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笙肯定地点点头,云鬓间的两朵小兰花儿如振翅而飞的小蝴蝶,也跟着一摇一晃,花瓣儿尖儿点在漂亮的青丝,也点动他的心弦。韩誊直白望着注视了会儿,见她扭过头来朝自己盈盈的笑,灵动真诚的眉眼,好像在问“难道不是”?他便也更加舒心畅意。

    “你说得对。”

    韩誊情不自禁想抚抚她的发髻,手刚伸过去时,偏偏少女已经陡然往院门走了。

    小笙低头拿出钥匙认真开门。

    “嘎吱——”

    门开了。

    她转头笑道:“先进再说来吧。”

    韩誊便只好作罢,负手迈进她的家。

    院子里的胡床上放着一张四方桌几,席子也是新铺的。一山临走前给她送来好几张案几。韩誊之前让人送来的古董花瓶,名人字画,也来不及整理,现在都一齐堆放在书房。

    彷徨想到此处,小笙着实感到过意不去,她好像有点辜负送礼物的人的心意。不过好在韩誊并未计较,他倒是大方问起一山哪儿去了。

    小笙提茶壶来烧,说起这个,她也挺高兴的,侃侃道:“嗯,好像是院长荐举,工部任命,一山外放到青州做工程监事,任期三个月。说是那边有个官邸要督造,他跟冯主事一起出发的。”

    韩誊望着她一颦一笑,难得她爱跟自己讲起这些庶务话,便接着问道:“工部主事冯廉?”

    他竟然记得!小笙道:“正是,我们之前不见过他?哦,你没见,他是专门来给我们授课讲官邸工造,不过匆匆来了半日就走了。韩誊,把你那边的茶盘推给我下。”

    韩誊闻言将茶托茶盏送到她手边。

    “谢谢。”她的点茶技术实在有限,就煮茶给他喝吧。

    不过韩誊这个人,口味挑剔得紧,从前对她的茶汤挑挑拣拣,这两年倒是好了很多,她这里有什么茶,他就吃什么,就算再不合胃口也只是淡淡皱皱眉,偶尔会夸一句“很好”,但绝对不会再喝第二口。

    她都知道!

    不过也常装作不知道。

    再加上他不爱甜食饮子,以至于其间很长一段时间他来了小笙都用白水待客,他倒也没说什么。

    方几上,放着一尊大食教的玻璃观音瓶,按高低次序,插着高高两枝唐松草,次之三朵五角兰陪衬,最后两叶斯文竹,极致的简意之美。笙笙玲珑巧思,审美高级,品位趋于大众又高于常人,她总是有让枯燥无味的日子变得活色生香的魔力,这就是创造的力量!

    小笙端出一盘新鲜的南方橘子,又从房里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小食盒,原是她在冠春园买的各色糕点,一样只一个,她自己并不舍得吃,韩誊今来了那就与他一起分享吧!

    她用小夹子拈出它们来摆盘,最后在糕点上撒上一些桂花,旁边点缀一朵白茉莉。

    两人对面坐,边吃糕点,边说话。

    她见韩誊望着自己的花瓶,便想起一桩趣闻说给他听。

    前几日书院附近出现很多传教徒,打着梆子念经让大家入教,没过多久就被巡检的师兄赶走了。不过他们不甘心,又在巷子里挨家挨户敲门。

    “恰巧碰见我回来,两个戴头纱的姐姐拉着我叽里咕噜说了一堆外国话,后来我才知道她们是慕斯林,哦!就是你们说的大食教信徒!她们太执着了,非要送我经书,我又看不懂阿拉伯文啊,哦哦,你也可以理解成波斯国的文字,唉,我实在不想要,可又走不掉!”

