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局定在了九月的最后一天晚上九点开始。邵图南说我们晚上八点半在我家小区门口见,他会先来接我再一起过去。

    他从约好的前一天下午就开始兴奋,又打来语音和我闲聊。

    我之前其实隐隐有怀疑,邵图南大多数时候可能并不对我这个人、我的生活有了解的兴趣。因为每次聊到我自己,他那边的回复就会有些心不在焉,聊天往往也断在这种时候。

    但这次语音里他显得格外有兴趣,甚至和我讨论起“三坑(汉服、JK制服、Lolita)”的问题。他问我是不是JK制服坑的,上次出来吃饭看我穿的好像就是JK制服。

    我解释说现在其实已经半退坑了,但之前确实很喜欢,买过好几套。

    他极力夸赞我上次的裙子好看,旁敲侧击地建议我再出来玩可以穿类似的。

    我应了好。

    晚上我一边提前研究第二天的搭配,一边打着语音和闺蜜聊起下午语音的事。

    闺蜜说:“虽然现在我暂时没想清楚是哪里有点问题,但我的直觉说他好像有点问题。”

    她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到时候千万不要让自己有饮料的杯子离开视线范围,一定注意安全,最好随时和她保持联系。

    我最后择定了比较有安全感的纯色60cm长裙,搭关西襟白无本配裙子同色领巾。

    入睡前,那个上次说不必再回的陌生号码又发来短信:

    【不要来喝酒!】

    这一条信息让我之前渐忘的怀疑又升了起来。我有了新的猜测,我认识的人里,目前知道我要和邵图南去喝酒的,只有闺蜜。

    所以这个发短信的人,应该可以确定是邵图南那边的。

    我更期待明天的酒局了。

    听来酒吧的一路上,邵图南打接的电话内容,我们应该会是最早到的。

    他不打电话的空隙都在介绍他的朋友们有多么好,让我不用拘束。

    邵图南尤其隆重介绍了他那位昵称小绿的朋友,说是个很好的男生,身高超过180,人品不错,年纪也和我相仿,让我等下一定要好好认识下。

    如果他本人不是我相亲的对象,我会感觉他现下热情的模样,就像是在给我介绍相亲对象的媒人。

    这一片的建筑很工业废弃风,我们上了一道又长又陡的铁制楼梯就到约定的酒吧门口。

    一进门,邵图南熟练地直走到收银台前,台后有一个穿着工作服的女生恰好和他对上视线,于是笑着走出来引路。

    她的眼妆有点浓,整体妆容风格妩媚。但看她轮廓清晰、线条利落的脸型和转身时优越的侧脸线条,我怀疑她把脸洗干净后,会是更惊艳难得的英气好看。

    邵图南向我介绍说,这也是他好朋友之一,又对她说:“穗穗,待会儿有空了、下班了,也过来一起喝几杯哈。我今晚替你约了松橘过来。”

    女生挑了挑眉:“我不信你能把她约到酒吧来。”语气有些呛,“你少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吧。”

    她拿着点单的平板带我们走到一张长木桌前。

    我胡乱选的桌边第二个高脚凳就坐,邵图南在我右边坐下。她站在我左边桌头处,替邵图南点完单后,她忽然问我:“妹妹你会喝酒吗?”

    她身上有很清雅的淡香,不同于一路走来嗅到的烟酒味。我愣了一下,她了然道:“那就给你上壶热水吧。”

    她拿对讲机和同事说给我们这桌上点水,风风火火地离去前还叮嘱邵图南:“小心又进医院。”

    进医院?邵图南喝酒这么不要命的吗?

    他简短介绍道:“刚刚那个是许苞穗,最近在这边兼职,今天是最后一天上班。她就是我之前和你提过的,网恋的那个。”

    “还有一个松橘,就是非要拦她的那个朋友。我准备等许苞穗快下班的时候,再诈她过来看看。”

    邵图南拿起长桌上一座配一个的骰盅摇了摇,顺口道:“如果我有她们俩那个学历,我肯定不考研直接工作,去当个老师啊之类的,有寒暑假多安逸,而且以后结婚教育家里孩子也方便。她俩真是想不开……”

    没想到邵图南之前提及的这两位朋友竟都是女生。我有点好奇许苞穗网恋对象的长相了,如果真是不出彩之辈,我感觉很难不理解为什么她的女性好友会强势地试图阻止。

    是许苞穗看起来太好了。

    我直接就把她从陌生号码的嫌疑名单上排除掉了。虽然她和邵图南说话的语气有点呛,但也听得出来是关系非常熟稔的一种表现。

    感觉如果是她提醒我邵图南有问题的话,应该会直说问题是什么,不会语焉不详。

    我低头打字,简短地向闺蜜汇报了当前进度,她很有梗地表示:【再探再报!】

    再抬头时,邵图南示意我拿起骰盅:“狄雅你会玩骰子吗?不会?那我教你吧……”

    他讲解起规则,我的注意力在他的音色上、在他的睫毛上,但唯独不在他说的内容上。

    他很快说到:“……规则就是这样,你听懂了吗?”

