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冬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九点多。

    可能是房间内的檀香木有安神的作用,孟冬愉本以为换了新的地方会认床,不曾想昨晚一夜无梦。

    就连平日里早上七点钟就自然醒的生物钟都失效了。

    民宿的楼上共六间房,房间隔音很好,内部的装修都是新中式风格,家居齐全。

    孟冬愉在楼上洗漱好,而后下楼觅食。

    楼下开放式的厨房空无一人,隔着门窗隐隐约约能听到小院里的吉他声。

    孟冬愉磨了杯咖啡,又捏了一块茶酥,才推门出来。

    没了门窗和墙壁的阻隔,吉他声也清晰起来。

    弹得是孟冬愉很喜欢的一首歌。

    透过门前的花卉绿植向外望。

    桂花树下围了一群人,声音的来源也在此处。

    孟冬愉端着咖啡绕过藤蔓攀缠的长廊,脚步落到鹅卵石小路上的那一刻,视野也清晰了起来。

    祁清肆抱着把吉他坐在桂花树下,手指拨着琴弦,只弹不唱。

    整个人依旧是一股子懒散劲儿。

    他的周围围坐了一群小姑娘,像听音乐会似的,沉浸其中,肩膀还随着音乐摇晃。

    最后时刻,歌曲被炫技般收尾,小院中掌声雷动。

    他弹的这首歌不算大众,但是是孟冬愉听了很多年的。

    当她因为祁清肆和她有相似的品味而触动时。

    就听到有人举着手机,扬声问道:“帅哥,听人说你学吉他就是为了装酷、耍帅,真的假的?”

    “嗯。”祁清肆漫不经心地点头,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偏头朝孟冬愉这边望了过来。

    视线相交一瞬,他收回目光,勾着唇角笑了声,带着点痞气:“还为了——”

    “把妹。”

    他的声音不大,却准确无误地落入所有人耳中。

    像是调情般的暗示,让现场有些小姑娘红了脸。

    第二首歌的前奏适时响起,没让这种有些暧昧的氛围继续发酵下去。

    装酷、耍帅、把妹……

    孟冬愉在心底冷笑,再次把那点触动收回。

    她将手里剩下的茶酥送入口中,还没下咽,童欣瑶忽的从她身后冒了出来。

    童欣瑶打了个哈欠,一副刚睡醒的模样,站在她身边评价道:“祁清肆今天真奇怪。”

    孟冬愉没应声,抿了口咖啡,将口中有些干噎的茶酥送了下去。

    童欣瑶也不在乎有没有人和她讲话,依旧自顾自地吐槽:“他今天也不知道发什么神经,大早上在这儿孔雀开屏。我已经很久没见他这么花枝招展了。”

    闻言,孟冬愉视线又回到祁清肆身上。

    他发型应该是特意打理过,不长不短,漆黑蓬松。

    身上的衣服依旧是一身黑,但是脖子上挂了条金属项链,右耳带了个黑色耳钉。

    他姿态闲散,手指划过琴弦时又带着点肆意张扬。

    确实很像孔雀开屏。

    孟冬愉点头,顺着童欣瑶的话评价了句:“招蜂引蝶。”

    话音还没落,演奏倒先停了。

    祁清肆循声看了过来:“怎么还当面骂人啊?妹妹。”

    童欣瑶以为是在说她,龇着牙打了个冷战,满脸嫌弃:“祁清肆,你少在我面前恶心人。”

    祁清肆将错就错地嗤笑了声,没再搭腔,续上了断掉的曲子。

    “太反常了。”童欣瑶捏着下巴摇了摇头,又有些担忧,“他最近是不是没钱了?”

    这话倒是成功勾起了孟冬愉的好奇,她问:“什么说法?”

    童欣瑶没什么坏心思,什么话都一股脑地往外倒:“冬天姐姐,你可能不知道,‘木犀巷的桂花树’和‘满汀洲的祁清肆’,前几年可是南江的网红打卡点。”

    “自从满汀洲火了之后,祁清肆见人都躲着走。”

    “可能是看这两年没什么热度赚不到钱了,他开始想着靠脸再营销一波?”

