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院休沐钟声“Duang”地拉响。

    所有书屋的学子都似脱笼而出的雏鸟,争先恐后往外飞蹿。

    书童手忙假乱担起廊檐下的行李,少爷公子们喜笑颜开夺门而出,口中兴奋大嚷“休沐啦,休沐啦”!

    那个狂疾的样子,好似被关押了几百年,终于得见天日。

    陈小笙收拾书案,旁边的邱一山早已万事俱发,兴致冲冲,一刻也不多呆,爬起来对陈小笙说了声“回见”,便一溜烟儿跑了,刚到后门口,周泽他们站在廊檐下喜笑颜开。

    “山山,走啊,上哪儿用午膳去。”

    邱一山:“德膳居吃船宴啊,愣着干嘛,哥几个,今儿山爷请客。”

    一群家底不菲的公子哥儿,簇拥着阔气的邱一山,有说有笑走了,身后跟着各自的小厮、书童,背着书箱,挑着行李囊。

    急吼吼的一拨人走后,整个明月阁都显得清净不少。

    陈小笙举目四望,书堂里除她以外,没有其他人了。大家抓天掘地卷席走了,书屋多了一片狼藉,陈小笙顺手找来簸箕与笤帚,将书屋打扫干净,才关上门,挎着自己的书箱,先回寝舍去收拾离院的东西。

    刚出书屋,沅瑞笑眯眯兜袖站在院子里,明显就是在等着谁。

    他道:“小笙,我送你回住所。”

    陈小笙勒勒肩上的箱带,不解道:“柏公子让你来的?”

    沅瑞:“是啊。”

    如果陈小笙没记错,沅瑞是韩誊的贴身长随,他说到做到,真的把沅瑞留下来照顾她了?

    陈小笙腼腆道:“不用了,沅瑞,我不用你照顾,你回去吧。”

    沅瑞追上来:“小笙,你怎么了?我们都这么熟了,你别见外呀。”

    陈小笙:“哎呀不是不是,我是说,休沐五日,我哪儿不去,就在住所温习功课,不用你特别关照,你该忙忙自己的去吧。”

    沅瑞说什么也要送她回家。

    回寝舍收好欢喜衣物,陈小笙左肩挎着书箱,右肩背着布包,转身锁好门。

    没想到沅瑞安安静静站在水缸旁等着她。

    盛情难却。

    陈小笙便不再执拗推辞。

    沅瑞笑道:“这就是了嘛。走吧。”

    他两手接过陈小笙身上沉甸甸的书箱和包裹,“哎哟,小笙好用功啊,带这么多书册回去。”

    陈小笙不好意思道:“谢谢,那个,我底子薄弱,就是要比旁人多用心嘛。”

    两人并肩,绕过七拐八弯的亭台楼榭,边说话,往书院大门走。

    出了大门,沅瑞早早就雇了马车,虽然没有车夫,但好在沅瑞自己就能赶车,他放好东西,孱弱的陈小笙在他的搀扶下,吃力爬上马车。

    车子还挺结实漂亮,内里设有茶案,口渴了还能喝水。

    各条街道,也铺了光滑的石块,材质不一,比如书院门口的东西向长街铺的是黄道砖,御道街用的便是花岗石,转入街市,换用青石块。铺地样式也大不相同,有“人字形”样式的,有互相镶合横、竖铺的,还有斗纹、间方等样式。

    沅瑞:“小笙。”

    陈小笙:“嗯。”她将头从车窗外缩回来,看向前方。

    沅瑞笑道:“茶案的抽屉里有甜糕,你拿出来,自行吃。”

    陈小笙摸了摸茶案,中间的方形手掌长的格子里,果然有个圆形的漆盒,还沉甸甸的。

    打开一看,香喷喷,甜腻腻的气味不断钻进她的鼻子。

    铺了满满一层样式不一的糕点,有青荷捧莲的,有蝴蝶形的,有星星、月亮样式的,还有芍药、牡丹状的,光是看外观,就很好吃。

    陈小笙小心翼翼取出一块儿方状茯苓糕,先递给驾车的沅瑞。

    “你也吃。”

    沅瑞回头,笑着接过:“小笙,你真可爱。”

    陈小笙这才拿起一块晶莹剔透的紫薯水晶糕,放在嘴里咬了一口,黏黏糯糯,非常好吃。

    沅瑞:“小笙,张中全老执事给你租的房子,在哪儿啊?”

