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弘二十一年,冬,大启与北疆多年征战落下帷幕,大胜,草原十二部盟被彻底击溃献上降书,成为大启附属,贡牛羊三万战马三千,北征军迎春凯旋,圣上大喜,大封三军,设春日宴庆祝。

    宫宴华灯璀璨,琉璃瓦在夜中仍旧金碧辉煌,乐声悠扬,觥筹交错。

    宴会已过大半,魏帝与皇后先行退场,留出空间让大家都自在些。杯盏交换之间,所有人视线不由自主地汇聚到宴会中央炽手可热风头无二的少年将军上。家世显贵,战功赫赫,气质不凡,一身孤傲对一众恭维者爱答不理,即便如此大家看他的眼睛也如看到一块肥肉一般,二十有一就封二品镇北将军一职,实打实的军功,官袍加身胜过多少他们这些年过半百的老头。

    今日春日宴宴请上京所有五品官员携家眷,除了名头上的庆功宴之外另一个意思也是相亲宴,为谁不言而喻。这场春日宴是皇后娘娘亲自操办的,作为闻人屹的表姨,自是用心的,处处上心,凡上京未婚贵女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都来了。

    闻人峥硬着头皮不慎熟练地应付完人转头怒斥身边的不孝子:“小崽子你在这给谁摆脸色呢?”谁家像他这样老子还得给儿子擦屁股的,这不孝子倒是清闲地躲在一边喝酒。

    闻人屹收回看向远处的视线,灌下一杯冷酒,面对他爹时露出几分懒散遮住了原本的锋芒,“谁让你是我爹呢。”

    “哼。”闻人峥都懒得理,越发想念媳妇了,这相看一事找他是怎么个事,再怎么说他也是不会应的,他听媳妇的。

    想到这小兔崽子身上的还未愈的伤,提醒道:“你娘可是说了让你少喝点酒,你喝了酒躲着你娘别让她知道,省得我回去被你娘说。”

    定安王府要说谁最有话语权,那必然是王府的女主人闻人峥的娘萧羽,温温柔柔的性子把家里的两大霸王都拿捏在手里。

    闻人屹盯着远处离开的背影,放下酒杯,“爹,我出去醒醒酒。”

    “去吧去吧糟心玩意。”闻人峥不耐烦地挥挥手,看着已经比自己高的背影,还未感叹时间匆匆就看到王大人笑呵呵地向他走了过来,心一梗,内心大喊媳妇救命啊!

    “可谓是虎父无犬子,令郎这般年纪就如此出色,未来大有可期,倒是真让我等羡煞王爷。”

    “哪里哪里。”闻人峥干巴巴地回,还好媳妇没来,他一个大老爷们随便几句也就推脱了,若是夫人在这么多女眷也不知得应付到几时。

    同朝为官王大人也是了解闻人峥的,一句寒暄过后便切入正题:“只是,古来先成家后立业......”

    要是年轻那会,闻人峥必然转身就走,谁爱听这些拐来拐去的话,但在萧羽的调教下,直来直往的定安王也多了些人情世故。

    定安王府。

    闻人峥心心念念的萧羽在灯下绣着荷包,最后几针收尾,一只栩栩如生威风凛凛的老虎跃然成形。她现在女红做的少了,绣个荷包就当是哄哄王爷吧,今日宴会想来是有些难为他了。

    把荷包放在一旁,萧羽至窗边遥望夜色,想到自己儿子也不免头疼,她不是不对闻人屹的婚事不上心,斥也斥了,只是这孩子也不知从哪来的倔,又气人又心疼。

    自己的孩子自己疼,世间父母大多如此。

    但再怎么心疼,她也不能让那逆子乱来。

    就让他自己去看,去撞南墙,若是自己心灰意冷放弃了倒也好。

    在他拎清之前,也别祸害别人家的好姑娘。

    闻人屹一举一动都被人关注,看到他离开后不少人心思微动。

    “妹妹,宴会也无趣,要不出去走走?”

