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政因追随一只獐鹿,偶然来到此间,便看到了这名女子。

    他初时倒未在意,只当是某位王公大臣的家眷闲来无事,入此地消遣。正欲走开,却无意见了女子腰间所佩之物,不由勒马而停。他拿起此前让念凝找人打造的玉环,细细一较,竟是相差无几。

    袁政心中一动,看向女子面容,却有些失望,她长得与梦中女子并不相似。然而端详过后,却觉眉眼之间有几分相似。再细看后,周身气派,言行举止,竟也是同符合契。

    他虽心存不解,但也是欢忻,欲上前攀谈,又怕唐突了女子。正踌躇间,却听到一阵马蹄声传来。恐若在此会给女子招来不便,复望了一眼,策马而去。

    话说那厢小梅听了宋湘宁的话,从林中出来给淑妃回禀了人已落网后,复又回到了林中。她记着宋湘宁所交代的,此地多有鹰隼盘踞,因帝王喜好猎鹰,故才将秋狝之地定于此。鹰啸嘹阔,且多于空旷一带盘旋,按图索骥应是能有所稛(kǔn)载。若实在无果,她亦有他策。

    小梅按宋湘宁说的找着,至林深之处,难免有些害怕。脚底加快了步伐,心惊胆战地走着。许是因腰间香囊装了些香皮秦椒,一路别说兽影,连兽声也未曾听见一声。

    忽而,小梅只觉脚边有什么东西蹭了一下,林地坑洼,她一个不留神儿便跌了一跤。

    起来时竟发觉香囊不见了。正焦急间,却见不远处有一只白色的小狐狸嘴里叼着她的香囊,向她摇头摆尾。

    小梅走了过去,想拿回香囊。小狐狸本未动弹,见她走进之时却又跑开。如此几番,小梅又急又气,也不想再理,打算弃了香囊而去。

    然而她走了几步,小狐狸倒是跟了上来,冲她呜呜叫着。因嘴里叼着香囊,故而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有些含糊。

    小梅停下,以为它是还香囊来了,便伸手一取,但小狐狸又跳了开,并往前面跑了几步。她不禁奇怪,看这小狐狸又不似要戏耍她的样子,仔细思忖一番,莫不是要她跟着去什么地方?

    本因有要事在身,小梅应不会同它去的。但不知怎的,如鬼使神差般,小梅竟也抬脚跟着去了。

    直至一处旷谷,小狐狸忽停了下来,放下香囊,抬头望向小梅,叫了叫,离开了此地。

    小梅正疑惑间,不远处一道明黄的身影映入了她的眼帘。

    公西韫盯住山谷上盘旋的两个黑影,抬手拉满了弓弦,一箭射了出去。随着一声嘶鸣响起,两个黑影都落了下来。

    一旁侍卫连忙上前收去,而后带回来两只白尾花雕。

    李常德称赞道:“皇上一箭双雕,实乃神乎其技,有胜西汉飞将之风!”

    公西韫容色平静,将弓弩递与随从,淡淡应了声。

    李常德又问:“皇上可是要回去了?”

    公西韫点头。今日他已猎得了十兔四雕一獐,本应还有一只斑鹿,但张弓之时望见它微微隆起的腹部,心中动了恻隐之心,于是放过了它。即便如此,这也尽数够了。昔有魏征劝主“乐盘游则思三驱以为度”,适可而罢便好。如若再猎下去,就是嗜于杀戮了。

    正返途间,忽而有一人从林中出来径直跪到了公西韫的马下。此人身着宫装,应当是宫里的宫女。

    李常德斥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惊扰圣驾!”

    “奴婢是淑妃娘娘身边的宫女小梅,如今有了难事,恳请皇上相救!”小梅磕头。

    闻此,公西韫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面上拂过一丝不耐:“何事?后宫之事理应去找皇后。”

    “此事重大,奴婢不敢怠慢,是以先来禀明圣主。”小梅又磕了几个头,才道:“淑妃娘娘以奴婢性命相逼,让奴婢将玥美人引来林中戕害,奴婢不敢不从,但实是怕美人不测,故才来禀报皇上。还请皇上救玥美人一命!”

