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魔界深处的一座孤岛上,姤余又在百无聊赖地扔石头玩了。

    她将手边一颗又一颗石头扔到寂静海里,但都不会扔太远,因为这岛上的石头就这么多,扔完了就没有了。这里一切能玩的东西都是那么无聊,但聊胜于无,姤余可不想数那毫无波澜的寂静海底下冒出了几个气泡。

    将手边的一堆扔完之后,姤余将袖子和小腿上的衣服都脱下来,鞋也放在一边,将被扔进去的石头都捡回来。捡完后,姤余提着鞋子大摇大摆地进了魔殿。

    没错,这个荒芜的、贫瘠的、长宽不过五百米的小岛上,还有一座魔殿。

    第一代魔主和第一代战神曾在这里厮杀,最后是战神赢了,还抽了魔主的脊骨做刀,剩下的东西人家都没看上,全部留在了这里。后来魔族子民为了纪念这位仁慈的君主,特别在此建了一座殿,还在殿中修了一座石像。

    虽说不大,但是胜在诚意,而且当初那场仗打得十分惨烈,魔族民众能在百忙之中顾得上给魔主纪念就已经很不错了。

    仗是五六百年前打的,殿是五百年前建的,姤余是三百年前来陪他的。

    姤余将鞋子放在门口,拿出一块布来擦脚,边擦边说:“大长老那些人把你夸得天花乱坠的,说你是什么‘千古第一名君’,诶呦诶呦,我倒是奇怪了,”姤余将手中的布扔在地上,瞪着魔主的眼睛恶狠狠道:“你要是真善人,就别让我待在这里了行不行。我都陪你三百年了,我有几个三百年啊!”

    当然是无人应答:“跟你说话要是真管用的话,我也就不会一直待在这了。”

    据长老们说,因为有魔主的残躯保佑,所以姤余可以不吃不喝不休息,一直守护魔主。但等他们走了之后,姤余立即吐槽道:“都多久了,早被战神的业火烧干净了,还有灰吗?”

    刚开始姤余无所畏惧,只觉得不愁吃不愁喝的日子美滋滋,三天之后她就受不了了:这小破岛,连跑步都硌脚!还不如休息呢,这三百年,能减去差不多一半的时间!

    那时的三天,现在的三百年,姤余早就习惯了。有的时候她会躺在地上,呆愣愣地看天,虽然魔界的天是这三界里面最混最黑的,聊胜于无嘛,总比没有好。

    如果实在无聊,她还会和魔主单向聊天。大长老他们五十年来一次,一次两个时辰,姤余就会在这些时候,认真仔细地打量长老们有趣的地方,谁的胡子打结了,谁掉头发掉得最多,谁的黑眼圈加重了。

    这一次的观察为的是接下来十年的精神养料,在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小岛上,这是唯一可以让姤余开心的笑果了。

    虽然对大部分人来说并不好笑,但是对姤余来说,聊胜于无。

    姤余坐在地上,又开始没话找话了:“你年轻的时候应该挺帅的吧。如果一个人心善而人不好看,岂不是暴殄天物。如果一个人长得帅,脾气又好,再加上温柔可人……魔主!我好像想象出来了!”姤余倏地跳起来,闭着眼幻想着:“他一定穿着一袭白衣,散着头发,表情嘛……笑着,”她嘴角上扬,“是个好人。”

    “怎么样,我这不错吧?可比天天守着你好玩多了。我在外面的时候也想了好多美女,要不然我用意念传送给你,好不好?”

    自然是无人应答的。

    姤余评价道:“话都不说一句,真没礼貌。”

    说完,她跳着转过身去,却发现有人正在盯着她,一张标志性的臭脸拉到地心,还好有面纱盖住,不至于太过影响身心健康。身体是微微弯曲的恭敬,但眼神却是尖利的硬刺,一下就把姤余从里到外翻来覆去扎了个底朝天。

    姤余有些不知所措,瞪大了双眼,不知道刚刚那些大逆不道的言行举止他有没有看到:“你……你怎么来啦?”

    连一个冷漠的眼神都不给,大巫师的首席爱徒就吩咐姤余道:“准备一下,大巫师随后就到。”

    话音刚落,他就化成黑雾消散了,独留下姤余环顾四周,确认无误后在心中腹诽道:“大哥,你看看这里,像是有东西可收拾的样子吗?”

    说来也是奇怪,大长老一行人明明五年前刚来过,虽说魔界无光,但是每年都会有一轮红月从寂静海的深处攀升出来,这还是爱徒告诉姤余的。

    抽什么风啦?出门看错年历啦?

