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侍寝后,皇帝并未再召幸过宋湘宁,像是已把她忘却。立秋后,皇帝似乎很忙,日日都待在崇政殿处理政务,很少进后宫。

    晨起,钟袖替宋湘宁梳头时有些唉声叹气。“怎么,又有人给你气受了?”宋湘宁问道。

    “暂且还没人给奴婢气受。可若美人再不得圣召,奴婢可就不好说了。”钟袖向来是个藏不住事儿的,心里既这样想着,便苦着脸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

    宋湘宁不觉有些好笑:“眼下不过一月,急什么?何况,这一月中皇上除去了坤宁宫和唐福宫,你可见皇上有召幸过谁?”

    “奴婢就是怕嘛。之前听年长的姐姐们说过,元宗皇帝和宣宗皇帝在位时,后宫里有的妃嫔常年不得召见,一年一年苦苦地熬着,受人欺负不说,不少人到了后来连精神都不大好了。”钟袖期期艾艾道。

    兰若这时端着水从外头走了进来,听了钟袖这话训斥道:“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话,没头没脸的。竟还说给美人听,这不是咒美人呢吗?得亏是美人脾气好,换了旁人可不要拖出去打一顿。”

    钟袖素来是个嘴皮子快的,如今自知理亏,倒也没还嘴,只是脸皮耷拉着。

    宋湘宁打了圆场:“好了,这大清早的,都少说两句。秋日里本就容易上火,别一个个儿都跟吃了姜是的。钟袖,我记着昨日御膳房送来的乳糕还剩下两块,你不是爱吃吗?去尝尝吧。”

    钟袖这才又高兴了起来,给她行了礼便去了。

    兰若将水端了来伺候宋湘宁梳洗:“钟袖到底还小,心眼儿又实,旁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奴婢真是怕日后被那有心之人给利用了。”

    “绛茗轩内,除了你,就数她最忠心了,只是身上少了分灵气,倒不像是在宫里当差的。既如此,你日后便多留神些,别让她同其他宫里的人走得过进了。”

    兰若应下。

    秋夕之时,皓月当空,紫禁城内一派祥和之景。临华殿数日前已由宫人轮番布置过,虽依照圣旨,不比往年富丽,但为了昭示天家威仪,殿内依旧是蟠(pán)龙帐舞,彩凤帘飞;龙旌凤翣(shà),雉羽夔(kuí)头。六宫诸席早已安下,金银玉箸(zhù),琉璃杯盏也一应俱全。各宫妃嫔也都候在了殿中。

    “皇上,太皇太后,皇后驾到——”随着殿外传来黄门的高音,一众人等皆跪地行礼。帝后亲自太皇太后走进殿中,身后跟着朝云郡主。待太皇太后入座后,三人方坐。

    公西韫坐于上首:“今秋民间收成不善。朕晓谕贵妃,宫中之宴不宜铺张,以做朝间之表率,且慰万民。”他望向意贵妃:“贵妃,你辛苦了。”

    意贵妃起身行礼:“能为皇上分忧,臣妾荣幸之至,不辞辛劳。”

    公西韫颔首,向太皇太后举起酒杯:“孙儿敬皇祖母一杯,皇祖母贤德仁厚,上辅二帝,下育皇孙,恩泽大靖,乃我朝子民之福。此杯敬皇祖母,愿皇祖母凤体安康,福寿绵长。”

    太皇太后容色慈祥,嘴角含笑,也举起酒杯:“皇帝如此有心,哀家甚感欣慰。望皇帝日后能励精图治,经邦济事,让我朝江山永固,千秋万代。”

    宴席上,璇昭仪和意贵妃坐于一处,饮了两口酒,她笑着问:“娘娘怎么没将公主抱来?臣妾记得,公主可喜欢热闹了。”

    “晚间更深露重,小孩子家体虚,本宫怕她受了凉气。”意贵妃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璇昭仪朝上面望了一眼,心中了然,面上一笑,又道:“娘娘和公主都是有福之人,不像那些个享不了福的,白白的顶着一个空架子,惹人笑话。”

    意贵妃并未接茬,余光瞥见下首的一处空位,忽而想起:“今日宫宴,玥美人怎么没来?”

    一旁云夏回道:“玥美人身边的宫女白日里来说,玥美人身子有些不适,今晚的宫宴会迟些去。”

    礼官上前询问:“皇上,舞乐已备,现下可要通传?”

