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衍靠着软枕,神色有些许冷清,忽而他问道,“为什么让她过来。”

    顾继将针插回绢包,知道自己那点心思被公子看穿,便也实话实说,“她很适合常伴公子左右。”

    若论实力,那女郎武力即使在男子中也可以算得上是顶级,和他学习医术时也能看出来是个稳重努力的性子。

    论性格算是一等一的好,至少接触下来公子身边基本上没人对她不满,能看出来就连公子其实也是欣赏的。

    身份上又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庶女。关键是顾继能感觉得到她并没有什么抱负,背负了太多的人往往更容易失控,而女郎除了失踪的幼弟之外与家族之间关系淡薄,身上也没有太多枷锁。若帮其找寻幼弟并善待与她,以她的性格必然不会做出背叛之事。

    像这样的一个人,顾继觉得让公子收为已用再合适不过,若错过了也实在是可惜,故而今日出门时让她也跟着一起,为的就是将那套针法教给她做好以后的准备。

    祁衍沉默着没说话,他穿着一件雪白的中衣,此时面色仍是发白,视线没什么实质的落在门前青石铺就的地面上。

    默了半响,他睫毛颤了颤,说道,“顾老的好意衍心领了,但与人相交,莫善于诚,若有所求,衍自会和她实言。”

    总是不该在她什么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就直接为她安排接下来的一切。

    ……

    空气里突兀的响起几声虫鸣,姜徽今日早早的便上了塌。自从来了颍川,他成日被施靖这个大少爷拉着不是打听那些新奇玩意,就是体验这边的风土人情,连去找姜葛的时间也被迫少了很多。

    因着过两日他们就要暂时离开祁家继续寻药,施靖想走之前再去尝尝不远处老君山上知名的素斋,于是姜徽不得不又陪着大少爷爬了一天的山,此时腿脚都还有几分酸痛。实在是太过疲累,刚沾上枕头,姜徽就睡了过去。

    梦里他又在攀一座山,西边的太阳在晚霞中隐蔽了起来,山间云海翻涌,他抓着凸起的石头艰难的向上移动,梦里似乎与现实出现了偏差,今日与施靖登的老君山山路修的齐整,并不需要他徒手攀爬。

    一不小心他的手被石壁划破,一股疼痛从手心出传来,姜徽向手上看去,却发现那并不是自己的手。

    准确来说,不是这个年纪的姜徽的手,手的主人应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它看上去并没有后来那么修长有力,似乎给不了让一个女孩安心的力量。

    再一抬头,他面前的山已经变成了一座不算高的假山,意识到自己在哪里的时候,他心中舒了口气,也不再顾及手上的伤口就继续往上爬。

    果真,在山顶上,他又见到了那个记忆中抱膝坐着的小小身影。

    似乎意识到有人靠近,十岁的小女郎回过头。

    见来人是姜徽,她眼睛一亮,向他伸开了双臂。

    少女秀美的面颊上是一种他并未在姜葛幼年时见过的仰慕,姜徽顿住脚,心中划过一丝踟蹰。

    见他未动,面前的小女郎就像是天边的云雾一般突兀的变了脸色,只见她那清澈的眼睛里迅速蓄满水雾,接着大颗大颗的泪珠便从里面滚落下来。

    少女哭喊道,“大兄,你快来接我呀,山下好深一个池塘,我好怕。”

    “从前我就见过我四妹妹,那时她一个人摔倒了,坐在地上止不住的哭,你从来都没有哭过。”

    记忆中的话语在脑海中响起,姜徽眼神冷了下来,他走上前一步盯着少女的面容发问,“你是谁?”

    少女看上去更加伤心了,哭的比之前还要大声,“大兄,我是你四妹啊。”

    “不。”姜徽打断她,他的呼吸因刚刚的攀爬而有些不稳,“我是说姜葛,我的女郎。”

    那少女似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仍在哭泣,“我就是姜葛啊,你四妹妹。”

    姜徽神情冰冷,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他掐住面前人的脖子,不悦道,“你说是不说。”

    那少女被吓到,止住了哭声,一双眼睛黑的像是要把人吸进去似的,直勾勾的看着他,突然,她又露出一个甜美的近乎于天真的笑来,“你是说那个鸠占鹊巢的女人吗?她在池水里啊。”

    姜徽心中一紧,将她拨到一旁往山下看去。

    底下是一座巨大的池塘,那池水绿的发黑,深不见底,似乎一只恶鬼张开了饕餮巨口,能直接通往地下十八层的深渊。

    小女郎在旁边咯咯的笑,“你看她就在那里啊。”

