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和煦,丽日当空。

    马球场上绣幕如云,红白竖条纹的旗帜迎风翻飞。

    左右两列皆拉起一间间的帷幕大阳棚,朱栏绕砌,栏前摆放建兰、赤槿、玉桂、牡丹、金菊等数百盆花植,香药局的婢女穿梭忙碌。

    小笙从未见过这样盛大热闹的场面,她好奇、欣赏地看着这里的一切,把它们一帧帧拓进记忆里。

    晴空万里,鸟语花香,她转身往山上看去。

    后面坡上长松修竹,遮天蔽日,云亭水榭依山而建,能眺望低势一览无遗。

    此时抬头仰望,只见一行皇家贵族的女眷正在山涧石阶缓缓下行,随有仪仗,伞盖高扇,盛雅端姿如神妃仙子降临。

    众人都感叹,国公府的排场果然极大,一场马球会能请来这么多京城贵人。

    韩家长房、三房的诸多青俊少年们,个个雄姿英发整装待发,皆骑宝马欲欲跃试。他们早就想在这广阔的球场纵马驰骋,肆意挥杆。

    奈何家主夫人未至,他们也不得开赛,只说笑打发时间。

    小笙与庆真娘娘徐氏在盛林后园的小花厅内请安磕头,说了会儿体己话。

    小笙感念其温文仁慈,去岁收纳自己为义妹,重新造了户籍自己方才能进宫历练。诸事表面看是水到渠成,实则没有贵人提携,这条晋升的路是不能走得这样顺利。

    徐氏笑道:“妹妹快别这样,我和王爷都愿意做这个媒。更是你自己争气,功课优异,品行如兰,这样的奇人若真是儿郎,恐怕王爷比世孙还要珍爱。所以我们家就是锦上添花,顺水推舟罢了,以后快别再说这样客气疏远的话。”

    小笙温婉笑着回应。

    徐氏摇着扇子,看了看场上,今日阳光明媚,照得阔坪上的小草都嫩青青的有生机。她笑道:“世孙呢,怎么没见他人。”

    小笙愕住,说到韩誊,她也有七八日没见过。不过今天这样人多眼杂,她倒是巴不得一整日都不要碰见他才好。

    徐氏赞道:“他竟越发举止规矩,不愧是做了天子门生的人。”果真进益了。

    行至马球场左侧的女眷观赛台,看到每间阳棚前都插着高高的旗帜,旗面绣着宾客的尊讳。

    徐氏笑道:“我们的观台到了,进腰棚里来,免得日光晒。”

    虽然这个时节的太阳比烛火还温柔,但贵人娘娘们都是姣花软玉一般的人物,自然禁不得一点晒。

    焚香添茶的仆妇们对进来的侧妃娘娘行礼,徐氏点了点头,让她们起来,各自忙自己的去。

    棚里铺设绿地芙蓉栀子花鸟纹罗锦褥,毯上摆放两张矮足长案,并蒲团、凭几。饮食衍衍,有美皆备,无丽不臻,汝窑天青釉的高足碟,装着各色瓜饼及新鲜果品。

    旁边的茶几上置一尊莲花座汝窑香炉,里头焚着龙涎香,徐氏让人换了,点雨后清欢来。

    不多时,女眷们渐次入场,小笙便远远看见一行丫鬟婆子簇拥几位金尊玉贵的夫人缓缓走来。

    中间的那位便是国公夫人谢氏,她同行的两边有她的娘家人,将军夫人大姐姐秦姨妈、哥哥谢嵘的夫人奚氏以及未来亲家母陶夫人,身后是韩家其它几房的夫人以及她们的亲家太太。

    不论如何,小笙作为应邀前来的晚辈,她早早起身恭迎并目送她们经过。

    谢氏谈笑间抬头看向她们遮阳棚里,对小笙微微点了点头,小笙便将身子屈得更低了。

    徐氏笑道:“快坐苁笙,马球会就要开始了。”

