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马不停蹄带着人去了宝玉住处,雄黄粉、驱蛇药不要钱地撒,真叫他们赶出两条蛇来,其中一条还是剧毒蛇。

    贾母骇得搂着宝玉“心肝肉”直叫。

    王夫人收到信慌忙赶来,直问打理园子的人是怎么办事的,蛇虫藏在园子里爬到哥儿姐儿房里都没发现,言语之间还有些埋怨凤姐不仔细的意思。

    凤姐有苦说不出,只好解释道:“从前没有过这事,怪我一时想不到。先时天热得蝉都不叫唤了,哪知还有蛇藏着?!许是才下了雨,凉快了,这些东西也活泛起来。也是底下人懒了手脚,府里又缺了人手,各处怠慢,才出了这等岔子。”

    “老太太和太太放心,我一定让人好好找一遍,肯定不会放过一条蛇。”

    贾母道:“被蛇咬伤的人让人看过了吗?有没有不好的?”

    凤姐回:“有两个中了毒,万幸都不是要命的毒,已经吃了解毒的药,都还好。”

    贾母道:“那便好,让他们好好养着。其他人抓蛇的时候也小心着些,别大意伤着性命。”

    凤姐自无不应,回到住处转头就叫来管事。她心里有气,便当着众人面训斥了管花草园子的管事们一通,又催逼着他们赶紧把蛇都清干净,再有听到伤了人,唯他们是问。

    管事们深觉冤枉。有一两条蛇还能说是他们疏忽没能及时发现,但现在发现的蛇不少,分明就是闹了蛇灾,不能全怪他们。

    无端挨了一通排揎,两个管事对凤姐也生了怨,又不敢说,只能把气咽下,出了凤姐院子,一路呼呼喝喝指挥着手底下人去做事。

    这边贾母又把黛玉等人叫到跟前,叮嘱她们最近千万好生呆着,要玩只准在廊下或院子里,一概不许往花丛假山池子等地方去,课也先停几天,等府里干净了再说。

    黛玉几个都道好,贾母才打发她们到一边玩去。

    喝了口茶,贾母问起王夫人中秋节府里的安排。王夫人道:“都比着旧例来办,凤丫头已经跟我说了。再有锦乡侯家的长孙洗三、缮国公家的老太君做寿,需另外备礼。两家都发了帖子来,请咱们家过府赴宴。两家时间撞到一起,不大好安排。”

    贾母问:“是哪天?”

    “十七。”

    “缮国公老太君的寿不好让晚辈去,那日我走一趟,锦乡侯府你去一趟。”

    贾母已有几年不出门交际了,王夫人不知她怎么生了心思,只低头应是。

    “再有,宝玉身边不太平,之前撞邪,现又遇了蛇,我担心他是犯了太岁。十六那日,让琏儿领着他去清虚观添香油钱,再找张道士给他做个科仪,除除晦气才好。”

    薛姨妈和宝钗过来,恰好听到贾母说着蛇啊晦气啊的,宝钗不动声色,薛姨妈却面上一紧,慌手慌脚抓住她的胳膊。

    宝钗手上还有被蛇咬了留下的伤口,让薛姨妈一抓,疼得直皱眉。她抽出手,低声安慰了薛姨妈几句,回身就撞上黛玉好奇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宝钗也不去打扰贾母和王夫人说话,扶着薛姨妈到一边坐下。

    宝玉被蛇吓了一回,一直晃着神,见宝钗来了,一下子就把害怕全忘到脑后,他欢喜地凑过来问薛姨妈两人好,又道:“余姐姐怎么没来?”

    黛玉不经意间侧过头,悄悄竖起耳朵听。她也是头一次见到身边跟着妖怪的同龄人,难免就有两分在意,不自觉留心宝钗动向,连探春跟她说话也没听到。

    薛姨妈一听宝玉提余楚微就心慌,僵着一张笑脸去看宝钗。宝钗心中无奈,妈这样禁不住,什么都露在脸上,也不知能糊弄哥哥几天。

    嘴里发苦,她仍是拍了拍薛姨妈的手,温声回道:“嫂子一早出门去了。她家里原是有几门亲戚在京中,安顿下来便去寻人了。”

    别的也不多说,剩下的其他人自己就会联想。

    这个借口可进可退,若是余楚微一去不回,便说她寻到了亲戚,亲戚坚决不同意跟她跟薛蟠的亲事,就此作罢,不相往来。若她还要回来,只说没找到,也无需再找补。

    黛玉是知情的,听了宝钗的话暗自发笑,妖怪哪有亲戚,是吓跑了吧。

    宝玉却是信以为真,他不仅信,还很热心肠:“余姐姐的亲戚是谁,京城这么大,怎么能让她亲自去寻,姨妈同我说一说,我也帮余姐姐问一问。”

    薛姨妈张了张嘴,明显不知道该如何编个亲戚出来,宝钗暗暗着急,这是一早便商量过的,才过去多久妈就忘了。

    黛玉瞧出薛姨妈的窘迫,走过来道:“你成日在府里,认得几个人,问谁去?”