    于是她们就连比带划,说收下经书,就赠送她一只从大洋彼岸来的小玻璃观音瓶。

    她们实在太固执了,小笙只能被迫收下。

    如今那本经书已经被她压在箱子底下,至于玻璃瓶,那就拿出来装点一下当摆饰吧。

    就这样,她每天清晨还要早起一刻钟,跑到花房挑选新鲜的花回来搭配。

    原本韩誊只看着她的小嘴,一张一合,吐气如兰跟他说趣事,他听着也很受用,只是中间突然冒出几个突兀的字眼,他的视线逐渐上移,与她明媚的眸子对视。

    他没有点破,只宠溺道:“是了,你小时候就爱说些奇怪名字,好像不翻译,我就听不懂似的。”

    小笙眉眼弯起,只当他真的不懂,笑着糊弄过去:“小时候的胡言乱语,不要当真。”

    韩誊收敛笑意,意味深长看了她半晌,最后放下果子,从腰间的解下织金花的小袋,拉开绣口,将里头的几样东西倒在掌心。

    一只红宝石的戒指,用金银勾丝织的底座和戒环,整个都在闪闪发着光,光彩夺目,贵气优雅无比漂亮!

    韩誊说道:“这是三妹妹得的,统共母亲给了她三枚,说要赠一枚给你,收着吧。”

    小笙:“!”

    她道:“国公夫人给三姑娘的,我要总归不妥。”

    韩誊没有说什么,只放下,另外是一条绿宝石的项链,细腻的链儿,中间一颗剔透碧绿的宝石,好像沉睡几百年,今朝得遇良主。他抚摸过圆润光滑的宝石,才看向她美丽的眸子,笑道:“这是我送你的,你平时也不佩戴耳饰,想来是在书院不便,这样也好,项链可以藏拙在衣领里,看你喜欢。”

    小笙虽然对名贵的宝石宝器没有太多向往,但这真金白银的礼物等价换算过来,可以在汴梁买下她的家至少五十间!

    这样的数字冲击,她还是无法淡定收下韩誊的礼物。

    韩誊也没说什么,最后他又从袖子里取出用帕子裹着的爱物,拈开帕子一看,原来又是另外一只手戒,有股淡淡的木香。韩誊:“这是我做来送你的,中间的木珠是水沉香,提神醒脑,行气止痛,戒座外面镀了铜锡,一则与它颜色更搭,看起来美观,二则坚固些,是给你在匠房用的。”

    笙制物造器,习惯佩戴顶针,便于使力凹物。

    韩誊笑道:“我才做完,就迫不及待给你送来,哪里不好,我拿回去再改。”

    他金尊玉贵,平时在书院锥子都不舍得他碰一下,接连给她弄这些个,真是难为他费心,小笙感动道:“我不拘哪里就买着了,何苦费心费眼睛,替我做这个来。”

    韩誊甘之如饴:“想你更称心如意,也希望你永远灵感不断,巧思不竭,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你的手好看,戴这个,不更锦上添花?”

    小笙的手又长又直,指节曲起的时候,那薄薄的一层肌肤,仿佛晶莹剔透,鲜嫩欲滴。

    小笙眼中泛起晶莹,水光潋滟,她忙低眸抚摸沉香手戒转移视线。

    韩誊偏要歪着身体去瞧,抹额的穗子都落在她的膝盖上。

    小笙蹙眉拭泪:“你做什么!”

    韩誊正襟危坐,将带子往肩后一丢,心情颇好。

    小笙懊恼,羞窘下不由鼓着腮帮子,收下水沉香的戒指,将其余两个宝物用他的绢帕卷起来,还给韩誊。

    “好了,这两个你还是收回去吧,没得放在我这里招贼,那才不好!且说我也用不到的。”

    韩誊挑着眉梢看着她,眼见女孩儿秀气的脸颊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红晕,他才讪讪罢休。

    心道招贼,哪个不要命的混蛋敢来冒犯她。韩誊在观英巷附近都安插了心腹人手,就是笙笙哪天忘记锁门,接连一个月没回来,家里也不会丢一株草植。

    他铺垫到现在,直到把笙笙的心扉打开,含在嘴里暖化了,才好说正事。韩誊柔声道:“过几日兄长便要换防归京,想来圣上近几年也不会再派他外出驻守,母亲就想给他张罗亲事。”

    小笙安安静静剥橘子吃,嗯,好甜,她想让韩誊也尝尝,可韩誊只轻轻拍拍她的手背,继续说道:“母亲预备四月十八在南郊盛林园举办一场马球会,那天你也来好吗,我让母亲给你送请帖,再派稳妥的人跟着,别人问起,就说是宁王府的远亲。”