    听说第一场便是长房嫡次子韩霖对阵三房韩羡,他们各自呼朋唤友,组织队伍,十四名光鲜亮丽意气风发的青年,勒着缰绳游走在场上。

    实木金錾偃月端的月杖,足有几丈长,握在诸位王公贵胄手中,一杆挥下,爆发出虎虎生风的惊人力气。

    马球顾名思义就是在马背上打的球,七人一队,将球打进对方阵营的门洞内,算赢得一筹,连赢三筹者胜。

    谁知第一场赛事便精彩纷呈,一球跨越半个球场,稳稳砸进北面球洞,掀起全场惊呼与掌声。

    不少年轻的王公女眷此时都激动不已,忘却矜持纷纷往朱栏前站,挤着看清场上的韩家公子们。

    韩霖驾马过来,对着韩羡打趣道:“五弟,都是自家兄弟和书院同砚,打这么猛做什么!”

    韩羡勒缰盘马,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挥汗淋漓,就想极尽表现,他目光有意无意在场上搜寻,想看看那位陈家姑娘到底在哪个遮阳棚。

    可惜找了半圈也没有看见她,连跟着她的丫鬟东菱也没瞧见。

    韩羡心中泛起一阵失落,难不成她没有过来?还是被韩誊那小子提前哄走了!

    料想到这里韩羡陡然生起一股难耐的心绪,虽然他很不想承认,但韩誊与她的关系应该更近一些。

    可人性就是这样,一旦自己也喜欢上了某人某物,他阴暗的心底就会莫名疯狂生出见不得人的占有欲,哪儿还顾得上先来后到。

    韩霖双腿夹过马腹,吁马过来:“我说的你听见没有,下一场别对我穷追猛赶,我可招架不住。”

    韩羡笑道:“三哥要是此时认输,将彩头拱手相让,羡便驻足停马。”

    “你想得倒是美!” 韩霖扛着马球杆回场去了。

    剩下两场,韩羡越打越兴奋,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猜想。

    不管他看不看得见陈苁笙,但对方此刻一定在某个地方正观望着自己。

    只要能出现在她的视线里,那就足够了!

    他今日表现出色,说不定陈苁笙就会对自己刮目相待。

    一想到能在那女子眼底心中勾起一丝异样的绮靡情绪,他挥杆进球就好像变得如有神助。

    连一向苦练马球技术的韩哲都抱怨五哥太凶了,自己今天别妄想赢他。

    韩羡笑着将最后一球挥进敌方的球洞。

    侍官吹响长哨!

    场外再次爆发掌声,女孩们意犹未尽,喜气洋洋,用扇子半遮脸庞,娇羞望着赛场上一群龙驹凤雏,尤其刚刚那个一球夺魁的美貌青年。

    听说那是国公府三房的五公子,京兆尹欧阳大人的得意门生,韩羡。

    他前年便已是从六品集英殿修撰,小小年纪就冲到别人半辈子才能熬到的官资,不想去岁又升迁了正五品尚少卿。如今羡公子风华正茂,青春正盛,长得又出众。

    待字闺中的京城贵女对他趋之若鹜,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要是那个该死的韩誊没有出现的话。

    韩羡的好心情还能多维持片刻。

    因为着在马球赛场一向没有什么好胜心的韩羡今日大杀四方,还大获全胜,小七韩哲有些气馁。

    原本他也不是故意的。在球场徘徊到最后一刻,见几位哥哥确实不打了,他才叹口气,就将球高高抛起来,随意打出去,只当发泄一下。

    他原想把球打回球缸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大抵是今天就是不顺吧!

    球受到猛烈的撞击,在碰到石缸的拐角时,竟失控地飞开来,朝着左侧观赛台射击过去!

    那边腰棚里的看客可全是女眷啊!

    要是球击中二婶娘或者韩望大哥的准岳母,那他今日必然死定了!韩哲险些吓得从马背上惊厥摔下来。

    好在看球的抛物线路径,也不像是奔着中央观景台去的!

    可等等,不管是哪个棚子,都不行啊!

    韩哲瞪大了眼睛,他想补救已根本不可能,除非他会移形换影!眼看球直接飞击进庆真娘娘的观赛棚!

    已经下场的韩羡,距离近些,他举杆欲拦截,可是球擦过偃月边沿持续飞跃。

    千钧一发刹那,一支漆黑的檀木月杖凭空出现,将即将砸进棚中的马球,狠狠击了回去!