    民宿都满房了,还能不赚钱吗?

    孟冬愉喝了几口咖啡,终究没把这种偏私事的问题问出口。

    “绝对是没钱了。”童欣瑶拍了拍脑袋,似乎找到了例子能更加佐证她的猜测,“昨晚他不是还坚持让你租三个月来着?”

    虽然不太明白他坚持让她租三个月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但是孟冬愉已经没了兴致继续探讨下去。

    她垂眼看了下已经见底的咖啡杯,转移了话题:“你们老板今年多大?”

    童欣瑶想了一下,不太确定地开口:“听我舅舅说他大我三岁,我今年二十,他应该二十三吧?”

    二十三岁。

    他昨天也看到了她的身份证,明明知道她比他大,结果还是“妹妹”“妹妹”地喊。

    孟冬愉接着问:“那他习惯喊人妹妹?”

    童欣瑶嫌弃地撇了撇嘴:“怎么可能?他一般直呼人大名。”

    “这么多年,别说喊我妹妹了,表妹都没喊过,今天真不知道他发什么神经。”

    ……

    孟冬愉从童欣瑶的话里话间,把她了解了个透彻。

    童欣瑶是祁清肆姑姑家的女儿,并不是满汀洲的全职客服。

    她目前还在读大学,只是寒暑假会过来兼职,想着从祁清肆这里薅点生活费。

    孟冬愉在她的强烈要求下注册了新的微信,又和她加了好友。

    童欣瑶可能是怕孟冬愉对她有芥蒂,开玩笑地说她是个颜控,最喜欢漂亮的大姐姐。

    她心思单纯,有话直说。

    孟冬愉觉得她挺可爱。

    虽然不排斥和她的接触,但是一直被她粘着,孟冬愉总觉得有些不习惯、不自在。

    孟冬愉把喝光的咖啡杯清理好,而后找了个理由,说想要出去逛逛。

    童欣瑶依旧热情地问需不需要陪她一起,被孟冬愉摇头拒绝。

    孟冬愉简单收拾一下就出了门,漫无目的地沿着小巷往外走。

    出了巷口就是秋意街,道路两旁商铺林立。

    但是可能这里不是景点的原因,街上行人寥寥。

    孟冬愉路过一家木雕店时,忽然间想起房间床头上的那个雕刻精致的檀香木摆件。

    既净化空气,又安神,还有一定的美观性。

    她跨门进去,试图去找同款。

    店内空无一人,角落里的一些商品都落了灰。

    几年下来累积的市场营销经验,让她迅速找到了店铺存在的问题。

    店内的木雕作品不少,但是类型很单一。

    雕刻都是些传奇的古代人物和一些家具建筑构件。

    古朴经典,却很难吸引一些年轻消费者的目光。

    不过孟冬愉没有闲心到去和老板沟通这些。

    她店内转了一圈,没找到想要买的同款摆件,就径直出了门。

    只是还没跨过门槛,视线先被放在门后的一张广告牌吸引。

    说是广告牌,其实不过是一个黑板,上面写了两行字。

    【招收学徒,仅限男生。】

    又是仅限男生。

    孟冬愉扯起唇角笑了笑,忽然间又想起她一年前升职为市场经理的时候,一位领导的评价。

    他说:“女生喜欢意气用事,在管理岗上待不久。”

    像是憋着一口气,一年来,她带着团队为公司创造了很多辉煌的业绩。

    然而,当她又拿着这些成绩去竞聘市场总监时,却被告知,竞聘仅限男员工报名。

    刚提完离职那段时间,孟冬愉也向一些公司投了简历,但是对方HR总是会问:“26岁,结婚了吗?”

    ……

    如今连手工艺这些非遗行业,也要仅限男生了吗?

    孟冬愉抬手重重地扣了扣木雕店的门,扬声问道:“请问有人在吗?”

    片刻后,有一个大约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打开了最里间的门。

    他站在门口把身上的木屑拍掉,问道:“想买什么?”