    稍稍收拾了一下之后,姤余微笑着走出来魔殿。大巫师被他爱徒搀扶着,身后跟的是一群长老,乌压压的一片,不像是来参拜,倒像是来打群架的。

    大巫师的眼睛混沌不堪,估计连个人影都看不到了,他走过来的时候,像是连法杖都要拿不稳,整个人仿佛挂在他爱徒那半条胳膊上,走两步就要歇一下,让姤余站着等了好一会。

    等他走近来看,才发现他真的像已是风烛残年一般,说话都有气无力的。那副邋遢的样子让姤余不禁回想起三百年前自己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他还只是个有些驼背的小老头,三百年不见,已经变成永远直不起腰来的暮年老头了。

    三百年啊……

    姤余仰头叹气:真的这么久了啊……

    徒弟忽然不动了,那暮年老头也就停下来,试探性地问道:“姤余圣女?”

    “我在。”

    姤余在众人的注视下上前一步,伸出手来,被老头触碰到了。老头极为虔诚地捧起姤余的手,嘴里咕咕哝哝的不知道念了什么咒,念完之后,便用那布满皱纹的额头轻轻贴上了少女的手背。

    “姤余圣女……您可安好。”

    姤余心想:我待在这能安好个屁!但嘴上还是答应得好好的,因为她觉得,大巫师应该到头了。

    “我今日来叨扰圣女,是想——咳咳。”暮年老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的徒弟想要传些法力给他,却被制止了。等到他不再咳嗽的时候,暮年老头重新说:“是想告诉您一个消息。”

    姤余点点头,虽然他看不到:“你说。”

    “我昨日占卜,发现您与那天界的战神是命定之人,特来告知圣女。我……命不久矣,大概今生无缘再见圣女了,顺便来向您问个安。”

    他的态度及其虔诚,这天底下,三界之中,大概只有大巫师一个把她姤余当圣女吧。

    “嗯,我知道了。”

    “当我不在的时候,我的弟子乌典会继承我的职位,他会做得比我更好,还望您信任。”

    姤余瞥了一眼乌典,心中道:我不信任他?我不信任他我明天就人头落地。

    不过乌典这时候一心都在他老师身上,并没有注意到姤余的那些小动作。

    “好。”

    “多谢您三百年来的守护之恩,我替全魔族民众感谢您。”大巫师突然挣脱了乌典的胳膊,跪在了姤余面前。“虽然我们都知道它其实并没有用,还是多谢您守护他,多谢您……”

    姤余内心有些复杂,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乌典将大巫师扶起来,掸了掸他身上的灰,说了声告别的话后,就往来路走了。

    一群长老还没有走,他们和姤余一起目送大长老离开。那一队人零零散散的,走起来时巫师旗帜一摇一摆,再配上无风无浪的寂静海,颇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孤寂感。

    那种孤寂感被突然掐灭了,因为那一队人不再移动,走在前头的乌典突然,慢慢地蹲下、跪下,将身边那位戴着高高巫师帽的先生,慢慢地揽住他的肩膀。

    大巫师死了。

    这还是姤余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死亡这个词,在之前的三百年里,她所接触到的魔寥寥无几,更不必说死的了。

    大巫师死于寂静海中,那这寂静海,也会成为她的葬身之地吗?

    大长老上前一步,恭恭敬敬道:“姤余圣女,我们今天来是想和您商量一件事。”

    姤余将思绪牵回来,认真打量起了这位长老。虽说他们之前待姤余的态度还算不错,但说起来,这位子是个空的,顶多算是个心理安慰,谁来都一样。可今天的大长老,总给姤余一种低三下四的感觉。

    “大长老请说。”

    “是这样的,大巫师占卜出来您是战神的命定之人……”

    ……命定之人?什么命定之人?明明大巫师刚才说过,但她没有注意。

    “命定之人是什么。”

    “您与他有一段缘分。”

    姤余:“什么?”

    “情缘。”

    “情缘?!”  什么东西,在寂静海这破地方蹉跎了三百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脱离苦海呢就被包办婚姻了?!

    好吧好吧……这里添个人,勉强能热闹一点,聊胜于无……

    等下——是战神和她有情缘……战神啊!要说也应该是她倒贴!

    姤余摇摇头拒绝道:“算了吧,估计人家也看不上我,何必上赶着找没趣呢?我在这也挺好的,虽然很无聊,但是还能过下去。”

    “不是的,”大长老重新说,“您知道天界的规矩吗?天界不允许有情人,如果被查出来的话,只有两条路。一条是被赶下天界,贬为凡人;一条是受罚。”

    还以为有什么好事,原来是借她姤余的手坑战神啊。虽然她并不认识战神,也对他没什么好感,但总不能平白无故接近人家,让他喜欢自己,再给一刀子吧,太不人道了。

    对上大长老那双炽热的目光,姤余婉婉道:“我对这事没兴趣,你找别人做去吧。损人不利己的事,我不干。大长老请回吧。”

    “是吗……”

    姤余点点头,慢慢地转过身去,伸出头来将门拉上。

    “那如果我说,事成之后,放您自由呢?”

    刚才还在渐渐合上的门忽然不动了,姤余混黑的眼珠子透过门缝打量着外面的长老们,一双手狠狠地扒着门缝,嘴唇一张一翕。

    “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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