到李庆林的声音。

    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用自己毕生所学的功夫赶紧救治自己的女儿。

    崔仪按住了要跟进屋的李庆林,她的语气缓慢而柔和:“不要急。小青会没事的。”

    惯常只会用笑容来面对一切的李庆林这次再怎么努力也没办法挤出笑了。

    他眼中含泪,神情惊慌,只有啊啊声从他干裂的嘴巴中飘出来。

    “她会好起来。”崔仪又说了一遍。

    李庆林忽然大哭了起来,四五十岁的人了,此刻竟如一个无助的婴孩。

    “去给你妹妹打点水来,我过些时候自会回来。”

    崔仪留下了这一句,踏步走出了葛家院门。

    ……

    看看葛苗青身上的痕迹,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崔仪的脚踩在漫山遍野的绿草上,她一边看着远处,一边问:“找到了?”

    一柄剑咻的一声从远处划来,立在她的身侧。

    “找到了。”

    崔仪:“杀了。”

    剑:“已经杀了。”

    崔仪:“另一个呢?”

    剑:“躲在村西边的一户里。”

    崔仪的剑都和崔仪心意相通,这把不断冒着森森寒气的灵剑瞬间低服。崔仪纵身一跃,脚踏着灵剑,往着商船的方向疾驰而去。

    在剑上,身边的风林呼啸而过,不多时就到了村西。

    他们落在几户泥房前,一户烟囱上还冒着炊烟,两三个小孩在门前玩闹。

    他们惊疑地盯着忽然出现的崔仪,反复确认了几次,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灵剑飞到了崔仪的掌中,崔仪把手背到身后,准确地朝最中间的房屋走去。

    一个妇人正坐在院子中央择菜,崔仪沾在篱笆外,笑问:“阿嫂,家中有客人否?”

    妇人茫然地抬起头,听到崔仪的问话后,眼中划过一丝慌乱:“没、没啊。怎么了姑娘?”

    “那招待招待我吧。”崔仪推开了门,径直朝客屋走去。

    妇人连忙来拦:“啊呀,哪有你这样直接闯进我院子的,你要当客人,我给你板凳,倒些水来。往我屋子里去做什么。”

    崔仪眉眼弯弯,只是把手上的宝剑一亮,妇人登时后退。

    “阿嫂,我找个人。”

    妇人心中惴惴。屋中藏着仙大爷呢,她岂敢不从。再说了,她、她还收了不少钱呢。那仙大爷就一个要求,在这里待上两天,不要与外人说。

    她若连这都没有做到,等仙大爷生气,岂不是全家遭殃?

    可面前这个姑娘,看着是和蔼,可手里拿着剑啊!

    妇人一看就怕得不得了,可想想家中还有孩子,硬着头皮说:“屋子里没人!”

    “你自己出来,还是我进去?”

    妇人焦急:“真是没人的。”

    然则门吱呀一声开了,罗岫侧着头,不敢正眼瞧崔仪。

    “你找我做什么。”罗岫心中疯狂思考着崔仪来寻她的缘由。

    她不过就是昨日冒犯了一下崔仪。现下知道崔仪的厉害,已经躲避到庄户中了,她居然还追了过来。

    罗岫真不知道崔仪想干什么。

    她要是因为昨日的事情不忿,为何不昨晚对她下手。

    “跟我走。”崔仪不说废话,她看出葛苗青的情况不好,并不想耽误时间。

    罗岫见崔仪似乎没有动手的意思,小心翼翼地挪步上前。

    这下,她才看见了崔仪手中剑,惊掉了魂。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剑!说好看都是糟蹋了它。它看着就拥有蓬勃的力量。

    疯女人果然是修炼之人!

    那为何她的明照镜看不出崔仪身上修为和祟气的存在?难道是坏了?

    罗岫心中揣测着,追着崔仪的步履来到了一处无人的地方。

    一眨眼,崔仪居然站到了剑上。

    灵剑顶着崔仪腾空,“她怎么去?我不载人。”

    罗岫吓得魂飞天外!

    剑说话了!这是灵识、不,有剑灵的剑!

    神机匠做出的灵通宝器!

    她用震惊的眼神看着眼前的一切,直到崔仪笑着,用冰冷的声音打醒了她。

    “她跟着去,用脚跑。”

    ……

    李三娘痛苦地扶着葛苗青的额头。

    身为村子里的大夫,李三娘几乎一眼就看出来葛苗青中毒了。

    可这不是她会解的毒,任她使出浑身解数,她也救不了自己的女儿。

    这样的念头狠狠砍断了李三娘方才见到女儿的那一点庆幸。

    李庆林帮着李三娘熬了药。李三娘知道这药的效果定是微乎其微,可也只能垂泪给葛苗青喂进去。

    就在李三娘强撑着给葛苗青擦拭身体的时候,葛苗青居然张开了眼睛。

    她微弱的声音传到李三娘耳中简直震耳欲聋。

    “娘。”葛苗青呼唤着。

    李三娘握着她的手,终于溃不成军,哭成了泪人:“儿啊!我的儿啊!”

    “李庆林,怎么样……”葛苗青气若游丝,“那个人……有没有去找你……”

    “庆林好好的,”李三娘生怕葛苗青再昏过去,急忙和她说话,吊住她的精神,“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葛苗青终于松了一口气。

    顾虑消失,浓重的困意袭来,葛苗青觉得自己眼前的世界又要变黑了。

    李三娘哭着哀求:“阿青,你别睡。阿青!”

    葛苗青疲累至极,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在不断盘旋,如同一颗种子,在她的身体里快速生根发芽,树枝要从她的口中呕出。

    “娘,我……”

    “我想修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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