    那声音离他极近,像是直接贴在了他的耳廓说话。

    姜徽感到耳骨发凉,他眉头紧皱,下意识往一旁偏头,就被人用力的推了下去。

    落入水中之前他看见天上的云像是疯了一般翻滚着咆哮升腾,像是一头野兽露出了它的獠牙。

    砰——

    男人从梦中惊醒。

    他无言的望着头顶上的床帐,对自己的梦境感到有几分怅然。

    夜深人静,月光将树木的影子虚虚的映在窗纸上,室内八角香炉里还燃着上好的熏香,姜徽闭上眼,不知不觉又进入了梦境。

    这一次他是被施靖拉着走在路上,大少爷拿着一把他刚淘到的好剑,一边比划一边问他,“姜兄,我们一起去练武场玩玩?”

    梦中的姜徽没有拒绝,他们一起来到了一个两人都未去过的练武场。

    场内只有寥寥几人,姜徽也并不擅长习武,但似乎施靖又比他还要差个几分,两人比划了几下,施靖就瘫倒在地,说道,“我累了,要不你和他比试一下吧。”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姜徽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练武场的另一边出现了一个看不清相貌的男人,他的脸似乎被雾气笼罩,只留一双眼睛在幽幽的看着他。

    莫名的,那眼让他觉得有几分熟悉。

    在哪里见过呢…

    他还在思考,施靖不知去了哪里,整个练武场只有他们两个人。

    突然,两人的身形都是一动,就这样交起手来。

    在梦里,姜徽的武力似乎要比他原本的好上许多,男人显然是高手,但他居然也在其手下过了十几招。

    每当剑快刺到他的要害之时,姜徽总会冒出一种强烈的执念迫使他避开迎面而来的招式。

    但这也没有让他支撑多久。

    砰—

    手中的剑被打落在地,昭示着这场比试的结局。

    他看向男人,他面上的雾气在这时缓慢的消散了,姜徽这时才知道那股熟悉感从何而来。

    对面人长着一张和他极为相似的脸。

    这时,听见脚步声,姜葛不知道从哪里出现来到场上。

    她走到对面男人的面前,拉起他的手,笑着道,“不愧是阿兄。”

    一股难以抵御的惶恐包裹住了姜徽。

    他嘴唇抿紧,走上前去,带着几分急迫的拦下他们。

    “四娘,我才是你阿兄,这个人是冒充的假货。”

    “冒充?”那男人笑了一下。

    似是不屑的看了一眼面前的人,又转身看向姜葛,“谁冒充谁还不一定呢,你说是不是,阿葛。”

    两人的眼神看上去是那么缠绵,像一对依恋着的眷侣。

    明明男人长着一张和他如出一辙的脸,但姜徽此时却只能感到浓重的窒息。

    他的心中不受控制的焦灼,就算落入池水溺毙在深潭里也没有比这更狼狈的了。

    “四娘。”他想去牵她的手。

    两人的手指还未接触到,姜徽又突然被一股大力推开。

    醒来之前,他见到女郎微垂的眸子,和里面无法辨认的眼神。

    ……

    蓦地睁开眼,身边的一切都显得无比清晰,心跳声不算规律的击打着姜徽的耳膜,他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头,夜间出的薄汗此时已经凉的透彻了。

    偏头看了眼更漏,现在是寅时,还没到姜葛去学医的时辰。

    他起身叫来了水洗漱,匆匆打理了一番,便独自一人往院子外去了。

    晨光熹微,虽已到了夏季,清早的风还是有几分凉意,走在廊下的时候注意到施靖住的那边静悄悄的,应当是还在熟睡。

    清晨的露水将落未落,夜晚的薄雾还未消散,偶听的几声鸟雀声响,像是在催促着他往前。

    姜徽恍惚的站在一颗玉兰下等着,微风吹散了他朦胧的思绪,一双桃花眼微微闭起,斑驳的光影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上。

    不多时便等到了他想见的人。

    姜葛见到男人的时候神色看上去的确是显得有几分意外,她今日穿了件淡青色的纱裙,天气渐渐和暖,身上的衣料也单薄了许多,更衬得她玉骨清瘦,冷白的脖颈下锁骨线条突出,如白鹤的翅伏在她莹润的肌肤上。

    “大兄?”她开口换了他一声。

    姜徽似乎并不在状态,桃花眼就定定的看着她,漆黑的眼底像无波的一道深潭。

    姜葛笑了,问到,“你怎么了?”

    他眼睫忽颤了一下,眼中光华闪动,顿了一下,仿佛才回过神来似的回道,“过两天要出去了,来看看你。”

    说着笔挺的肩背又有点不易察觉的微弯,“我做噩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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