    哦,说到这个,还没有给地址呢。

    陈小笙咬着糕点,忙低头从袖兜里拿出纸条,递给沅瑞看。

    沅瑞接过看了一眼,笑道:“哎呀,咱们走反了。”

    说着,就开始掉转马头。

    陈小笙:“?”

    沅瑞:“我以为他会给你租在东市,咱们书院好多外地学子都在那边租房,吃喝玩耍,也便利。”

    陈小笙:“西桥不好吗。”

    沅瑞:“也不是不好,那方向清净,风景美,松柏林立,山丘溪泉,就是离闹市远了些,购置物品,就不大灵活了。不过那边也有个西市,每逢一四八开市,你记住日子就是了。”

    马车行至小一个时辰,终于到了目的地。

    这里接近城郊。

    院子古朴别致,门前屹立有一棵高大的杏树,其枝桠伸展,杏叶青青,风一过,就发出沙沙清夏之音。

    院内不大,一览无遗,青砖黑瓦,也干净整洁,北面一间正房,东、西各两间睡房。灶房挨着东房,水房在院后。

    院子房龄有三十余年,房主人是一位游僧,是特地托了张中全的关系,才将这房子租给求学的陈小笙,一月五十铜板,就算是亲孙儿,也没有比这更便宜合理的价格了。

    初次勾兑住房事宜,老僧今日特地等在院中。

    沅瑞将马车系在杏树,进来时,正好看见陈小笙乖乖巧巧对那老僧双掌合十,虔诚地拜了拜。

    老僧长年云游在外,皮肤粗糙干裂,皱褶颇多,略显风霜苍老,身形干瘦,却精神矍铄,为人也很和蔼仁慈。

    他将钥匙交给陈小笙。

    “德仁已将你托付与我,院子小施主尽管住着。”

    陈小笙:“多,多谢大师。”她将攒的零销双手奉上,“这是房钱。给您。”

    游僧指指北面:“看见正房的功德箱了吗。”

    沅瑞笑道:“看到啦。”

    陈小笙:“看到了。”

    游僧:“你将铜臭放置功德箱内就行了。米缸里还有余粮,西南院角的地窖里,也有储粮,你用就是了。好了,贫僧要赶在日落前去云水镇做场法事,两位,告辞。”

    陈小笙拽着钱,默默看着他拄着金刚杖,就这么走了?

    沅瑞道:“这些出家人,性情这么洒脱,无事,小笙,这老僧我认得,之前经常往宁王府去念经的,不是坏人,不然张中全也不敢把你托交给他。”

    陈小笙点点头。

    卸下行李,安置好,陈小笙就将头两个月的房钱都放进了功德箱,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去过正房。

    她选了东面的睡房,因这里光线好,挨厨房也近。她去看了看米缸,不仅有满满的珍珠白米,灶头上方还挂有风干腊味,墙壁上也挂着猎来的野鸡野兔,还有獐子袍子,鹿角也有。

    沅瑞院内院外寻检一圈,最后撸起袖子,调土搬石,将几处漏风的狗洞堵上。

    他大跨步走进灶房,笑道:“这儿是个好地方,前有桥溪,后有果林,山丘树野里还能打猎吃吃野味,哎,我果然说得不错。”他眼睛尖,看见墙壁上挂着的,赞道:“老和尚通情达理修行高。”

    陈小笙正在淘米下锅,坐下,找了找火器,可是两块儿火石,她不会用。

    沅瑞:“我来我来。”

    沅瑞三两下,就给灶洞生起火星子,陈小笙往锅里放了两颗红薯,两颗玉米。拿刀切下一只野鸡,洗净,放在旁边的吊锅里,煨一锅风干野鸡汤。

    沅瑞看管两处火。

    陈小笙去地窖里抱出两颗青菜,一并洗净,放在鸡汤里。

    不到三刻钟,就能吃饭了。

    院子里有个日久年深的石桌,陈小笙穿着攀博,提来两桶清水,清洗一遍石桌。又从灶房里,搬出来两把竹编椅子,一方放一把。

    “小笙,饭熟啦。” 沅瑞的声音从灶房里传出来。

    “哎!”

