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奚挑眉,不知是遗憾,还是开心,道:“这么说,你们是还没在一起?”

    言朝道:“是啊,我家里人不同意。”

    风奚没听出什么情绪,道:“是他不好吗?”

    言朝摇了摇头,诚实地道:“恰恰相反,他是个很好的人。不同意只是因为不想我被旧时的情谊束缚,想让我多见见,见得多了,再选也不迟。”

    风奚道:“有道理。那朝朝如今定是见了许多人了。”

    言朝笑了:“是啊。虽然我觉得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与想做的事并行,这两者并不冲突。但这件事对我很重要,我只有处理好才能安心。况且我听说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待这一切了结,若是想选,再找一个喽。”

    言朝转过身,抬头望着天上的焰火,焰火虽美,却稍纵即逝。

    不知是不是言朝的错觉,方才转身时,风奚似是笑了一下。

    言朝没有看他,道:“我听弥清说你有了喜欢的人,你这般厉害,想必你喜欢的人也定是极好的。”

    风奚也转身抬头看焰火,道:“她确实是个极好的人。我只见过她两次,初见匆匆一瞥,来不及问名,再见相伴一月,来不及告别。我欠她一句‘谢谢’,也欠她一句‘对不起’。万幸我还能与她重逢,万幸我得知我与她本该自幼相识。只是她不记得了。”

    突然,轰的一声,今夜最绚烂的焰火绽放了,风奚的最后一句话也被焰火声掩盖,言朝没有听见,她也的确记不得了。

    言朝怔了一瞬,只觉面上一阵热,她偏过头,一手紧紧地攥着胸口,耳边响起一阵急切的“砰砰”声,那是她的心跳声。

    她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只觉此刻心上正被一股强烈的,复杂的情绪充斥着。

    喜悦有之,震惊有之,疑惑更甚。

    她被自己的反应吓了一跳,也被自己这没来由的自信惊得莫名。她觉得自己一定是被弥清影响了,言朝非常肯定,风奚说的人就是她!

    他一定知道自己是谁,毕竟她本来也没想瞒着,只是一时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方才听他话里的意思,既然已知她的身份,那桩父辈口头上的往事他也想起来了。

    只是有一点实在奇怪,她与风奚之前见过吗?

    听他提起那段时,语气里满是遗憾和悔恨,可她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何时与他见过。

    言朝无奈地笑了一声,心道:“言朝啊言朝,你咋就这么确定说的人一定就是你呢?”

    风奚道:“朝朝,你怎么了?”

    言朝“啊?”了一声,忽然有些窘迫,道:“时候不早了,明日拉布坦不是还有事要说嘛,我就先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

    言毕,不等风奚回复,言朝就快步离开了。

    翌日清晨。

    克羌在初一这天除了系福结,还有“纳福寻福”的传统。

    纳福是指在初一这天走亲戚,接受亲人们的祝福。通常被拜访的亲戚,都会赠予清早新烤的木巴和新煮的羊肉,拜访者会回以吉祥话,并赠予一条亲手制作的绣着克羌吉祥纹的长纱巾。

    寻福则是除嘎拉哈外的又一娱乐活动。各家会拿出一部分自家打的猎物,藏于林中各处,由毕摩及长老们亲自绘制一张地图,让各家派人到林中寻找。“寻福”谐音“幸福”,若想获得幸福,就要依靠自己的努力。无论最终获得的猎物多少,只要是真心实意做了,你都已经获得了幸福。

    遥旭和弥清也想体验一回,就跟着族人们一起去了。

    言朝和风奚则被拉布坦单独叫到了帐中。

    二人一进来,只见拉布坦,却不见另外两人,二人对视一眼,风奚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拉布坦端坐正中,从容道:“两位先坐下来喝碗奶茶吧。”

    两人闻言,相对而坐。

    言朝道:“你特意叫我们来,是想说什么事?”

