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宋知府听了却更加生气:

    “你看看她知道自己已过桃李吗?啊?!你让她去衢江府上下问问,哪家姑娘在家里待到二十还没个婆家的?”

    说完他又指着宋湘元,声音发颤:

    “自你十五岁起,便有媒婆登上门来说亲,爹也是给你四处相看。我和你嫡母也从未擅自给你做主,想着这是你的婚事,总要依你自己的意愿。但你,”

    他吸了一口气,强压住怒火。

    眼看父亲又要发怒,宋湘宁忙端了茶水上去,又给他顺顺气。

    宋知府饮了口茶,方觉气息平稳些,声音也不似方才那样急遽:

    “你是丝毫不顾及你父母的颜面,把亲事推了一桩又一桩。枉你姨娘日日以泪洗面,我看你是想进宫做皇后不成!”

    宋湘宁走到姐姐面前,给宋湘元递了张帕子,给她擦拭脸上的泪痕。

    见父亲面色未有不虞,便想伸手将姐姐扶起来,但又怕惹得父亲更怒,正为难间,母亲杨氏走了进来。

    杨氏进来后,见了二人,示意宋湘宁带着宋湘元出去,又走到宋知府跟前劝慰。

    出了厅堂,宋湘元因才跪过,脚下瘫软,宋湘宁料想姐姐不愿让下人见其狼狈之状,于是亲自扶着,往碧虚阁去。

    忽而一道人影从旁边现了出来。这人不是旁人,正是杨氏幼子宋琮(cōng)。

    宋湘宁道:“这个时辰你不是应该在学堂吗,怎么跑来这里?”

    宋琮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听小厮说,大姐姐二姐姐挨父亲训了,我便想着来求个情。”

    宋湘宁瞅了他一眼:“得了吧,你莫不是在逃学间听得才来的。我还从未见过你能安安分分地在学堂里待上半日。”

    宋琮为自己辩了句:“哪有,二姐姐在学堂时,我多数还是能安分读书的。只是,”

    他挠了挠耳朵,“大哥哥年前便去了京城赴试,月前二姐姐也不去了,此后没人给我书论看,学究讲的课我又听不明白,久之便也不想听了。”

    宋湘宁也早知弟弟不是个读书的料,此事不能强求,只得叮嘱道:

    “平日里还是得去,若实在不去了也不能在外头和一些不清不楚的人厮混,省的出了什么乱子。”见宋琮听话地点头,她便也不再多言,挥手让他去了。

    宋琮走后,她又劝姐姐:"姐姐,你自小便是家里最懂事的一个,爹常拿你给我们几个小的作范。怎么到了这件事上,你反而是处处同爹作对呢?”

    她叹了一口气,“我听母亲说,爹为了这事,连着几日夜间都辗转反侧。周边官眷民妇们可没少议论这事。”她又问:“姐姐,你究竟是如何想的?”

    见宋湘元垂眸不语,她打了个趣儿:“难不成还真如爹爹说的那般,姐姐是想着入宫做皇后呢。”

    话未说完,却见宋湘元的脸红了一瞬,宋湘宁不觉有些迟疑:“姐姐,难道你还真想进宫不成?”

    宋湘元并未答话,只是道:“玥儿,你还记得十年前的那场瘟疫吗?”

    儿时的事宋湘宁隐约记得些:“我记着当时患疫的人很多,府中上下整日人心惶惶。先帝当年还派了太子殿下来衢江赈疫。咱爹便是太子殿下赈疫后升的知府呢。”

    说完,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姐姐,莫非你是在那个时候……”她并未点破。

    宋湘元叹了一口气:

    “玥儿,我也并未是在那时对他一见倾心。只是幼时见过了那等令人惊羡的郎君,而今我也不愿再对别的男子动心,更遑论与他们厮守终生。我也知父母的不易,可我,可我,”

    她握住宋湘宁的手,泪水潸然而下。

    “可姐姐,你应当知道,父亲向来以清流著称,从不贪图名利富贵,是断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入宫的。”

    宋湘宁不免对姐姐的话感到担忧。她不知姐姐现下有何打算,却也不敢问,怕又惹得她伤心。又见身旁下人比先时多了起来,只好先作了罢,将姐姐送回院中,不再言语。

    待宋湘宁回到自己院中,杨氏已先一步到了。见女儿回来,她问道:“你姐姐如何了?”

    宋湘宁摇摇头:“还是不好。我见她伤心,心里也不好受。”

    “莫非你大姐姐心里是有人了?”杨氏端起茶盏饮了口,不经意问了句。

    宋湘宁虽不认同姐姐的考量,但也怕若是让父母知晓了这事,姐姐又免不了一番责骂,遂道:

    “没有的事,娘想什么呢。”因怕杨氏不信,遂又道:

    “柳家姐姐出嫁前同姐姐玩得甚好,娘也是知道的。可娘怕是也听说了,柳姐姐嫁的那个夫家,婚前还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到了婚后,竟是面目可憎了。成婚不到三月,便要纳妾,还对柳姐姐动辄打骂,把柳姐姐气的小产。姐姐是怕呢。”

    杨氏叹了一口气:

