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鱼说完才意识到还有刘桃花在旁边,而自己好像说了什么不该在旁人面前说的话。

    江鱼转头看向刘桃花,敛起先前吊儿郎当的样子,神色严肃,眼中带着一丝谨慎的审视,道:“你是不是都听到了?”

    刘桃花不置可否,点了点头,道:“嗯,离得这么近,我确信我的耳朵是好的。”

    江鱼道:“那你不好奇我们是谁吗?”

    刘桃花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走到一撮毛的跟前,轻柔地摸了摸它的头,道:“你觉得这重要吗?”

    话是看着一撮毛说的,却是说给江鱼听的。

    三界有一规矩:无论是神还是鬼,身份都不可轻易让凡人知晓,亦不可轻易在人间动用法力。

    凡人向上拜神,向下拜鬼,各有各的归属。若是哪路神鬼显灵,不是在梦里,就是在不为人知的地方,这是能被大众所接受的。反之,公然亮出身份被错认得了失心疯、引起恐慌姑且不论,要是被有心人利用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岂非要乱了这三界的秩序。

    今时不同往日,人神鬼三界和睦相处的盛景已经是遥远的七百年前的事情了。

    刘桃花不以为意,道:“与人相交,重在投缘。此间不论前因后果,只谈当下。无论你们是人、是神、还是鬼,我们既是朋友,便不会在意所谓身份。所以这重要吗?”

    江鱼一怔,继而又变回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咯咯地笑,道:“不重要不重要!是我浅薄啦!”江鱼说着便揽上刘桃花的肩,又道,“桃花,你真是我唯二,哦不,唯三欣赏的女子。”

    忽然,感觉背后传来一道冷森森的目光,江鱼眉心一跳,赶紧撒了手,道:“抱歉啊,一时激动。”

    刘桃花笑着摇了摇头,又见江鱼看向一旁静默的莲溪,他嘴角挂着淡淡的笑,看上去心情很好,道:“哥,你的眼光可真好!”

    莲溪把玩着指间缠绕的发带,很是随意,道:“那是,我的眼光一向很好。”

    刘桃花一脸懵,道:“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莲溪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以后再告诉你吧。”

    以后?难不成这一趟之后还会再见不成?那就让一切交给天意吧,刘桃花想。

    江鱼牵着一撮毛在前面打头阵,道:“我给你们带路!反正我法力受限了,谁怕谁啊!!!”

    刘桃花不得不佩服江鱼的清奇脑回路,旁人在这种地方可用来保护自己的傍身之力受到了限制,都会有所警觉防备,他倒浑不在意,一往无前地往里冲,真是勇气可嘉啊!

    莲溪与她并肩,慢悠悠地走着,道:“你怕吗?”

    刘桃花向前看看,又向后看看,道:“来都来了,总得把这热闹看全不是。”

    二人跟着江鱼往林子深处走,约莫着走了两刻钟,走着走着就见江鱼停了下来,左右望了望,道:“不对啊......明明就在这啊。”

    刘桃花问道:“怎么了?”

    江鱼道:“刚刚遇到那结界的地方应该就在此处没错,可走到这却不见了。”江鱼说着摊开一掌,掌心运出一道白光,但顷刻间就消弭了。他“啊”了一声后,又道:“不是!我这法力也没恢复啊!!!”

    莲溪打量着四周的环境,从进入这片林子开始,一路上除了那“火龙”和黑金赤腹王蛇,其余的就只有这高不见日的胡杨林了。

    既然江鱼说刚刚的结界不见了,他的法力又没得到恢复,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莲溪道:“我们已经在结界中了。”

    江鱼:“啥?!!!!!”

    刘桃花:“......”

    莲溪绕着眼这几棵树信步,微微一笑,道:“有意思。”

    江鱼疑惑,道:“什么意思?”

    莲溪道:“刚刚你看到的结界只是一个障眼法,作为一个可以任意移动的阵眼来迷惑看到它的人,让他们以为打开这道屏障就可以到达想去的地方。这里的树都长得差不多,但当有人触发了阵眼,这里虽然看上去没什么区别,但实际上早就更换了几轮位置。”

    刘桃花道:“可是,为什么是阵眼?那不应该是破除一个阵法的钥匙吗?”

    莲溪笑道:“这正是此阵有趣的地方。那阵眼既非真眼,亦非假眼。”

    江鱼皱眉,道:“怎么你越说我越糊涂了?”

    莲溪道:“其实从我们进入这片林子开始,就已经踏进阵法中了。‘火龙’喷火却不伤人,是为警告那些本就心存恐惧的人;黑蛇群攻招招毙命,是为惩罚那些欲望大于恐惧的人。如果前面两个都通过了,阵眼就会以实体出现,引人留意。而第一个看到它的人就会受法阵的影响,进而法力受限,再影响其他人。所以......”莲溪望向江鱼,神色戏谑,又道,“你是第一个看见它的人,运气不错。”

    江鱼:“......???.......”

