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缜一个昔日的官家公子,竟然有模有样地开始用茅草来铺屋顶。

    晚晚坐在门口小板凳上,名为“护家”的大黄狗蹲坐在她旁边。

    她撑着腮,眺望着不远处翠绿的树尖,有灵鸟栖息停留几瞬,又轻盈地振翅而飞。

    晚晚搭在膝盖上,自然下垂的手心突然塞进暖烘烘的毛茸茸。

    她低头一看,大黄正摇着尾巴,用褐色眼睛温顺地望着她,耳朵被手心压得服帖在脑袋上。

    晚晚笑着揉揉它的狗头。

    人间万物,多美好啊。

    邵缜用木梯下来,洁净的衣服沾染了几寸黑,他手指缝也是灰扑扑的,掌心磨出的水泡已经被压破,变成丑陋的一团皮黏着手心。

    “修好了。”他在屋内仰头看了看,屋顶被遮得严严实实,没漏一点风。

    老爷爷忙取了缸里的水,用水瓢舀着,一瘸一拐来到邵缜面前:“公子,喝点水吧。”

    邵缜接过,沿着水瓢边缘,润了润唇。

    晚晚看着他,想起小人参提到的他的结局,只觉得心情沉重。

    吏部侍郎之子,命格显贵,但一朝被抄家,父亲猝死,家破人亡,尊严尽失,流离半载,却因一句随口承诺,死于刀刃,被扔于乱葬岗。

    狗头拱了拱她的掌心,拉回了晚晚的思绪:“我们该去柳大夫那里取点草药了,你手上水泡都磨破了。”

    清俊的少年点了点头。

    “我这里有药,不用去柳大夫那里。”老爷爷拉住了灰头土脸的邵缜,从房间里取出一个纸包,包里全是磨碎的草药,“我儿子是个秀才,在县里私塾教书,回来帮我干活的时候,手也经常磨出水泡,用这个草药擦了擦,很快就好了。”

    纸包里的药还剩了大半,但他儿子已经回不来了。

    老爷爷不由分说,用粗布清理了邵缜手心的脏污,把草药洒在他手上:“是不是感觉清清凉凉的?”

    草药已经放置很久,药性已经失效。

    邵缜什么都没有感觉出来,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老爷爷满意地笑了,脸上的皱纹痕迹加深,像是老树皮。

    他笑着笑着,突然眼角渗出一滴眼泪来。

    晚晚慌了瞬,有点不知所措:“老人家?”

    他却慢慢摇摇头:“我只是在想,公子这双手,中指有茧,跟我儿子一样,是双握笔的手。”

    晚晚和邵缜告别老人家,终于去了柳大夫家。

    柳大夫和大徒弟不在家,说是去上山采草药去了,只有小徒弟在。

    小徒弟给了他们现成的药膏,二人返程。

    “秋千快做好了。”路上,邵缜突兀地说了句。

    晚晚有点惊讶:“谢谢你。”

    “没什么好谢谢的,我是你的护院。”

    “可没要求护院必须做秋千。”她笑道。

    “我看十二在弄。”

    晚晚想起来了:“我只是顺口一提,想在冬天前能荡秋千,十二和小红跟我一起长大,我们算是朋友,他们从小到大都尽量满足我的愿望。”

    “是吗?”

    提到了十二和小红,晚晚就顺带解释:“他们现在对你态度不好,你别多想。其实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你们能好好相处的。”

    “没关系,我不会一直待在这里的。”

    晚晚:“……”

    看来留下他任重道远。

    两人回到乡村小院,小红站在门口望眼欲穿,一见她回来,忙招招手:“小姐!”

    “怎么了?”

    “秋千做好了!”小红指着那棵歪脖子树方向,一个扎扎实实的秋千正随着微风轻轻摇晃,“十二做好的。”

    晚晚心里也欢喜,但还不忘惦念邵缜,回头说:“那你先去抹药吧。”

    邵缜:“嗯。”

    *

    晚晚兴致勃勃地玩了一会儿就不想玩了,拽着麻绳的手磨得生疼,她失去兴趣,又开始看杂书,今天是一则野史。

    作者佚名,胆大包天地讲当朝皇上和皇后的故事,四面楚歌、腥风血雨之中继位的皇帝,对年少时见过并被帮助过的白月光皇后再见倾心,然而皇后却有婚约,皇帝本想就此作罢,但“碰巧”婚约取消,皇帝便马上迎娶皇后。但是皇帝必须要有三宫六院、传宗接代,皇后却想“一生一世一双人”,两个之间逐渐有隔阂……

    “小姐,吃饭啦!”晚晚正津津有味看着,就听见小红叫她吃饭。

    不知不觉,一下午已经挥霍,天色渐黑。

    她飞速吃完饭,正想接着看,却怎么也没见到那本野史。

    晚晚问:“是收捡到哪里了吗?”

    小红和十二都不清楚。

    晚晚纳闷:“还能凭空飞了不成?”