    宝玉道:“我不认得,便求老太太去,她一吩咐,可不就找得快。”

    黛玉笑道:“老太太还在担心你的安危呢,要给你祈福除晦,你不说安分些,反倒帮她揽事。要求人帮忙,姨妈自然会跟老太太开口,还用你去说!”

    薛姨妈被宝钗悄悄推了一把,忙道:“好孩子,我知道你的心意,但你余姐姐是个古怪性子,只想着自己找,连我们也不让过问。说是亲戚要是一见高门大户的人来了,不管是摄于威严还是觉得有利可图,忙忙贴上来,她心里都不乐意。她吃过这里面的苦头,再不想借谁的光,那样寻来的亲戚都不是真心,不如她自个儿去投奔,正好试一试是好是歹。”

    几句糊弄过去,宝玉总算不再追问,宝钗在薛姨妈背后暗出了口气,拉着黛玉到一边小声道谢。

    黛玉一笑,低声与她道:“宝玉对姐妹们的事都上心,今日遮过去了,可千万别在他面前再提了,备不住他几时又要问起来。”

    又笑着道:“幸好你不是说‘余姐姐’病了,否则宝玉这会儿定是闹着要去探一探的。”

    昨日一来,宝玉姐姐妹妹一通叫,宝钗大约就瞧出他是个什么性子,因而也笑道:“妈本是想用这个借口,但我一想着若是要叫大夫,就全漏了陷,便改了主意。这样倒好,就是别人整日都见不着她,也好推说她早出晚归,正好错过了。”

    黛玉问:“她真走了?可还回来?”

    宝钗点头又摇头。黛玉还有点别的事想问,忽然肩头被拍了一下,一回头,探春不知何时站在两人身后,背着手来回瞧她们。

    黛玉摸着脸问:“我们脸上有什么吗?”

    探春道:“二嫂子说你们有缘,我还不信,今日一见,才知二嫂子总算也不全是说空话。”

    就两人贴在一起说悄悄叽咕的样子,看着关系极好。

    “你们在说什么?让我也听一听。”

    宝钗莫名听出一丝酸意,笑道:“林妹妹问我南边的事,我正说带了些土仪,想着一会儿给你们分一分。”

    探春便道:“原是这个,倒是我们偏了宝姐姐的好东西。”

    “都是些小玩意,就是看着有趣些,恐怕要让三妹妹失望了。”

    探春道:“宝姐姐只管送过来,我就爱这些小玩意儿。正好瞧瞧南边的玩意儿跟北边有什么不同。”

    说完话,探春又背着手扎到迎春和惜春中间去了。

    “三妹妹好奇怪。”黛玉道。

    宝钗见她茫然不知,道:“不奇怪,姐妹们中,林妹妹是不是同三妹妹玩的最好?”

    黛玉思索了片刻,点头。迎春不爱说话,惜春跟她差几岁,黛玉的确跟探春更亲近。

    “那就是了。”

    黛玉:“?”

    “我看她是觉得自己的朋友被抢走了,有些酸。本来是我的好朋友,跟一个才来一天的人说起悄悄话还不带我,换成妹妹,会不会觉得心里不舒服?”

    嫉妒谈不上,就是朋友之间小小的占有欲而已。

    宝钗是半开玩笑的语气,不料黛玉听完先是惊讶,逐渐转为疑惑,最后恍然大悟。

    “谢谢宝姐姐,我知道了。”

    这下轮到宝钗不解了,不过她没说什么,笑着接受了黛玉的道谢。

    -*

    回到梨香院,宝钗就带着丫鬟给各处分送土仪。在探春处略坐了一会儿,说了些金陵苏杭的风土人情,探春本就是个爽朗大方的人,不消多久,心中那点微妙酸意就散了,也同宝钗亲近起来。

    辞过探春,宝钗到听松园时,黛玉正在花窗下看书,见她来,起身让坐:“姐姐才回去,又白跑这一回,让丫鬟们来就是了。”

    宝钗忍着腿疼坐下,悄悄打量了一圈黛玉的屋子。听松园比梨香院小一些,但只住了黛玉一个主子,显得十分宽敞。不过她从门口进来,看这里下人也不多,显得有些冷清。屋里也没个人伺候,昨晚上那几个人都不在。

    黛玉亲自给她倒了杯茶,宝钗回神:“怕姐妹们要问一些小玩意儿是哪里的,丫鬟不知道怎么说,我就跟着来了,也不是多远,正好认一认地方。”

    黛玉从土仪中捡出一个五颜六色的小塔在手中把玩,“这是仿的哪座塔?”