    “妹妹自是愿意陪姐姐的。”

    也有贵女瞧不上这些做派,岿然不动,自有风范。

    自闻人屹离开后零零散散不少人找个由头一同离开宴会。

    宫宴华丽盛大,沈和暖却不太擅长应对这些场面,反正他们只是来宴会作配,于是找了个时机出来暖阁吹风,远处窗外的对话顺着微凉的风到耳边。

    抬眸望去,是两个宫女。

    “姐姐,我刚刚看到了镇北将军,果真如同传言那般俊美非凡。”哪个少女不怀春,宫女的话语之中带着几分朦胧的幻想。

    稍年长的宫女忍不住提醒:“别想了,世子妃的位置不少夫人贵女都盯着呢,小将军十六便上战场一去五载拖累了婚事,今年二十又一至今无一通房小妾,猜也知晓这位置要争破了头。”

    “我哪敢想这么多。”

    ......

    具体的沈和暖没细听,只是闻人屹三个字轻轻落入耳中,闻人屹,在心中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这名字近来出现在她耳边的频率太高。她没有亲眼所见,只是听说大军回朝时边境百姓送军三十里,至上京时百姓们自发夹道欢迎,最前头的少年将军英姿飒爽器宇轩昂,一路收到了不知多少香帕,可惜我心向明月,明月照沟渠。但仍旧佳话千里,更添向往。

    方才宴会上她随大流遥遥在人群中也瞧了他一眼,隔得远,却让她一惊,好似真的对上了?不过大概应该是她的错觉。

    还未深思,一件玄色披风轻轻拢在身上挡住最后一丝凉意。

    沈和暖把闻人屹撇到脑后,唇角微弯,微微后靠落入熟悉的怀中,清冽中沾着些些酒气却不让人觉得难受,反倒更像是仙人染红尘,自己也觉得这个念头让人失笑可她就是这么觉得的。

    低头,一双匀称修长骨节分明的手轻易系出一个好看的结。

    “怎么是你的?”

    沈和暖小小一只,披风太大又长到拖地,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不是她的披风。成婚三载的沈和暖仍旧羞涩,脸颊后知后觉有些烫,忍不住想自己许是也染上了这空中的酒气。

    谢琢系好绳结后习惯□□后退,看着依靠在怀中侧仰着头看向自己的沈和暖停住了动作。沈和暖并没有发觉,他垂眸轻轻抚平沈和暖微乱的鬓发,温和道:“娘子的披风路上出了些意外弄脏了。”

    谢琢:“有没有等太久?”

    沈和暖摇摇头,她本也并不是真的追究,静谧中心脏砰砰如小鹿跃动,欣喜于郎君的亲昵。

    “宴快散了,回去吧。”

    “好。”

    先前的两位宫女看到那并肩离开的背影,心中涌出些许羡慕。

    “相比闻人将军,我倒是觉得谢大人才是真正的良配。”

    另一个宫女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闻人小将军也不差。”

    远处高楼。

    闻人屹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夜视也依旧一清二楚的视力,死死盯着那一对离去的璧人,一举一动尽览。

    冷哼,好一对神仙眷侣令人艳羡。

    夜风吹得大半身子冰冷,心火却在夜风中欲燃愈烈,冷热交替中眼里只看到那一个小巧的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背影。

    启唇唤道:“沈和暖。”

    声音轻易被夜风吹散,闻人屹咂摸回味一番,勾唇,诡异的满足和必然的决心悄然生成。

    一股莫名的冷意让沈和暖转头回望,夜色隐匿中借着灯光她遥遥看到了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神经突然诡异地被挑动。

    “在看什么?”

    听着谢琢的询问沈和暖下意识摇摇头,心头一窒,对上谢琢的眸子什么也没说。

    谢琢伸手握住了沈和暖的手,皱眉担忧道:“怎么这么凉?”