    拉布坦叹了一声,道:“先祖曾预言,将来会有新的天稷四君子在百年后重临克羌,所以我一早便知你们会来。只是没想到是在如此境遇之下,真是天道不公,造化弄人啊。”

    言朝道:“这么说,克羌先祖早知天稷榜会重现世间。你还知道什么?”

    拉布坦只道:“我之所以单独叫二位前来,只因我知道你们二人的目标相同,且都有超脱凡人的意志。幸而你们又彼此信任,此心可鉴,纵前路多艰,亦坚不可摧。”

    风奚望向言朝,唇角微扬。

    言朝大大方方的回以一笑,甚至笑得有点得意。昨日那番怀疑竟被拉布坦一句话给彻底打消了,她更加坚定风奚喜欢的人就是自己,至于她记不起来的过往,往后的路还长,什么时候想起,什么时候算。

    只是拉布坦说他们目标一致,难不成他也在查万灵之力吗?

    拉布坦道:“不知二位可还记得天迦山?”

    二人四目相对,皆是一惊。

    天迦山,是最初的诞神地,亦是除云槐外,另一个禁地。

    天迦山,是坐落于凡届的神山。神山外有一层结界,各路仙神都聚居在天迦山上,他们隐藏身份,可以自由来往于人间各处,人神共处一界,关系还算融洽。

    那时还没有天都。

    直至后来万灵之乱爆发,众神皆陨,遥岐亲斩弥祯于天迦山上,创立了天都,封印天迦山,自此三界始成。

    言朝道:“你为何会提到天迦山?”

    拉布坦道:“这里是上一代天稷四君的转点,他们身在局中,你们亦是如此。若要破局,或可到天迦山上一探究竟。”

    风奚道:“我们四个人既已成一体,为何你独叫我们二人前去?”

    拉布坦咳了一声,道:“时机未到,言多无益。但既已入局,一切便是命数。”

    风奚道:“我不信什么命数,只有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才算数。”他望向言朝,又道,“朝朝,看来这一趟要抛下他们俩了。”

    言朝嗤道:“我早有此意,既然此间提起,这一趟是非去不可了。”

    原本就没打算逗留太久,如今有了要紧事,自然不能再继续待下去。

    言朝与风奚向遥旭和弥清说明了情况,次日一早,四人便向克羌众人辞行。

    临走前,族人灌满了一壶热乎的奶茶和新烤的木巴,给四人带在路上吃。

    阿克不舍地拉过四人的手,道:“阿布阿姐,你们就不能再多留一段时间吗?”

    四人面面相觑,这段时间虽与族中众人都相处甚欢,但阿克始终在他们身边,感情总是有些不同的。如今分别,即便心中千般不舍,也终需再见,惟愿他日重逢。

    遥旭蹲下身,摸了摸阿克的头,道:“小子,这些日子谢谢你一直照顾陪伴我们。但我们还有重要的事要做,若是有缘,我们定会再见。”

    阿克红着眼,道:“真的吗?”

    三人道:“真的,相信我们还会再见。”

    言朝掏出一包杏子干交给阿克,道:“这是会让人感到幸福的杏子干。阿克,你和大家,一定要幸福啊!”

    阿克欢喜地收下,从怀中掏出四条用兽骨做成的项链,分别戴在四人颈上,道:“这项链是最好的护身符,它们会一直保佑阿布和阿姐们的!”

    族人们向四人行临别礼,齐声道:“克羌始终与你们同在!”

    四人道:“谢谢大家!谢谢!”

    拉布坦缓步走上前来,道:“我们克羌有一句话叫‘篝火能把严寒驱散,团结能把困难赶跑’。当下困境并非最终定局,祝愿四位无论遇到任何艰难险阻,都能携手并进,信任不疑。”

    不知是不是言朝的错觉,她总觉得今日的拉布坦有些奇怪,他看上去好像很虚弱,让她莫名感到不安。

    言朝一把抓起拉布坦的手,脉象并无异常,可她还是不放心地问:“你没事吗?”