    棚中的小笙已经敏锐站起,早用身体挡在徐氏前面,预料中的痛击没有袭来,小笙这才慢慢转过身。

    低头就看见栏外骑在枣红马上的韩誊,他身着华锦劲服,束发扎了几颗漂亮的明亮珍珠,戴着抹额,正对她笑,眼神温煦。

    小笙登时松懈一口气。

    场外已经被这场意外惊吓牵动得议论纷纷,沸反盈天,见有惊无险,这才垫脚去看是哪位英雄有如此闪电身手。

    徐氏理了理衣袍,站起来对韩誊福礼:“多谢世孙出手相救,如此神来回击,称作仙人之姿也不为过,厉害,厉害。”

    韩誊颔首笑道:“我家小笙文雅静默,辛苦娘娘替我看顾片刻。”

    徐氏抿唇笑着看向小笙,大方道:“这是自然,你去吧。”

    从惊险中回神过来的小笙不禁耳廓发烫,低下脸看看裙摆,不理他。

    新科进士韩誊博得自家媳妇娇羞一笑,好不春风惬意,倒也自持稳重,先纵马长驱去到中间的腰棚里,给母亲和姨母她们请安,随后才重新上马奔至赛场上。

    “七弟!”韩誊喊住韩哲。

    险些闯弥天大祸的韩哲见韩誊关键时刻救下自己一命,立刻就要哭出来了,委屈喊道:“誊二哥哥!”

    韩誊教训道:“你也太莽撞,待会儿我来与你赛一场。”

    韩哲当然求之不得,自己刚刚打的那一球,回去估计要被父亲关上十天半个月的祠堂,算了,在“临上刑场”前再最后痛痛快快打一场吧。

    却说韩羡那边,他整个人已经麻掉了半边身体。

    心里刚才那点痛快与喜悦,已经被冲击得干干净净,火光电石间闪回过无数画面。

    是那球的迅猛与意外,是陈苁笙突然就在千百人群里出现在他的视线,她毫不犹豫利落起身挡在徐氏身前,用自己薄弱的身体,没有一点小女儿家的犹豫与娇弱,这样的姑娘必然不会是寻常女子。

    以及韩誊那精彩的拦截。

    倘若自己争气一点,还有韩誊什么事。

    又何至于看着他们俩在大庭广众下眉目传情!

    韩羡感到无尽的挫感,这种扭曲不正常的愤懑在他心底愈演愈烈。

    哪怕对方对他的心思一无所知,甚至以小笙的自尊心,要知道自己被韩羡意淫至此,定引以为耻辱恨不能打死此贼厮,可他就是忍不住有此妄念。

    他大概是疯了。

    韩羡努力平复心绪,他本就不喜欢二房,现在也好了,他又多了一个针对韩誊的合理理由,因为他捷足先登,抢占了自己一见钟情的姑娘。

    赛场上,韩誊的精彩进球掀起新一轮的喝彩高潮。

    他不得不承认,韩誊在各方面都领先众人,天赋,秉性,待人处事,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讨得所有人的喜欢,包括陈苁笙。

    侍官将彩头送到他面前,一柄镶七彩玉短匕,韩霖等人围过来,打趣着待会儿席上要他好看,韩羡也没有怎么听进去。

    他的目光已经锁定在了某一处。

    倘若可以,他倒是想把这个博|彩送给她赏玩。再跟她,道个歉,第一次见面不该敌视她,对她那样轻浮。

    却说韩誊下场以后,擦汗净手,便匆匆来徐氏这面将小笙要走了,徐氏颔首点点下颌,她今日的任务大约也完成得差不多了。

    小笙却惶恐,问他去哪儿。

    韩誊整个人高兴得不行,却紧紧压着心里的翻腾,直言道:“去见母亲。”

    小笙整个人都在抗拒:“现在?”

    韩誊笑道:“不然?”他安慰道:“别怕,就露个脸,请完安就出来。我带你松溪骑马去,三妹妹她们都在哪儿放风筝,你坐在这儿也怪闷的。”

    说着,在众目睽睽下,韩誊紧紧牵着小笙的手腕往谢氏等人的锦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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