    孟冬愉走了进去,弯了弯唇角,努力让自己变得礼貌一点:“师傅,您这边收学徒吗?”

    中年男人愣了一下,继而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遍:“你想学?”

    孟冬愉点头:“是的,我很……”

    话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不收。”

    孟冬愉抿了抿唇角,接着问:“为什么?”

    中年男人再次打量她:“来旅游的吧?一时兴起想学木雕的人我见多了。”

    “就没见过能长久坚持下来的。”

    只是担心不够长久吗?

    那为什么黑板上写仅限男生?

    男生就没有一时兴起的吗?

    孟冬愉心里的话还没问出口,就听到中年男人再次补充:“而且,女娃娃能有什么力气?”

    “到时候不小心磕着碰着了,还要整天哭哭啼啼。”

    果然。

    还是对女生有偏见。

    心底的那点执拗劲被激发了出来,孟冬愉深吸一口气:“师傅,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中年男人没听懂:“什么?”

    孟冬愉看着他,缓缓开口:“如果我能在三个月内让您的店铺起死回生,您就收我为学徒怎么样?”

    像是听到了什么幼稚的笑话,中年男人语气哄小孩子般,试图赶她走:“去去去,别耽误我干活。”

    他刚转身,还没走进里间屋子。

    店铺大门口一道讥讽的声音响起:“孟冬愉,跟这种赶不上潮流的老古板有什么好赌的?”

    孟冬愉回头,就看到祁清肆吊儿郎当地倚在门槛上。

    他双手环在胸前,神色带着些挑衅。

    中年男人明显被他不恭敬的话给激怒了,拿起手边的木雕摆件扔了过去:“小兔崽子,谁让你来的?”

    祁清肆侧身,熟练又灵活地躲开:“你开门迎客,我为什么不能来?”

    他绕着店铺打量了一圈,不屑地笑了一声:“这种赔钱的店铺,还是早点倒闭了好。”

    中年男人气得脸色铁青,音量也抬高了几分:“我再没本事,也比你整天无所事事强。”

    祁清肆神色依旧散漫,一副全然没把话听到心里去的模样。

    他“啧”了一声,慢悠悠开口:“祁振强,听没听过一句话,叫‘子不教父之过’。”

    木雕擦着孟冬愉的肩膀,再次被砸了过去。

    祁振强气急:“老子没你这个儿子,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祁清肆不以为意地勾了下唇角,依旧去气他:“老头儿,早点闭店,还能给自己留点养老钱。”

    话音落,他视线又落到孟冬愉身上:“还愣着做什么?走了。”

    眼看着店内硝烟四起,孟冬愉识趣地不再掺和,顺着祁清肆递来的台阶,打算出门。

    刚迈开脚步,就被祁振强喊住:“等一下。”

    孟冬愉闻声回头。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带着历尽沧桑的疲惫,好像终于下定决心般,说:“小姑娘,我赌。”

    -

    经过这么一闹,孟冬愉已经没了什么心思再去逛其他地方。

    回去路上,祁清肆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忽的把脚下的石子踢到她跟前,而后打破了安静:“孟冬愉,不谢我吗?”

    孟冬愉头也没回:“等着你谢我。”

    闻言,祁清肆愣了一下,反应了片刻,又嗤笑出声:“被时代淘汰的东西。”

    “在这上面浪费时间做什么?”

    木雕是非遗,是应该被时代保护的东西。

    她本意确实是想证明:女性遇到问题并不是只会哭哭啼啼。

    但是她并不认为木雕的传承与创新是在浪费时间。

    然而,祁清肆的话听起来不像是气话。

    孟冬愉转身,试图从他的表情中寻找些蛛丝马迹:“那你还帮我打赌?”

    祁清肆不自然地别开脸去:“我看不惯他这个人,行吗?”

    真话假话掺在一起。

    不够真诚。

    孟冬愉不想继续和他掰扯,转身往前走:“随便。”

    祁清肆几步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走着。

    片刻后,他忽然问道:“孟冬愉,你对谁都这么冷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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