    拉布坦闻言一顿,笑了两声,道:“我只是年纪大了,这几日族中事务众多,我有些累罢了。”拉布坦目光慈和,意味深长地道,“你们一路查案,解救了很多人。你们所做的一切,他日必会回馈给你们。”

    言朝没听出其中深意,只当是拉布坦在祝福他们,笑道:“若真如此,便借你吉言了。”

    拉布坦与族人同道:“珍重。”

    四人道:“珍重。”

    ......

    四人离开克羌,出了林子,却始终未见榜灵现身。

    遥旭道:“这榜灵莫不是消极怠工了?按以往他早就出现了。”

    话音刚落,不远处落下一道金光,从光中走出一人,那人却不是榜灵,而是那个检察官——陶仲。

    陶仲笑嘻嘻地快步上前,至四人身前站定,恭敬道:“几位好啊。”

    上次他不识身份,只知是新天稷四君,言语间更多的是客套。如今已知一位是帝君之子,一位是明秀殿的代主神,另外两位肯定也不容小觑,此番只有实打实的恭敬。

    他神微言轻,哪敢造次。

    弥清道:“监察官,你为何会到此?”

    陶仲道:“在下无事,也并非有意叨扰,只是来留个印章,留完便走。”

    说罢,陶仲便立马转身,寻了一棵树,将印在那树上轻轻一按,又转身道:“诸位告辞!”说完便消失了。

    还真是说走就走啊。

    四人到树前一看,上面印着“好,又活一日,好”。

    “......”

    言朝道:“你们天上的检察官这么有趣吗?”

    遥旭嘴角抽了抽,道:“有趣,确实有趣。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啊。”

    弥清不可思议地道:“想不到检察官平日里一本正经,私底下竟是这样的人。”

    陶仲走后,四人又在原地等了许久,始终未见榜灵出现。

    风奚道:“我看他是吃多了撑得起不来,既然一次不来,那以后咱们便彻底无视他吧。”

    言朝道:“就是,爱来不来!”

    遥旭和弥清也深表赞同,毕竟从这个榜灵一出现,四个人就十分统一的,都不怎么喜欢他。

    妖道金辛一事须得禀明天都,遥旭和弥清准备回天一趟。

    风奚和言朝自是要去天迦山,只是没有告诉他们。

    言朝道:“下个月春山楼开市,邀请你们到春山楼来做客,一定要来啊!”

    遥旭激动道:“太好了!我早就想说了,其实我一直有个想法,如今认识了言朝,就是认识了春山楼的人,这件事肯定能实现!”

    言朝道:“你要做什么?”

    遥旭笑得贼兮兮的,道:“我要在春山楼门前摆食摊!”

    言朝笑道:“你的手艺确实不错,人长得也还行,若是真去了,春山楼的生意应是比以往更好。”

    弥清却道:“遥旭哪里是长得还行,明明是非常好!”

    遥旭揽着弥清,道:“我家清清更好。”

    风奚:“......”

    言朝扶额,有些哭笑不得地道:“是是是!你们俩都最好看!”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言朝还是不习惯他们两人这腻歪的样子,当下便在心中为除夕夜没有向风奚当场挑明的自己鼓掌。

    她需要冷静,他们都需要冷静。

    言朝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下月初一来我们春山楼。不过,你要先经过春山楼众人的考察,我一人说了不算,春山楼是大家的,你若能征服所有人,便可在春山楼门前摆摊。”

    遥旭拍拍胸脯,信心满满地道:“放心!小爷出手,从不失手!”

