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碧歆站在楼梯上往下看,只觉得命运难料,一时间思绪万千。

    白衣男子察觉到他二人的到来,转过身,抬头,看向二人。

    那张年轻的,恍若无瑕白玉的面容猝不及防出现在沈碧歆眼前,但她死到临头,无暇赞赏。

    沈碧歆正要开口询问,柳俞却忽然大步从她身边走过,淡定地走下楼梯,和那人打了声招呼;

    “林大人,早安。”

    白衣男子,也就是林大人,不慌不忙笑道:

    “柳公子,好久不见,能在此相遇,真是有缘啊。”

    两人相互打招呼的画面堪称唯美,无数个蓝星电视剧似乎都曾描述过这样的场景,无数的小说里描述着这样的人物......沈碧歆曾经是怎样的为之热血上头,现在就有多么的透心凉。

    哇偶,搞半天你两认识啊?

    柳俞没有回应林大人,而是回头看向沈碧歆,招手示意她下来:

    “沈小姐,还请您下来打个招呼吧,这位是柳州州牧——林蕴之林大人,他也称得上是这块地界上的地头蛇了,您之前就应该听过他的名字。”

    沈碧歆的目光地在二人间打转,终究是不敢拒绝,只得磨磨蹭蹭走下楼梯。

    她听到了那个“您”字,之前二人逃亡的时候分明还是“你”的,此时柳俞对她的称呼的转变似乎顺利成章,又显得极其扎眼,仿佛在把某些暗处的东西一点点抓到她眼前给她看。

    她其实不是很想看的。

    眼下不是抓着字眼不放的时候。

    不过不用急,她预感在今天,所有一团迷雾似的困惑都将得到解答。

    直到站到两人身边,欲躬身行礼之际,沈碧歆仍然觉得如坠梦中,她甚至悄悄掐了自己的掌心,想看看会不会痛。

    啊,会痛!

    林蕴之动作比她的痛觉还快,几乎是瞬间打断了她的行礼,他抬手将她虚扶起,目光却死死的注视着她:

    “沈小姐不必多礼,在下可实在消受不起啊。”

    过分客气了哈,自己区区一个沈家小姐,还是在逃婚途中,哪里能让一位实权州牧如此客气呢?

    难道也是因为未婚夫?

    林蕴之明明是谦虚的说辞,动作也十分礼貌,但沈碧歆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离这位林大人远了一些。

    说不上来什么原因,她总觉得林蕴之上下打量的眼神,好似要把她整个人的细枝末节都看透。

    可惜其中情绪复杂,她无从分辨。

    但此人的名字她确实听过。

    准确来说,大乾王朝之人,尤其是柳州地界内,林蕴之三个字都是响当当的名号了。

    林蕴之生于昭元122年,晋州人士,天资出众,幼时号称“天下第一神童”。他明明寒门出身却靠自己逆天改命,在十七岁生日未满之际,就甲第登科,一举摘获榜首状元美誉,当时的同科子弟无有不服的。

    少年得意也就算了,偏生还生得一副仙姿玉貌,惊艳绝尘,当年在京城簪花骑马游街之时,不知摇曳了多少妙龄少女的春心。

    后来林蕴之在京城一路混的风水水起,正当红之际,却突然请旨到地方历练,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帝王曾试图挽留,但他心意已决不愿回转,只得应允,并将他派到柳州地界上来,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一个七品芝麻官。

    在此后的十年间,凭借着出色的政绩表现,一路高升到柳州州牧之位,成了柳州名副其实的一把手。

    柳州地理位置绝佳,不光风景秀丽,也是大乾二十二州中数一数二的富庶之地,州牧之位是朝廷的三品大员,这样的升迁速度,在整个大乾王朝也是独一无二的,可见其深得帝心。

    而林蕴之凭借自己的能力发挥,帮助柳州更上一层楼的同时也获得了当地百姓的认可。就连外地百姓也有所敬仰,甚至在大乾民间,把他与沧州的孔大人并被称为“南林北孔”,意在赞誉二人之才干。