    陈小笙迅速洗净茶杯碗碟、汤匙竹筷,一一摆好。

    沅瑞端着满满一盆蔬菜风干味鸡汤出来:“让让,小笙,别烫着你。”

    陈小笙连忙笔直地靠着撑房檐的石柱站好。

    沅瑞放下食盆,两手捏住自己的耳垂降温,转头笑道:“小笙,来端饭。”

    陈小笙:“来了。”

    两人分工配合,盛了饭,红薯玉米放一碟,又拌了茱萸汤料,美美坐下,在院子里,幕天席地,大快朵颐地吃起来。

    陈小笙经历过饿死人的大荒灾,她吃什么都不挑食,只要能填饱肚子,她吃什么都很香。沅瑞呢,虽然是大家贵公子家的高级长随,但打马射猎,砌墙修桥,人情交际,就没有他不会的。是以,美味珍馐他能品鉴,颇有心得,但这粗茶淡饭他也能吃得津津有味。

    两人简直非常地默契相合。

    直到把一锅白米都吃光了,一大盆鸡汤也拌饭吃完了,两人这才意犹未尽地放下筷子汤匙,

    还不尽兴,陈小笙索性把马车上的糕点也拿出来,火堆上的吊着煮的茶汤也好了。

    两人一边吃糕点,一边喝茶。

    最后,糕点吃了大半,两人摸摸圆滚滚的肚子,心满意足靠在椅子上。

    沅瑞:“好饱啊,小笙,没想到你个子小小的,倒是这么能吃,那之前在公子屋里,你怎么吃那么少。”

    陈小笙听到这个,再一想到韩誊总是有意无意捉弄她,少女的耳垂不禁都泛红了!

    她道:“嗯,之前,是因为……那个。”

    沅瑞机智道:“你不好意思白吃白喝公子的是不是?”

    陈小笙:“…………啊,对,对的。”

    沅瑞:“啧,哎呀,小笙你不要客气嘛,公子家大业大,又吃不穷,他乐意跟你结交,愿意对你好,你就受着就是了呗。”

    陈小笙垂眸,并不答此话。

    突然,一只海东青在院子上方盘旋,引起了两人的注意。

    沅瑞吹了个哨声,那只大鸟便直直地俯冲下来,落在沅瑞伸出的手臂上。

    可是这家伙好像脾气不太好,戾着眼,竖着羽毛,扑腾扑腾煽动地它的大翅膀,既烦躁又不安。

    沅瑞笑道:“这是公子养的,它能出现在这儿,是寻我来的。”

    只见海东青的腿上绑着一个信桶。

    难怪它不高兴,原来是做了信鸽的活儿。

    沅瑞捋捋它的羽毛,安抚道:“好了,好了,别生气了,翅膀收一收。”

    不说还好,一说那海东青老不高兴了,真是个听不得一丁点儿委屈话的大少爷!

    取下信件,展开来看。

    不出意外,果然是公子催他的信。

    沅瑞立刻慌了起来,道:“小笙,我,我得走了,傍晚我再来。”

    陈小笙:“出什么事了,这么着急。”

    沅瑞摸摸鼻子,将臂间的海东青先放了自由,让它先行。

    沅瑞道:“公子让我回府里给你搬置一些油米精粮并被褥衣物过来。”

    陈小笙忙摇手:“不不不,不用这样麻烦。”

    可是她话还没有说完,沅瑞已经跑出院子。

    “小笙!”他在杏树旁卸车,“公子命我半个时辰内回去,我将车箱卸下来,马先骑走了,等会儿见。”

    陈小笙:“那你注意安全。”

    “好嘞。”

    说完,人已经扬长驾马走了,只留下一袭黄色的烟尘。

    陈小笙关好院门,回来收拾碗碟,洗好锅具,躺在院子里的凉椅上,小憩了一盏茶,下午回睡房看书习字,温习功课。

    申时末刻,日落时分,她扛着提罾,一种灵活的捕鱼工具,往桥边走。

    沅瑞待会儿还会回来,以他们俩目前的饭量,院子里的存粮肯定不够吃,她去捕些鱼回来,晚上熬鱼汤。

    谁知还没有走到桥头,就远远听见吆喝声。似吵架,似嚷嚷。

    奇怪,陈小笙看过去,一浪行人,像赶脚客,他们在吆喝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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