    话音才落,许宝仪起了身道:“皇上,嫔妾近来习得一首拜月之曲,愿敬献御前,为此间助兴。”

    公西韫心中有些诧异,他平日里对这位宝仪虽并未太过留心,却也知她素来娴静不喜张扬。但他也未多想,应允了下来。

    四座的嫔妃们皆未料到许宝仪竟也会在御前争风,大都惊讶不已。然则更多的是嫉恨,只当是狐媚邀宠的手段。不少人望向上面的三位,看她们是作何反应。

    只见皇后端坐于凤位,仍是浅浅笑着,面色柔和;意贵妃神情如常,手中翠琼缓缓转动,似乎并不关心眼前之事;而淑妃则是容色不善地看着许宝仪,眼神阴冷。

    很快有宫人抬上来一把虞弦琴。许宝仪款然坐下,一拂琴弦,开始奏曲。琴音袅袅升起,曲调渐渐明了,原来是《云韶乐》。

    随着琴声渐起,殿门外一众舞女纷纷走了进来,在声声丝竹之中云袖飘拂。

    只见为首之人身着紫棠云雁广绫裙,薄纱覆面,桃蕊饰额;罗袂(meì)翩翩,回风舞雪。但舞处,恰似玄鸟逐云自生姿,又若芙蓉迎风尤倾君。纤腰之袅娜兮,身轻如燕;玉足之玲珑兮,步步生莲。娇颜犹半露,美目始传情。

    众人皆因女子曼妙的舞姿而屏息敛声。公西韫望着眼前之人,静默不语。

    丝竹声渐渐低了下去,舞势也随之收敛。琴音悄然而止后,许宝仪开了口:“不知皇上觉得,玥美人的舞如何?”

    宋湘宁素手轻挑,露出姣好容颜。

    帝王薄唇轻扬:“玥美人此舞甚美,许宝仪之曲亦嘉。朕竟不知宫中有二姝如此。”

    宋湘宁嫣然一笑:“皇上近来政务繁忙,嫔妾二人此番御前献艺,若能让皇上舒心,自是莫大之幸。”

    公西韫微微点头:“你们二人有心了。来人,给玥美人赐座。”

    李常德朝一旁太监使了个眼色,太监会意,很快搬来了一张席案置于龙座近处。

    宋湘宁和许宝仪相视一笑,今日之行,成了。

    然而,欢喜之下自也有不愉之人。

    淑妃眸光渐冷,一侧的卫修容开口道:“玥美人此舞自是极美。曾闻南齐绿珠曾一舞倾城,今日玥美人和绿珠相比,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卫修容这话说得也未免太过难听了,绿珠不过一介妓子,此番作比,岂不是将玥美人同清倌归于一类?”淑妃斥责她。

    “娘娘说的是,是嫔妾失言了。嫔妾自罚一杯。”卫修容笑着端起了酒杯,“姐姐吃多了酒,一时嘴快,还请玥妹妹勿要怪罪。”

    明眼人都能看出,二人一唱一和,是将玥美人的脸狠狠踩在了脚下。

    宋湘宁淡淡一笑:“卫修容言重了,能博姐姐赞誉,是妹妹的福分。昔日孝武皇后亦是能歌善舞,尊宠日隆,姐姐身为卫氏之后,想来也是有福之人,妹妹在此,便承姐姐吉言。”

    席上有人不住笑了起来,已全然顾及不上卫修容脸色发黑。卫子夫盛宠之后落得灭族的下场,卫修容拿人与花魁相论,却被翻出氏族旧耻,羞辱了一番。说是有福之人,可不是赤裸裸的讽刺么?

    而宋湘宁却似没在意一般,长袖一拂,施施然坐了下来。

    “玥美人此舞可是《云韶乐》?”太皇太后出声问道。

    “回太皇太后,正是此舞。”

    太皇太后笑道:“当年蒋家长女在花朝会上以一曲云韶舞冠京城,令萧氏之子一见倾心,从而成了一段佳话。朝云啊,你看玥美人这舞,与你母妃相比如何?”

    朝云郡主莞尔一笑:“母妃的舞含蓄轻柔,玥美人的舞风流婉转。两者各有千秋,都是极美的。”

    “可惜你呀,是连你母妃身上的一点才气都没学到。”虽是嫌弃之语,太皇太后的目光却充满了慈爱。

    “朝云一向是个愚笨的,只会动动嘴皮讨太皇太后欢心罢了。”朝云郡主面上娇嗔,“若是太皇太后嫌弃朝云了,那改日便请玥美人好好调教朝云,也让我长进长进。”

    “你呀,哀家几时又说过嫌弃你了?”太皇太后笑着摇摇头。

    朝云郡主历来颇得太皇太后宠爱,从其身后不难看出豫南王府的地位。外姓之子被封为郡王,已是少有;而郡王之女又被封为郡主,更是难得。且本朝又无公主,朝云郡主当之为绍京贵女无疑了。

    附:

    秋夕:即秋夕节,也就是中秋节。

    翣(shà):一指古代仪仗中长柄的羽扇,二指殡车棺旁的装饰。文中取前者之意。

    夔(kuí):一指古代传说中的山怪,二指尧舜时的一位乐官之名。文中取前者之意。

    箸(zhù):指筷子。

    翠琼:即翠琼杯,古代的一种酒杯。

    《云韶乐》:唐代李昂创作的乐曲。

    玄鸟:是古代神话传说中的玄鸟。(因为玄鸟的初始形象类似于燕子,所以有的宝子可能会觉得它就是燕子,其实二者并不完全等同哦~)

    绿珠:西晋名妓,能歌善舞,中国历史上著名美女之一。

    孝武皇后:即卫子夫,关于她的事实在是太多啦,凉烟在此就不一一赘述喽。感兴趣的宝子可以去查一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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