    沈家所在柳州城是柳州的首府,而目前整个柳州的繁荣昌盛,和这位林大人多年的作为都脱不了关系,所以即使是刚穿越几年的沈碧歆,也久闻其大名,只是无缘得见。

    民间传言中,林蕴之是一个难得的慈悲宽厚之人,他性格温和友善,既不沉迷酒色,也不贪恋银财,日日勤勉为公,一心只想做实事。

    虽然屡次被嘲笑家境贫寒,势单力薄,但他始终不改初心,从不趋炎附势,当年在京城时就曾经拒绝过不少高门权贵的拉拢,而眼下大乾朝堂局势汹涌,诸位皇子夺嫡,林蕴之却目下无尘,保持中立,以表明自己一心一意只对帝后效忠。

    忠正纯直,他拥有好人加好官的双重正面评价。

    对于这种真正为老百姓做过事情的人,沈碧歆永远保持敬意,她此时的大脑在飞快转动。

    林蕴之比自己大了十二岁,而且近十年来一直坚守柳州,他在京城也无家族势力,显然不是那个想把自己接到京城,好方便就近成亲的未婚夫。

    但他也很可能是受沈家祖母和未婚夫那边得到委托,来抓自己回去成亲的。

    否则无法解释,堂堂州牧,日理千机,却有闲工夫来到这江边小村落里的小小客栈,还带着那么多黑甲护卫?

    总不能是来度假叙旧的吧?

    而柳俞既然与林蕴之相识,之前在路上又那般劝说自己回去,难道是因为剑雨阁也顶不住压力,既想着遵守当初约定带她离开,又不愿意真的惹祸上身......所以才那般纠结?

    还是说,他根本就不是剑雨阁的人?

    毕竟之前提到剑雨阁的时候,他就怪声怪气的。而且核对身份接头的那块玉佩也没能用上,他更是提都没有提过。

    可是柳俞如果是冒充剑雨阁之人的,他又如何知道自己用沈碧这个化名,与剑雨阁沟通的啊?

    百思不得其解之际,沈碧歆忽然想起自己上船之时,未能听清的,柳俞的那句低喃,好像是:

    “呵呵!你真够胆啊!”

    呵呵!

    沈碧歆在心中也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所以这算什么?

    请君入瓮,再里应外合,瓮中捉鳖?

    把她当猴子耍呢?

    被戏弄的难堪和愤怒浇筑成了她的熊熊怒火,沈碧歆瞪了柳俞一眼,终究是觉得弄清楚林蕴之的来意比较重要,于是勉强扯动嘴角,勾勒出一个笑容:

    “林大人,您出现在此,带着这么多护卫,是有事找我吗?”

    林蕴之不答,转身示意她和柳俞坐下。

    沈碧歆看了柳俞一眼,见他面不改色地坐下,便也恨恨地随之落座。

    但落座后,她刻意地挪了挪椅子,以确保和林蕴之、柳俞都保持同等距离。

    力图用眼神和行动告诉柳俞,你背叛了我,我们现在不是一伙的了!

    店里仍是一片安静,三人分坐在圆桌三角。

    黑甲卫人数众多,却始终能保持安静无声,仿佛一座座雕塑。

    林蕴之目光扫过柳俞和沈碧歆,微微一笑:

    “在下林蕴之,听闻沈小姐婚事将近,特来恭贺。”

    说罢以茶代酒,面朝沈碧歆,敬了一杯,一饮而尽。

    这一杯直敬得沈碧歆头皮发麻。

    什么意思,逼婚么?

    她不情不愿地回敬,道:“寻常家事,哪里值得劳动林大人您的大驾呢。”

    意思是,不管你是受了谁的委托来阻拦我,堂堂州牧,为了小女子的婚事而出动,未免太掉价了吧。

    林蕴之察觉到她语气中的戒备和敌意,无奈地摇摇头,解释道:

    “若是寻常家事当然不值得我跑这一趟......但沈小姐您非同常人,您此行无论是何目的,没有旁人护驾,恐怕会有性命之虞。既然沈小姐在我的地界上长大,又将在我的辖区内出事,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无动于衷啊。”

    一样用的是“您”字。

    一回比一回难以忽视。

    沈碧歆刚要追问,却见他一挥手,立刻有几个穿甲护卫从门后拖着一麻袋走来,把麻袋往地上一抛,便滚出几个血淋淋的人头......