    莲溪眸光一亮,淡淡地道:“有间酒肆的店家说‘只有真正的勇士才能进入夜兹’,还有进入林子前的那阵风沙,木尔又说‘那是通往夜兹的磨难之一’。如果有人幸运地通过了前两项,那便会来到这里。而这里在触发阵眼时已经多次变换位置,形成了一个迷宫。这桩桩件件看似都是考验,实则是在阻止一切想要进入夜兹的人,让进来的人永远都出不去,最终被活活困死在这里。”

    江鱼双手握拳,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强忍着想要大吼一声的冲动,在内心一阵无声的咆哮后,道:“我就不明白了,这夜兹到底有什么啊?竟有人用这么歹毒的方式阻止人进夜兹。”

    刘桃花暗自思索片刻,道:“也就是说,从进入这片林子开始,就已经出不去了。如果有人因‘火龙’受惊吓而原路返回,明面上是给一个反悔的机会,但其实这一切都是早就注定好的。一旦选择了,就没有回头路了。”

    莲溪道:“桃花说得没错。”

    刘桃花总觉得好像还缺点什么,发出疑问,道:“可是到这就结束了吗?”

    说什么来什么,脚下突然一软,黄沙不知何时开始流动,同时伴随着强烈的震动。周围的树却岿然不动,但叶子却闪烁着阵阵诡异的红光。耳边传来一声低鸣,很轻,像是借着风从远处飘来,又像是从地底传来。

    很快,那低鸣的声音不断扩大,也愈发清晰,那声音初时嘶哑低沉,渐渐变成哀嚎怒吼,甚至悲戚。

    那不是一个人的声音。

    自地底爆发一声巨响,一个个身高三丈,体形细长,面目狰狞,人形沙身的怪物绝地而出。

    刘桃花一惊,道:“那是什么东西!”

    莲溪一把抓住刘桃花的手臂,跳上枝干,越过那怪物,在林中穿梭,解释道:“那是跷奴,死后灵魂化作怨灵的鬼。”

    据说,跷奴的形成是在生前的皮肉骨血就被蚕食殆尽,死后魂灵化作怨鬼。再出世时,因肉身损毁而无法用人形来支撑,故而以死时所处环境化为人形身态。跷奴体形细长高大,因其行进时的样子与人踩在高跷上的样子相差无几,故得名“跷奴”。

    紧随其后的江鱼仍将一撮毛抱着,草草探了一番,道:“这跷奴竟有百十来只,可能更多!他们难道都是......”

    这些跷奴正是这百年间想要去往夜兹,但最终死在这片林子里的人。他们的肉身或被黑金赤腹王蛇啃食,或生生困死在此,肉身化作了这林中树木的养料。眼前跷奴数量如此之多,这百年间究竟死了多少人!

    想到此,江鱼不禁心底生寒,脚下一滑,险些跌倒。

    跷奴从四面八方涌来,三人在其中穿行,地上的沙子还在不停地流动,形成了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漩涡。漩涡中还带出阵阵阴风,如一张张深不见底的巨口,势要将万物吞噬。

    跷奴在这流动的沙地上如走平地,它们五官不明,但神情各异,肢体可随意扭曲,姿势诡异。那黑乎乎的沙口一张,像是流口水一般,流出一汪汪沙子,那沙子落在地上顷刻间变成极具黏性的土堆,落在漩涡中,便会合二为一,将漩涡扩大。

    它们的口中还时不时传出一句吐音模糊的话,听上去像是在说“留下来”。

    江鱼此刻虽然法力受限,但他抱着一撮毛实在无暇对付这群跷奴,只能一直闪躲,几番下来,也略显倦色。

    江鱼道:“哥!咱们怎么办?”

    莲溪揽着刘桃花,飞身躲避之余,似是在找什么东西,直到看到一片空地,道:“找到了。”

    还不待刘桃花反应,莲溪不知从哪掏出一把折扇,长臂一挥,带起一阵风,将那些跷奴全部引至空地之上,扇面一开,闪出一道白光。

    他道:“斩杀。”

    此二字一出,便见空地周围树上的树叶皆被卷起,变作一道血影漩涡,直冲天际。

    而那些树叶化作利刃,只听“嘶啦”、“咔嚓”一连串不间断的声响,不计其数的跷奴,瞬息之间便被四分五裂,化为一摊散沙。

    刘桃花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道:“你的法力没有受限?”

    莲溪只道:“我很厉害的。”

    跷奴都解决了,地面也不再流动,那些漩涡也都消失了。

    一切又回归了平静。

    方才那些斩杀跷奴的红叶也不再散发诡异的光芒,与正常无异。它们覆盖在跷奴散落的沙身之上,如同披上了一身火红的衣衫,只是那抹红不再将它们蚕食,而是为他们生出新的血肉,落地安生,落叶归根。

    不远处隐约有一道光亮,莲溪道:“阵法破了。”

    原来,此阵法并非坚不可破,而是要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借助外力只会加速催化来人的死亡,而利用阵中本就有的东西,才能安然化解。

    胡叶虽小,亦可为器。

    临走前,江鱼最后看了一眼红叶葬沙,默默行了一礼,便牵着一撮毛离开了。

    三人行至那道光处,果然是出口,此刻正有一黑袍蒙面老者立于不远处,像是已经等待了许久。

    老者见三人走出,缓缓上前,一手附于胸前,一手附于额间,声音沧桑而低沉,道:“三位贵客,欢迎来到夜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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