    感受着手中的温热,十指连心,心中诡异的不安被压下。

    谢琢牵了沈和暖一路,两人的温度相加总算暖了起来。

    这世上每时每刻都发生着未知的变化,一些注定在此刻发生。

    自此之后,沈和暖总会有被窥伺觊觎的错觉,成了惊弓之鸟。

    狩猎的箭在此刻露出獠牙,向她袭来。

    “如何,沈和暖,你现在知道了我要什么,你要怎么做?”闻人屹居高临下,神色颇有趣味眼底有股冷意,心中莫名的焦躁被他强行忽略压下,开始进攻掠夺。

    这才是他最熟悉的节奏。

    或许是慌张到极致,或许是心中也不是完全没有准备,再或许是因为想到谢琢,沈和暖也惊讶自己此刻居然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不知所措,软弱的部分在此刻隐藏割除。

    沈和暖反问:“闻人屹,我要见我夫君谢琢,做什么可以见到他。”不愤怒不恐惧,带着很少出现在她身上的果决。

    意料之中的反应,他早就知晓了沈和暖见他的意图不是吗?早就做好的准备,他占据绝对的上风,要做是换取自己想要的所有,这是一场战争,今天就是战争开始的号角。

    不语。

    该着急的不是他。

    “我没有时间了,明天我就要见到谢琢。”

    沈和暖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攻击与急迫,冷静的表象出现裂痕,显露出弱势。

    闻人屹表情没有丝毫动容退步,他高高地审视眼前的沈和暖,这是他回京后最常做的。和闻人屹的想象并不一样,但他没有感到任何的失望,他从不追逐虚幻。

    闻人屹神色更冷,周身气势更盛,这才开口:“沈和暖,你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沈和暖闭眼不语,抬眸望去。

    气势奇迹地没有落入下风。

    闻人屹的到来就是沈和暖最后的底气和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要我做什么?”

    眨眼间,她做好付出任何代价的准备。她现在还有什么呢?不过就是自己罢了。

    闻人屹不言,他要沈和暖做什么呢?他的答案又是什么?

    沈和暖第一次主动靠近了闻人屹。

    主动的沈和暖让闻人屹微惊,欲往后退又生生停止了动作,任由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进。一丝怒火在心头冒出,征战多年,作为一个合格的主帅,情绪不应该如此轻易就被挑动,他从不退让。

    “你确定?”

    “当然。”

    “我可以答应你任何要求,只要我能做到。”

    明明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可闻人屹心中的火越烧越大,越来越难以控制,贴近她看着她强忍颤抖地等待,带着痞气的怀恨在心地刁难:“是你在求我讨好我,怎么讨好人是你该思索的,让我满意才是。”

    言罢,好心情地慢慢起身。

    沈和暖愣怔一瞬,闻人屹起身的动作在她严重无限放慢,最后一根稻草也要失去的念头充满了她的脑子,她下意识往前追去,心中一狠伸手抓住了闻人屹的双臂,闭上眼整个人仰头送上自己。

    反正她不是早就做好决定了吗?

    闻人屹被这轻微的不需费力就能挣开力道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躲不避。

    距离只有毫厘时,沈和暖停住了,泪从眼角滑落。

    她做不到,身体和灵魂都在抗拒。

    所有的决心在此刻湮灭,柔软的任人宰割的被绝望席卷。

    她停在原地等待,宛如引颈受戮的羔羊。

    谢琢谢琢谢琢……沈和暖渴望从中再汲取一丝向前的勇气与力量,可身体还是颤抖着停在原地,想逃离,想哭,想要躲进熟悉的庇护之下。

    闻人屹低垂眼眸,沈和暖的唇离他很近,绷得很紧泛着白,但他仍旧渴望,只要他想,一个念头就可以品尝到她的主动献身。

    如果沈和暖真的这么做的话他会接受,到嘴边的肉他从来不吐,只会要得更多。把自投罗网的小鸟锁住,关进笼子,只有自己能接近投喂,再次养成自己的。

    倒是可惜了,这么想着闻人屹露出一个笑,真心实意的笑。

    俯身,避开了沈和暖的唇,将整个人拢在怀中,双手扣紧了她纤细的腰身,很快又放开,一个很短又足够用力的拥抱。

    他暂且做个好人,暂时收些利息。

    大手抹去眼角的泪,力气很大,本就泛红的眼角更加绯红。擦另一边时放轻了力道,但还是红了。

    微微皱眉。

    而沈和暖愣怔着呆望着他。

    “下次求我的话我要别的。”

    终于他给出沈和暖最渴望的承诺。

    “明日我就带你去见谢琢。”

    退步,是因为谋求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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