    沈碧歆瞳孔一缩,被震到发不出一点声音。

    沈碧歆发誓,那一瞬间的冲击力之强,是她这个曾经的21世纪蓝星遵纪守法好公民,清澈愚蠢大学生,用言语所无法形容的。

    要不是她从前在外搞生意的时候见过一点世面,只怕会当场晕过去。

    “放肆!如此血腥之物,怎可随意示人?!林蕴之,你疯了吗?”

    柳俞忽然一声大喝,拍案而起,眼睛里仿佛要喷射出熊熊怒火,烧死林蕴之似的。

    沈碧歆被他吓了一跳,才逐渐回神。

    那一刻,柳俞的情绪波动强烈的有些不合逻辑。

    无论是行走江湖的剑雨阁剑客,还是这个来路不明的护卫身份,明显都是给剑开过刃见过血的,怎么比她反应还大?

    沈碧歆正琢磨,却刚好对上了柳俞惊魂未定的眼神,只一秒的眼神,在看她。

    林蕴之此时也在颇有兴致的观察沈碧歆的反映。

    见她没有惊声尖叫,或是发狂晕倒,一边觉得出乎意料,一边再次挥手示意手下人收拾收拾,把人头装麻袋里抬下去。

    之后才转头看向柳俞,安慰道:

    “柳护卫,别紧张,在下只是想借这几样人证,给沈小姐解释清楚罢了。我没有恶意......沈小姐在此,我怎么敢有恶意呢?”

    “我不管你有没有恶意,掌握不了分寸的话,后果自负!”

    柳俞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好好好,我知道了,柳护卫,消消气。”

    这个时候,林蕴之风轻云淡的笑意,让柳俞忿忿不平地重新落了座,却只让沈碧歆觉得遍体生寒。

    也对,寒门子弟能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地位,怎么可能单纯是温和仁善之辈?

    那些怦然心动,羞涩抛花的京城少女,那些交口称赞,日日感激的柳州百姓,知道他们敬仰崇拜的翩翩公子,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吗?

    关于死亡的恐惧难以遏制的涌上心头,沈碧歆闭上眼,竭尽全力才回想起那几个“人证”的样子。

    街头卖糖葫芦的王大哥,城中心酒家的徐掌柜,还有城东点心铺的何大爷。

    都是熟人啊,都和她在这几年里有过接触。

    或是沉默寡言,或是精打细算,或是朴实木讷......

    每一个人,都是她印象里平平凡凡的普通人,是柳州城的一份子。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林蕴之要杀他们?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那几个人,沈小姐可有印象?他们为了自己的主子,在您身边至少也呆了有,嗯,我算算,大概五六年了。本来只是一步闲棋,您要是按部就班地去京城,也轮不到他们出手的.....我自然,也就不必跑这一趟了。”林蕴之唉声叹气。

    什么?

    这些人是冲她而来,是别有用心之人埋在柳州城的暗钉?

    值得吗?为了算计区区一个门庭败落的沈家,一个但是还只有十岁的小女孩?

    这怎么可能?

    沈碧歆终于忍耐不住,她意识到自己已经在一个看不见的漩涡里越卷越深了。

    已经深到不能再装看不见,她失去了悄无声息逃离深渊的机会,她必须,正视它,面对它,解决它。

    所以......

    “你们能不能告诉我,我那个所谓的未婚夫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大费周章,是谁要杀我,为什么?”

    “柳俞?柳护卫?你又是什么来头?你接近我是什么目的?如果你真的是一个流浪江湖的剑客,怎么会和林大人这种地方大员相识?”

    沈碧歆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真相逼得无路可逃。

    她只想清清楚楚知道背后的所有,她史无前例的讨厌那些遮遮掩掩的隐瞒和耍猴似的背叛。

    之后的之后,沈碧歆永远记得那个平平无奇的早春清晨,记得那一刻命运齿轮是如何发出“咔嚓”的第一声转动之音,具象化为柳俞和林蕴之对视一眼后,一齐恭恭敬敬拱手作揖,一丝不错地向她弯腰行礼,异口同声的那一句:

    “未将柳俞/下官林蕴之,参见太子妃殿下。”

    一瞬间,时光停滞,那些凶神恶煞的穿甲护卫,动作整齐划一地跪了一地,高声应和:

    “吾等黑甲卫,参见太子妃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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