    “你姐姐担心的也未尝不是。但身为女子,又岂有不嫁人的道理?就算你父亲和我能容她,那将来你的嫂子和弟妹呢?今儿我不得空,午后你便和你姐姐去安山寺祈福,也顺道给你二人求个姻缘。"

    安山寺。

    元宁二人手持竹香,跪于观音前,先拜了几拜,后合掌于胸前心中默默祷祝。

    欲出观音堂时,宋湘元无意间抬头望去,却见观音似亦笑容可掬地凝望着她。其眼中似悲悯,又似叹息,红唇微张,仿佛要告诫她什么。

    宋湘元心下微惊,只当是自己神思恍惚,不愿在此地久留,拉着宋湘宁的手往外走去。

    出了观音堂后,宋湘宁见天色尚好,便对宋湘元道:

    “姐姐,前些日子听珠珠说,这安山寺后院的山玉兰开的甚好,索性现下也没什么事,不如我们便去瞧瞧。”

    宋湘元本想早些回去,但见她这样有兴,也不好拂了,便只得随着她去了。

    一进后院,一阵浓郁的花香便朝着二人扑面而来。

    宋湘元闻着这花香,心情也好了些,她笑着对宋湘宁道:“这花开的果真漂亮,我还从未见过开得这么好的山玉兰。”

    宋湘宁扬眉一笑:“姐姐整日在屋里愁眉不展的,早该来这儿看看了。”她俯身捡起落于树下紫珠上的一片花瓣,递到宋湘元手中:“姐姐看这花瓣如何?”

    宋湘元轻轻摩挲(suō)着手中花瓣:“如璞玉般光洁细腻,色泽柔和,且芳香入鼻。”

    “姐姐你看,这花瓣被风吹落在树下的紫珠花上,便再也回不去了。它若一心只想着要到树冠上去,只能是事与愿违,白白地误了芳华;但它若安于此地,便会有像姐姐这样的人来欣赏它,爱惜它,岂不为一桩美事?”

    宋湘元听了妹妹的话,不由神色一怔。

    正恍神间,忽听得一道浑厚之音:“女施主何故在此?可叫老夫好找。”

    宋湘元猛一回神,才发觉自己已身在一处从未见过的竹林之中,而一白发道士卧于他面前的一方青石上,含笑望着她。

    她不由惊觉:“你是何人?是你将我带到这里的?”

    白发道士摇摇头,脸上笑意未变:“非也,非也。老夫可没有这样大的本事,一切尽从施主本心。”

    “那我要如何才能回去?”

    白发道士闻言笑意更甚:“施主莫急,时辰到了,自然就回去了。"继而,他又道:“施主既来了,老夫也不好叫施主空来一趟。”

    宋湘元不由警惕:“你要如何?”白发道士并未作答,他笑眯眯地挥了挥手中持物,随即,宋湘元便被其中所涌出的大团云雾迷了眼。

    “姐姐,你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能见到你。”

    宋湘元寻声望去,心下猛惊,眼前含泪别离的两个女子,竟都与她长得一般无二!

    还未定神,又听得一旁妇人道:“元儿,紫禁城天高路远,爹娘也帮不上什么忙。银两不好多带,这镯子你拿着,要紧时换些体己钱用。”

    “娘……”要走的女子泣不成声,一头扎进妇人怀里。

    宋湘元仔细瞧了瞧,却发觉那妇人竟是嫡母杨氏。她四下搜寻,却没找到白姨娘身影。

    正疑惑间,场景忽又变换。

    那与她面容一样的女子坐在了一所金瓦红墙的房屋里。这应当就是皇宫了吧。宋湘元心下暗忖。

    一宫女正站在她身旁,似是交代着什么,宋湘元已发觉此间人看不到她,遂附耳过去听。

    “今日才人被令贵妃罚的这样重,明日皇后定会派人来问候。皇后与贵妃向来势同水火,才人可要小心,勿遭贵妃记恨。”

    “我看皇后娘娘待我极好,难道娘娘不能护着我吗?”女子抬起稚气未退的脸庞,说话的语气还略显孩子气。

    “皇后是西梁嫁过来的公主,母国式微;而贵妃是镇国将军令氏之女,母族显赫,又育有一子。皇后能保住自己,已是不易,何谈才人呢?”

    “那皇上呢?我想着,皇上还是念着我的……”

    “才人啊……”宫女叹气的声音久久回荡在宋湘元的耳中,又忽而变为了女人声嘶力竭的尖叫,吓得宋湘元跌倒在地。

    她缓了缓神,望着眼前身着凤袍的女子,不由吃惊,她竟做了皇后?

    “皇上呢?本宫要见皇上,本宫是冤枉的!”女子虽身着凤袍,却面色凄惨,珠翠摇落。

    手持白绫的太监面上狞笑:

    “皇后娘娘,皇上此刻还在沙场征战。即便是皇上来了,也不会轻饶尔般毒妇。太皇太后懿旨,送废后宋氏上路!”

    宋湘元眼睁睁地看着同自己面容一样的女子被活活勒死,吓得魂飞魄散,欲要逃离此地,却觉脚下酥软,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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