    可我完全没听,但看懂了,认为他眼睛的好看和浓密且长的睫毛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没关系,”邵图南自己摇起了骰盅,示意我跟上,“我们直接玩几局,实战你就懂了……”

    我磕磕绊绊地勉强跟上。

    我们只单独玩了两局。还没等他把我教会,他的朋友们就陆陆续续地来了。

    先是麻将馆里见过的小胡,和他一起的是一个长相柔美的女生,不知道是不是邵图南之前吐槽里被小胡吊着的那个。

    那个女生坐在了邵图南对面,他叫她“柳姐”。小胡在邵图南的眼神示意里没坐我对面,去了柳姐另一侧。

    小胡一坐下就掏出烟盒散烟,我们连连摆手谢绝。柳姐落座后和邵图南开始比揺盅,他很快就输到要喝完整整一瓶啤酒。

    我原本以为是大家坐在一起聊聊天、喝喝酒的局,没想到是这么简单、粗|暴地坐下来摇骰子猜大小,输了就三杯起地罚喝。

    他们玩的时候,还有其他人不断入座,最后整张长桌除了桌最边缘各剩一个座位以外,都坐满了。一共十个人,但其实只有我和柳姐两个女生。

    坐在我对面的男生头发在昏暗的灯光下隐隐泛绿。我猜他就是邵图南常挂在嘴边的小绿。

    从邵图南第一次提起小绿,到现在也有一个月左右,如果小绿是因其发色而得的昵称,他的发色实在是维护得太用心了。

    或许是因为已经喝了酒,邵图南在小绿入座后兴奋得有点过于明显。他很激动地给我们互相介绍了一下,宛如大力撮合陌生相亲男女的热心媒人。

    我觉得又奇怪又尴尬,挂在脸上的礼貌笑容愈发僵硬。小绿看起来也很尴尬,催邵图南还是赶快玩骰子吧,他于是欣然从命。

    邵图南曾说他不喜欢这种酒局,是小胡常以绝交威胁他才不得不参与。但就今晚我所见,他是全桌最嗨、一直试图挑动气氛的人。拿起骰盅,他的话和杯子就没停下过,不断拉着大家一起揺。