    小笙默默吃着橘子,水光光的眼睛看着他,暂时还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婉拒韩誊。

    很明显,她不想去。

    一则她不会打马球,二来她鲜少参加这样女眷颇多的娱乐聚会,根本没有多少经验。最后,她的身份也有些许尴尬呀。

    毕竟是为大哥韩望举办的相亲宴,她去名不正言不顺的也太难为情了,到时候主人家作为全场目光焦点,韩誊身为次子,又长得这样出众,她要是在旁边,少不得被拎出来议论,说不定无端勾出好多无法掌控的舆论。

    她想想,该怎么回绝韩誊呢。

    谁知韩誊却道:“我们总归要走出这一步,不是吗。兄长亲事议定之后,就是我了。”

    他把每一步都算准确,一步步往前推动,眼见放榜的日期也快到了,韩誊这次应该考得不错,到时候只怕还要生出更多的变故。但不管他这边异动再大,最后的决定权在韩誊自己手里,他不想娶的人,就算父母说破天,他也可以推开。

    但笙笙不一样。

    他再爱她,也总不能绑着小笙的手进韩家的门跟他入洞房吧!

    没办法,只能一点点开导,鼓励,只不过是场马球会,观众席里扯起几张大棚子,三面都是帷幔,别人就是想偷看她,也得上前面去给她打个照面。无妨的。至于那些说三道四的闲杂零碎,韩誊也早就写好故事本子在说书摊,瓦肆,茶楼都使了钱,到时候万一有舆论起来,他自然也有办法压下去。况且普通市井百姓,谁有那个胆子去造国公府的谣?

    总之。只要韩誊不死就没有人能针对她,他就是她的护身符!

    现在,就是要露个脸,他得让汴梁知道,自己身边有这么一个中情中意的姑娘,他是名花有主的!

    小笙瞧了瞧韩誊,他漆黑的眸子似明珠,把她整个人都照了进去,半晌点点头:“那好,我去就是了,只是说好了,我可不会打马球。”

    韩誊终于称心如意地笑了,忙道:“到时候宁王侧妃也会来,我去说情,你们一处,这样可使的?”

    “可以。”小笙又想了想,问道:“那个过继文书呢。”

    韩誊大多时候都是温润如玉的样子,除非他真的不高兴,闻言不以为然冷嗤:“烧了,母亲也并没有知会族中耆老。此事已了,无须担心。”

    什么义妹不义妹,他喜欢的人,就算是父母双亲也不能插手。

    韩誊今日来,就是提前跟她说这件事,好早早让她腾出时间,那一日,是务必要来的!不然他可真狠得下心绑她去。

    且说三月中旬。

    省试放榜时间到了。

    韩誊问她会去贡院替他看榜吗?

    小笙腼腆道:“人多拥挤,就不去了,若是你高中我在书院定然也能知道,我会遥祝你,心想事成的!”她鼓起勇气一口气说道!

    其实到了那日,小笙还是起了个大早,穿衣打扮,拿着小团扇遮挡日光,跟着人群前去看榜。省试考五科诗赋、经义、策、论和明经,其难度不亚于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韩誊榜上有名,位列第七,礼部贡士!

    于三月下旬参加崇政殿御试。

    韩誊自然不负众望,科举最后一场,天子殿前获得二甲十二名进士出身。

    殿试放榜那天,才真的是榜下捉婿,热闹得紧。

    要不是韩誊的马车稳固,周围又都是身强力壮的家丁,这才没有出现什么尴尬场面。

    汴京城里传出好大的阵仗和新闻!国公府的大门仿佛在那一日更加气派轩宏!韩家大公子功成归京,二公子金榜题名,天子亲赐!

    众人想前去瞻仰瞻仰,沾沾喜气,有的还大老远专门绕道过来看一眼,却又不能近距离围观,否则冒犯这等公侯富贵人家那就不好了,只能远远地看,看看这一门双杰的公爵府到底长什么样!以后回去也好说道说道!

    可惜那日小笙在书院赶制业,没有得空前去凑这个汴京大热闹,只听到连西边街道上都是吹吹打打的喜庆声!众人一传十,十传百,都在说魏国公府在各个路口搭粥棚,放炮仗,舍米舍财。

    小笙在匠房都听到了。

    她轻轻呼气,一面为韩誊感到高兴,一面为自己感到头疼,随后放下失败的残次品,锲而不舍的,带着新的弩/机图纸前往冶炼科。

    这一次她务必要成功,否则今天就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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