    宝钗道:“是大报恩寺。”

    只是做的不像,大报恩寺是座琉璃塔,这小塔通身是木头材质,在每层塔身飞檐上点缀了些许碎琉璃。

    “竟不是雷峰塔么?”黛玉揶揄道。

    宝钗苦笑:“雷峰塔我也去过,莫说是仿的小玩意,便是真雷峰塔,也镇不了蛇妖,买它做什么。”还怕碍着眼。

    不敢用法术,东躲西藏游了半天才游到京郊的余楚微打了个喷嚏,伤口又裂开,她熟练地用尾巴卷起伤药给自己倒上,发现伤药倒不出来,举到跟前一看,瓶子里空空如也。

    嫌弃地把空瓶子一丢,尾巴在地上敲了两下,身子一弹,余楚微钻进草丛里,飞快消失。

    闲话两句,宝钗腿上一跳一跳地疼,忍耐不住,便提出告辞。余楚微已离去,她心里的那些心思和盘算也跟着沉寂下来,内心深处虽还扎着修行的种子,但宝钗也不会为此贸然去求黛玉什么,正常往来便好。

    宝钗走后,黛玉又翻了两页白蛇传的戏折子,静不下心,索性把书一丢,出门唤来一个丫鬟问道:“看到青雀没有?”

    “青雀一早上就出去了,中间没回来过。姑娘有什么吩咐吗?”

    黛玉摇头,想叫人去找她 ,撒驱蛇药粉的人却来了,丫鬟急忙把人领进来,又跑去找何嬷嬷。

    大伙儿都有事做,黛玉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闻到雄黄刺鼻的味道,掩着口鼻退回屋内。

    不一会儿,她把种着黑粳米的小花盆抱出来。花盆中,一株长满墨绿色纹路的棕色小苗悄悄探出头来,两片指甲盖大小的嫩叶随着她的走动不住颤动。

    黛玉把嫩芽连根一起铲出来。黑粳米露出土的苗虽然小,但下面的根却长且茂盛,所有根系都深深扎进一枚石印中,从中间穿过,又绕回来包裹住石印,像守护着宝藏一样。

    昨日白鹤捡回来的两半石印在根系的缠绕下,又重新紧紧贴合在一起,不细看,看不出曾经被劈开过。

    黛玉伸手戳了戳鼓起来的包,一缕根须抽出来,缠在她的手指上推拒着她的动作,不让她碰。

    它一动,其他根系也嗖嗖散开,张牙舞爪扎进宝钗没喝完的茶水中咕咚咕咚吸水。

    黛玉跺了跺脚,抖落掉在裙角的土,转过去看石印底部。两个小字半掩在发绿的根须中,黛玉不认识,芙蓉姐姐告诉她这是梵文——读作摩诃,或者末诃、摩哈。不同的读法是口音问题。

    黛玉知道摩诃,意为大智慧,源于佛教。

    但凡信佛诵经的人,无不知道《般若心经》,它的全名就叫《摩诃般若波罗蜜心经》。

    这枚石印其实不是石头制成,而是一颗舍利。

    舍利子,每一枚都是高僧圆寂之后留下的宝贝,像石印这么大的,一出现应该都会被供起来让人瞻仰才是。这枚舍利却被磨平了一面,刻上梵文,应该有些特别的来历。

    它或许出自哪座名寺古刹,在一位或几位得道高僧手中流传过。就是不知道中途出了什么变故,最后竟然落入了一个蛇妖手中。

    更稀奇的是被佛法浸染的舍利,天生跟妖邪对立,它却跟满身血腥,手上沾过人命的蛇妖气息相连,还轻易被驱使,助她护她。

    正是因为摩诃舍利,昨晚催促白鹤找上门的芙蓉才轻易松口撤了回来,没有追着对余楚微喊打喊杀——能成为法宝的舍利,是心甘情愿为蛇妖所用,还是被迫臣服,她还是能分辨出来的。余楚微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样恶意。