    倒是小胡很安静,没被邵图南点到的时候,大多在玩手机,就和柳姐偶尔低声交谈几句。

    他们揺骰盅玩的规则是先分组,再一对一PK,如果某组一个人能赢另一组全部,同组人就不必再摇盅。好几轮下来都是没轮到我摇就结束了,我有些窃喜,看来这晚的运气不错。

    旁观他们揺得热火朝天、喝得东倒西歪的时候,我还能保持大部分的清醒摸鱼和闺蜜互发消息。

    她发来一条某书APP上的笔记,让我有空立刻就看评论,说是可能很重要的参考信息。

    我点进她转发的链接,但酒吧里信号不算很好,卡在加载页面。

    许苞穗就是这个时候过来的,她说已经下班,过来陪大家喝一杯意思一下。

    我这才注意到时间已经很晚,怪不得有种现下头脑也不是全然清醒的感觉,我之前还以为是喝了几杯有点上头的原因。

    她站在桌侧,拿过一个空杯斟满被称为“可乐桶”的混合酒,很干脆地一饮而尽,然后展示空无一滴的杯底。

    满桌喝彩声中,我忽然意识到到自从她过来,小绿的眼神就一直黏在她身上。与此同时,我又尝试顺着邵图南的眼神方向看了看,他目光尽头最终锁定的是小绿。

    许苞穗好像也注意到了,她蓦地弯下腰在我耳旁停了一瞬,像个要说话的姿势,实际上却什么都没说。

    她抬起头来时,声音不小地道:“我知道了,我带你去。”她轻轻拍了拍我的肩。

    我茫然地拿起手机顺势起身跟着她走,结果她带我一路走进了卫生间。

    本来没有那个意思,但来都来了。

    我在隔间里迅速浏览了一遍闺蜜发来笔记的主体内容,是她以我的视角总结了相亲认识邵图南以来的大概经历和隐隐意识到的不对劲,然后求助万能的网络姐妹们。

    热评一提及一种类似心理疾病的“空心人”特征:交流时几乎总是一直自说自话,对他人不感兴趣、无法共情,但同时又很依赖社交无法独处。——感觉都能和邵图南精准匹配上。

    热评二则更是触目惊心,提醒慎重甄别一下相亲对象的……性取向。她没有说判断依据,但我却看得悚然一惊。

    我出来时,许苞穗正点着一根细烟靠在墙上看着它燃烧,她像在自言自语:“其实我有点想试试来着,但刚点燃又想起以前在人面前承诺过不会碰烟。”

    我麻木地点点头作为礼貌回应,机械地冲洗着手。抬头不经意瞥见镜子里的自己,神色苍白的一张脸。

    许苞穗掸掸烧断的烟灰:“你不问我为什么叫你出来?”

    我从纷乱的思绪中理出一丝神智:“谢谢姐姐,你是怎么知道我刚好想来卫生间的?”

    她有些无奈:“其实我不是……”许苞穗仔细打量了一番我的脸色:“你发现了吗?”

    我捏紧了手机,指尖发麻:“我应该发现什么吗?”

    许苞穗眨眨眼,犹豫了一下:“邵图南想把你介绍给小绿。”

    我们一路无话地回到桌上时,许苞穗就在我左侧空位坐下。

    右边的邵图南面前已摆上喝空的五六个酒瓶,我感觉他死死盯着小绿大喊:“再来!”时甚至已经有点口齿模糊。

    但他的状态在这一桌人里勉强还称得上最清醒,小胡和其他几个男的已经趴下。柳姐倒酒的手有点不稳,小绿也醉得有些半歪。

    邵图南那双原本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蒙上了浅浅一层水光,在酒吧暧昧、闪烁、彩色但晦暗的灯光里亮得发烫。

    小绿看看我、又看看柳姐,目光最终倾向许苞穗,却近乎是躲避着他。

    我竟从邵图南执着的神色中窥出了一点绝望又深情的怅然。

    他本人的反应就是最锤不过的依据。

    某些不愿面对的真相好像一道雪白闪电划过脑内漆黑的天空,劈得我从头到脚地阵阵发麻。

    我仿佛被这道真相的惊雷给活生生劈成了两半:一半“我”既惊异不敢置信又有种被冒犯到的愤怒,最终却只是陷入不知所措的茫然。

    另一半“我”机械打字回复闺蜜:【他真的,是热评二的问题】

    她打来语音又很快挂断,大概是拨完迅速反应过来我这边不方便接听。

    闺蜜:【那你现在赶快先找个理由回来。天哪,你现在得多难受。他太……我都不知道怎么吐槽了[刀][刀][刀]】

    她连发了十几个表情包,表达安慰我和破防痛骂他的都有。

    我现在才逐渐有感知到实在的痛感,像胃和心脏搅在一起后缓慢地分离,呼吸间左胸口都是一抽一抽的疼。

    我说:【还不能回来。不知道那个发短信的神秘人现在是不是也在桌上?我应该感谢的[大哭]】

    先前以为对方是恶作剧、是对邵图南不怀好意的人,就是没真信过是好心提醒我的人。

    我在短信输入框很虔诚地输入“谢谢!”点击发送。

    下一秒,柳姐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她正在喝输掉的罚酒,同时像是漫不经心地伸手按熄屏幕。

    我有心再打个电话试试,还没按下拨出健,就被左边的许苞穗轻轻按住。

    她在自己手机上打了字,递给我看:

    【你的手机号码是我在邵图南那里看见的,就是你的V|X号。照片是你们相亲那晚他拍了发在有小绿、小胡、柳姐等人的群里,让小绿看你怎么样的,小绿比较青睐穿JK制服的女生。今晚这个酒局……你能想到为什么吧?】

    短短几行字,我却盯着看了很久,越看越模糊。

    水滴砸在手机屏幕上,她迅速收了回去。

    再递过来时已经擦干水渍,又换了新内容:【你不会真喜欢邵图南吧?他不值得,就连当朋友也不是块好料。】

    【趁现在刚认识不久,没有泥足深陷。快甩开他往前跑,不要回头!】

    我一下子站起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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