    正想着,邵缜迎面走过来,把野史递到她眼前。他低着头,晚晚看不清他的表情,等他走后,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书里的皇后,曾经跟他有过婚约。

    *

    夜晚,突然被尿意憋醒的晚晚起身,百般无奈地穿上外衫,前往茅厕。

    身上浓重的睡意和浅薄的暖意被晚风一吹,消散大半。

    她随意往院里扫了眼,便看见一道黑影站在秋千前,一声尖叫在认出那人之时,卡在喉咙里。

    是邵缜。

    他好像给秋千绳裹着什么。

    晚晚没出声,往茅厕里走。

    等第二天走近一看,秋千绳上缠了一层布,防止勒手。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扯开的布。

    她很给面子地玩了会儿秋千,隐约察觉到寡言少语的邵缜,有意无意往这个方向多看了几眼。

    日子平静无波地过了几天。

    十二和小红对待邵缜没有那么尖锐了,只是不到必要时候,也不会主动跟他搭话。

    晚晚给她这个世界的爹写了信,告知近况,吩咐十二送过去。家里就除了她,就只剩下小红和邵缜。

    邵缜会武功,这是她听柳大夫说的,但是她从没有见过他练武,只有十二每天很早的时候,在还有露水的清晨,在后院里扎实练武。

    邵缜更像个存在感很弱的无害书生,在晚晚没给他派活的时候,他就默默出去,也不知道做什么。

    今天他也出去了。

    晚晚忍不住,从秋千上跳下来,对他说:“我跟你一起去。”

    邵缜回头,眼神里流露出微微的诧异。但是他没有拒绝。

    小红也跟了出来:“……小姐?”

    “你守家。”晚晚说。

    邵缜带她走了很长的田埂路,在一棵巨大的老槐树下停下。已经拢在树下的三个小孩子见他来了,立马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他今天学什么。

    “师傅讲的可比私塾里的先生好多了。”

    “上次您帮我改了文章,先生还专门在课堂上夸我了。”

    “我还带了先生布置的功课,师傅帮我审阅审阅。”

    淮平乡里条件最好的几户人家的小孩,都聚拢在这里。

    其他小孩读不了书,穿着缝缝补补的粗布衣衫做农活,他们已经能穿着丝绸布料,斜挎一个布包,装着昂贵的书本。

    士农工商。

    未来要考科举的读书人,已经半只脚跨在“士”一栏。

    “……她是谁?”他们终于发现了邵缜身后的晚晚。

    “我叫宁晚晚。”

    “你也是来读书的吗?”一个圆脸的小童问。

    晚晚还没回答,吊梢眼的男童就回答:“怎么可能!她是女子,女子怎么会读书呢?”

    “……”晚晚懒得跟他计较。

    谁知这个吊梢眼突然急吼吼上前,从一棵树后拽出一个赤脚的脏兮兮的女童。

    后者被拽得踉跄,最后摔跪在地。

    “丑八怪!你在偷听!”

    女童怯生生的:“……我也想听课。”

    “你不许听,这是我们才有资格听的。”吊梢眼拽着她往远处走,“你回去跟你娘做饭去。”

    女童害怕得颤巍巍,双手抱着他提着她领口的手,不敢吭声。

    晚晚上前一步,把两人拉开,往常温和的声音沉了几分:“书读到肚子里去了吗?”

    “你这个铜臭商人,我可是将来要当大官的,你敢这么说我!”

    “你读你的书,她读她的书,你为什么不让她读书?”

    吊梢眼梗着脖子:“我爹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她一个女娃,就算读了书又不能科考!”

    “读书只是为了科考吗?”晚晚轻笑道,“增长见识、明晰谈吐,也是读书的好处,你只是怕她虽然身为女子,但读书比你好。你限制她读书,就是怕她有朝一日比你强,是不是?”

    吊梢眼反驳不了:“……随你怎么说!反正县里私塾也不会收女娃。”

    “那我就在这淮平乡建一个私塾。”

    邵缜略有些诧异地看过来。

    晚晚拉住女童的手,重复一遍:“我就在这淮平乡建一个私塾,到时候你有空就来听课,我不收钱的。”

    *

    “你的首要任务是避开邵缜死亡结局,为什么心血来潮想要办私塾?”小人参恨铁不成钢。

    晚晚托着腮:“我前些天看到了自由的飞鸟,还有青葱的树木。”

    小人参:“?”

    “人间这么大,这么美好,我来这一遭,不能只围着一个人转吧。”她眼睛里映着烛光,“我想做点有价值的事情。”

    小人参有些意外地看向这个笨拙青涩的少女,早在先前,它还说她“历来哪个人间神像你这样没用啊”。

    “我还没有考虑周全,希望你也能帮帮我。”晚晚在纸上写写停停,用指尖轻轻拍了拍坐在砚台旁边的小人参,“好吗?”

    小人参站起来,叉着腰:“随便你啦!到时候任务完不成别怪我没提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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