    不管它有什么来历和传奇,如今这枚坏掉的舍利都成了黑粳米生长的养料,让它一夜之间拱出土,长出了两片叶子。

    根须咕咚完茶水,犹觉不足,黛玉找来水壶给它浇了点水,幼苗轻轻晃动了一下,黛玉便将整个水壶的水都倒给它。

    它来者不拒,有多少喝多少,很快根须包裹的石印上都沁出了一层水珠。

    “不能再喝了。”黛玉拒绝它不知节制的索求,总觉得再这么喝下去,根要烂了。

    幼苗蔫蔫收回根须,紧紧团成一个球,有些可怜兮兮的,黛玉不为所动。

    早上发现它发了芽,黛玉就叫白妈妈来看过。白妈妈说这株苗跟她以前见过的黑粳米幼苗都不一样,要不是知道黛玉没撒谎,她还以为完全是两个品种。

    不知道是舍利,还是石燕,或者石燕是吞下的“神血”三者谁发生了作用,让它产生了不明变异。

    幼苗十分喜水,有多少喝多少,但也不排斥晒太阳,不怎么挑剔生长环境,算是很好养活。

    另外,它还天生有些神通,黛玉能模糊感受到它的所思所想,白鹤姐姐说它生来就有灵,不出意外以后肯定能成妖。舍利的养料供不了它太久,以后它会长得慢些。

    黛玉提溜着它晾了一会儿,重新添了一些干燥的土给它吸吸水,把它种回去,再在屋檐下找了个好位置让它晒太阳。

    青雀哼着七拐八拐的调子一蹦一跳地进来,看到黛玉摆弄花盆,脚步慢了下来。

    黛玉看到她手里提着一个黑布罩着的笼子一样的东西,问:“你拿的什么?”

    青雀兴致不高,把东西往身后藏了藏,恹恹道:“没什么。”

    黛玉早上得了宝钗的提醒,一眼就看出来她别别扭扭不高兴的原因,道:“你把东西放下,我有话跟你说。”

    青雀连忙摇头,“不能放。”

    黛玉也不强求,她顿了顿,问:“青雀,这些日子,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啊?”青雀茫然不解,皱眉道:“我没有生气。”

    “那就好,我还以为青雀气我因为风时忽略了你,你不生气就好。”黛玉故意道。

    青雀怔了怔,嘴巴抿起。这么一说,她好像也不是不生气。

    不对,她没生气,就是难受。

    可这种难受又说不出来,青雀陡然又生出些许烦躁。

    黛玉见她的样子,就知道自己猜的没错,看她皱眉跺脚,又急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拉过她的手道:“青雀是不是觉得我更喜欢风时?”

    青雀慢慢点头:“姑娘老惦记着花盆,也不理人。”

    黛玉反思了一下,点头道:“是我不对。”

    青雀:“也、也没有,我知道姑娘难过。”

    黛玉笑道:“青雀真好,这个时候还为我说话。”

    青雀松开眉头,问:“姑娘还难过吗?”

    “还有一点,不过好多了。”黑粳米种子发芽以后,黛玉心情平静了很多。

    “谢谢青雀一直陪着我。还有,青雀是青雀,风时是风时,青雀不用跟别人比,青雀是最好的。”

    青雀脸红:“姑娘也是最好的。”

    青雀不是小气鸟,看她一开始跟风时不对付,后来能玩到一起就知道,现在说开了,那点郁气和烦躁也没了,她重新高兴起来,提着一直没放手的黑布笼子一把揭开兴冲冲问:“姑娘吃蛇羹吗?刚抓的。”

    直面搅缠成一团的各种蛇的黛玉瞪圆眼睛,捂着胸口缓缓后退。

    不远处目睹一切的何嬷嬷:“......”

    她箭步冲上来拉下黑布,推着青雀就走。黛玉扶着柱子深吸两口气。

    “你哪儿来的这么多蛇?”

    “找抓蛇的人要的。”

    “你要他们就给你!就这么让你自己拎回来?!也不怕你被咬了!”

    “我不会被咬的。”

    “这是咬不咬的问题么?”

    芙蓉给黛玉递上一盏茶,“姑娘压压惊。”

    黛玉喝完茶水,喃喃道:“原来小蛇比大蛇更可怕。”

    芙蓉失笑:“那倒也不是,若姑娘见到的是一个发疯吃人的蛇妖就不这么觉得了。”

    好不容易找到地方盘好的余楚微浑身一冷,忍住了打喷嚏的冲动,蛇尾烦躁地刷来刷去。念念念,难道就没别的东西可念了,老是提她干什么?还让不让妖养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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