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光渗了进来,外头应是接近天亮。邬止耐心等到老师的脚步声从远去到彻底听不见,才慢吞吞睁开眼睛。他侧躺着,看着自己抓住过老师衣袖的细小的手指。

    他能感知到自己还在发热,一般这种情况老师离开他,是去为他寻太医煎药。

    他知道老师药方的厉害,一天三包下去,就算是人到了鬼门关,也能硬生生从阎王簿上抢回来——可这次好不容易,好不容易能触碰到她,好不容易能得到老师的照顾……

    邬止将十指一点点蜷缩起来。

    他嗅闻到独属于老师的清冷味道。

    那是怎样都形容不确切的、很是寡淡的雪香,带着点沉木和凌冽寒气的意味——邬止的眼睫颤了颤,他仔细计算了太医院到这里的距离,再加上最短的煎药时间。

    足够了,他想。

    于是他用力撑着上臂,像断腿之后自己一点点爬到雪地里那样,爬到老师短暂停留过的床榻边上。手指一翻,将老师替他盖好的被褥裹住全身,尽最大可能将老师的味道留久一点,再久一点。

    呼气。

    吸气。

    氧气被他一点点消耗干净,他涨得满脸通红,攥住被褥的手指已经是生理性发颤,却完全没有停下的打算。

    借着这点稀薄的余温与气味,他像是早已病入膏肓的瘾君子,将那浅薄的、近乎一触就能溃散个干净的希望,一点点蚕食进喉腔,吞进胃部。

    “哈啊……哈啊…”

    他急促地喘息着,喉腔痉挛又收合,却突兀地扯出一个病态的笑,眉眼的弧度染上了令人心惊的偏执与爱欲。那双好看的、纯粹的漆黑眼眸里满是暗色的沉疴。

    “老师…老师……对不起……”

    他笑到咳嗽两声,眼泪也很快沁出来。他无声地开合双唇,一遍又一遍说着对不起,像狗唤主人一样唤着她,“只要两天…我只要这两天……”

    这次的开端太幸福了。

    他只是多了个断腿,多了个发热,老师就会亲手把他抱起来,亲自陪在他身边照顾他,用那般温和的嗓音同他说话,用那般怜惜的神情同他对视……

    一天不够。

    再怎么说,一天都不够。

    老师,老师,我不贪心的,邬止不贪心的。

    他想。

    老师不会生气的。

    “我要的不多的,老师…只是一个明天。”

    他垂着眸,无声抬手,按了几个穴位,然后用力撑着老师给的特制木椅,将刚锁在咽喉的药尽数吐进了厕坑。

    他很小心地伸长了脖颈,保证没有溅到身上,再仔细检查了身上,才收敛好脸上的神情,慢吞吞将食指弯曲,叩了三下木椅的把手。

    门应声被推开,老师缓步走到他身边,她仔细帮他整理了下身上的单衣,然后将薄毯再给他裹上。那纤细的、有力的手腕再一次拦上了他的腿弯,将他毫不费力地抱起。

    邬止搂住她的脖颈,歪着脑袋,去听老师脖颈侧血管下,那一声声滚烫的心跳。

    对不起,老师。

    他想。

    我只贪这一次。

    ——

    喂完药后抱着这小暴君睡了一夜,关昭醒来的时候浑身的骨头都叫嚣着酸痛。

    不管内芯多强大,该位面的她现在依旧是十岁女孩的躯体。哪怕能借着关隐世家打点强身健体和百事通的补丁,也得保持在一个离谱了但没那么离谱的度里。

    所以该有的疲劳感和酸痛感都不会被屏蔽,甚至为了保证不被原世界人物察觉,一些五感甚至会透进灵魂。

    她费力地掀开眼皮,用那已经发麻的手去摸小暴君的额头。气息稳定,脸颊微红,温度好歹降了一点,没有昨晚上烧得那么凶。

    本来打算借口说药材没拿够还要再去太医院的,现下倒是不用扯谎了。

    关昭松了口气,她缓了一下适应脑袋里的昏沉,然后单手把小暴君抱起来,动作轻缓地整理床榻上的脏被褥,再把小暴君抱回去,帮他把被子盖好。

    【宝……你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或者我给你再擦次边兑点强精神的药,万一你照顾着照顾着,又把自己照顾晕过去怎么办?我好担心你QAQ】

    【没事,中午回来休息也一样。数据库检测怎么样?要是真的出错的话,我立马把保养套餐的续费给取消掉。】

    她回了趟自己的住所,简单拿了几件洗漱的用品放回邬止的寝殿。在确保邬止不会又自己团进被窝憋死自己后,才动身去太医院。

    【数据库检测一点错没有!我估计可能还是世界本身接近溃烂的问题,药没出错,就是可能用在这个世界上药效会打折扣?得多吃几次。

    昨晚目标飙到41℃可能是吹了太多冷风,寒毒沁入皮肤渗进骨髓,后半夜才开始发作。我建议把夜壶和木椅放到寝殿,然后用屏风挡着——这样方便又保险。】

    【……行。】

    同昨天一样,出示完世家信物后,她越过药童,在一个个木架上的瓷坛里取出需要的药材。

    一副现煎,另外两副打包带回去——毕竟是饥年,粮食跟不上,药材也稀缺地紧。她能每天领三副已经算不错了。

    关昭抱起清理后的银色药罐子就去煎药了。跨过煎药房的门槛,果不其然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谢行一看见她两眼就放了光,他猛地从蹲着的姿势站起来,殷勤地不得了,叠声上来,“大人又来煎药了?有什么是奴能帮到您的?”

    关昭眨了眨眼,她很有礼貌地后退一步,抱住药罐的动作收紧些许,“就算你求在下,在下也坚决不会告诉你药方的。”

    谢行大她两岁,身高却较之稍矮些,小跑上来献殷勤的时候,还学着其他太监的模样佝偻起来。他连连摆手,神色有些许尴尬,“昨天确实是奴不对,奴给大人道个歉……奴不会再想要大人的药方的。”

    就算搞不到药方,交个朋友也可以啊!

    关系拉近了,什么问题不能问?比如有没有继承其他的药方或者其他的医学绝活什么的!光是想到可能的蹭药方未来,谢行就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干净。

    他试探地又往前凑近了两步,见她没有排斥,于是伸手接过她手上的药罐,一边帮她煎药,一边作闲聊状。

    “大人,这药煎好了奴给您送去,是送到哪个宫里?奴保证,这火候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

    谢行等了会儿,没听到回答。

    他侧过头,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眼眸——她观察着他,好似径直望进了他的灵魂,将表皮之外的品行活生生撕扯掉,同赤裸的他对话着。

    她用清冽的嗓音,但尾音带了点笑意,“送到三皇子宫,火候不用保证。”

    “保证能送到就行,别半路同在下说胆子不小心落在太医院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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