    四人在林前分别,风奚抬手一挥,二人便来到天迦山下。

    万灵之乱前,诸神定天迦,天迦山上坐落着众多神官的金殿,这里漫山遍野都是如画的楸树,每年开花之际,山道间,尽是人头攒动、络绎不绝的游人和信徒。楸香受了香火气,也添了几分灵气,常有信徒采拾花瓣露水沾沾福气。天迦名景,盛极一时。

    结界之外是信徒们的虔诚祈愿,结界之内是众神官的接愿繁忙。

    两两相望,别有一番乐趣。

    山脚下有一处人间集市,名为“天材集”。

    集市上常卖人们从附近山中挖来的草药菌菇野菜,还有猎来的各种野兽,时不时也能淘来些新鲜稀奇的小玩意儿。因在天迦山脚下成集,故得此名。山上的神仙也经常化名逛集。

    后来万灵之乱爆发,集市上的百姓皆感染疫病惨死,山上诸殿倾覆,诸神陨落,一场大火将整座天迦山烧个精光,沦为一片焦土。

    七百年过去了,这里的一切和从前一样,仍是埃埃废墟,寸草不生。集市上叫卖的招子依稀可见,音容笑貌犹在耳边,却终是物是人非,回不到从前。

    这里被强大的法力笼罩,故不见四时变化,不受四时影响。凡入此间者,一身法力全无,若要上山,只能徒步登山。

    言朝见风奚面色无恙,道:“你进入这里不会受影响吗?”

    风奚笑了一声,道:“无碍。此处法力虽强劲,旁人或许不行,但对我只是暂时压制,不会有事的。”

    言朝这才放下心来,抬头望了望这一眼看不到顶的天迦山,叹息一声,道:“虽然我没有法力,自是受不到什么影响。可这山这么高,爬上去可要累坏了。”

    风奚挑了下眉,笑道:“那我背你上去如何?”

    言朝当即拒绝道:“千万别!我就是说说而已。你法力被压制已经很不容易了,不就是爬山嘛,有什么大不了的。”言朝拍了拍腰间的包,又道,“吃喝在手,万事不愁!”说罢,就撸起袖子往山上走去。

    风奚在身后笑着跟上。

    一路上不是乱山落石,就是枯草残枝,十分难走。偏生四周除了他们二人和墨墨,再无半点声响,静得诡异。二人一路走走停停,行至半山腰时,已然疲倦。

    二人寻了一处稍作休息,吃了东西,喝了水,言朝看着前方满是荆棘的路,无奈地笑了。

    言朝看向风奚,道:“风奚,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风奚道:“你说。”

    言朝道:“虽然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可你明明有调查的机会,你却没有。你似乎也不是在等我主动向你坦白,你的反应很平淡。”

    风奚擦去嘴边的水渍,笑了一声,道:“你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无论你是否告诉我,只要是你就好。拉布坦不是说过,我们彼此信任。至于你说我反应平淡,我想我似乎给你造成了什么误会,我很开心。朝朝,能再见到你,我真的很开心。”

    墨墨突然叫了一声。

    言朝一愣,立时起身,有些语无伦次地道:“爬山,赶紧,赶紧接着爬吧!这路还长着呢!”

    风奚站起身,低笑一声,道:“明祈叔叔,他一切都好吗?”

    一提到明祈,言朝登时冷静下来,笑道:“好啊,他一切都好。有机会去看看他,他可是一直念叨你们呢。”

    风奚道:“好,我一定去。”

    四个时辰后,二人终于登上了山顶。

    奇怪的是,山顶上却不见半片残垣断瓦,反而整洁如新,就连一缕浮灰都不曾瞧见。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座随着时间流逝,逐渐走向倾塌的高大木塔。塔上立一牌匾,上面赫然写着“净神塔”几个大字。

    风奚沉声道:“我并非第一次上天迦山,即便在万灵之乱后。但我从未见过这座塔。”

    忽然,净神塔下浮现出一朵若有似无的莲花,那朵花的形虽弱,但它蕴含的力量却磅礴有力,不似封印或镇压,倒像是守护。

    二人见之一惊,只因他们感知到,那朵花中包含的法力,不仅有明祈的,更有枫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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