    此言一出,跟在公西韫身边的侍从面色皆变,忙都低下了头。

    公西韫心下一沉,也顾不上斥责她,只问道:“玥美人现在何处?”

    “玥美人在林西一带,奴婢这就给皇上领路。”说着,便朝西边跑去。公西韫则提缰紧跟其后。

    未过多时,公西韫便来到了小梅所说之地。

    “皇上,就是这里。”

    公西韫翻身下马,见一桐树后有青衣若现。他走至树后,却见宋湘宁已然晕倒,静静扶卧在石上。容色苍白,衣装凌乱,宛若无一丝生气。

    公西韫的心猛然一紧,他弯腰抱起宋湘宁,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此刻眼中已起了怒火。他对小梅冷声道:“天子脚下,竟出此等恶事。饶是你为人所迫,回宫之后也当严惩。”

    宋湘宁觉到动静,在他怀里颤了颤,而后渐渐醒转。见公西韫在此,欣喜之余又有些许惊讶,声音有些微弱道:“皇上,您怎么来了?”

    “朕若再不来,你怕是就要交代于此了。”见她醒来,公西韫的怒意消下了些。

    才不会呢。宋湘宁在心里暗道了一句。然而她面上却道:“嫔妾只觉身后有人推搡,而后便栽了下去,此后之事就不知了。皇上是如何找到嫔妾的?”

    公西韫冷冷地望了小梅一眼:“是这个宫女找到了朕,但也是她害的你。”

    宋湘宁看向小梅,思了片刻,面作惊色:“这不是淑妃娘娘宫里的人吗?怎会……”她随后住口:“皇上恕罪,嫔妾失言。”

    “你并未失言,的确是淑妃派了人来害你。”

    宋湘宁默了片刻,欲言又止。而后轻轻叹道:“皇上,嫔妾想求您一桩事。”

    “你道来便可。”

    “这宫女想也是为人逼迫,身不由己,如今又算是救了嫔妾一命。皇上能否免了她的处置?想来她在淑妃宫中也是不易,皇上给她找个好去处吧。”宋湘宁哀声求道。

    公西韫思过一瞬,允了她:“也罢,你既为她求情,朕便饶了她。”他转向小梅,威声道:“你往后就去尚仪局吧,那里没有人会为难你。”

    “奴婢叩谢皇上美人大恩。”小梅喉中有些哽咽,跪下谢恩。她本是御膳房的宫女,偶然被淑妃要了去,受尽了委屈,如今终于能脱离苦海。她重重地磕了头,记下了宋湘宁的这份恩情。

    待至营地近处时,宋湘宁出声道:“皇上,嫔妾便在此处下来吧。若一会让朝臣们见了皇上与嫔妾共骑一乘,有损皇上圣誉。”

    “无妨,有朕在,他们不敢说什么。”公西韫并未在意。

    宋湘宁却伸手拉住公西韫的衣袖,仍道:“皇上,还是放嫔妾下来吧。”

    公西韫无法,只得勒马停下。

    “不过是小事罢了,你又才受了伤,何必在意这些。”

    皇上啊,于您而言确是小事,左不过一桩风流罢了。嫔妾可不想被安上一个红颜祸水的名头,即使您能护得了嫔妾,您又能护得了宋家吗?宋湘宁心中暗叹。但她口中另道:“皇上殚于国事,不拘小节,嫔妾却不能不顾惜皇上圣誉。”

    而后她又道:“皇上,今日之事便到此为止吧。令将军为我朝立下汗马功劳,皇上莫要因此伤了君臣之谊。”

    公西韫眉间一蹙:“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令氏。朕向来赏罚分明,何来有伤君臣之谊一说。”

    “皇上,”宋湘宁轻轻握住他的手,“嫔妾知皇上爱惜嫔妾,如此足矣。淑妃娘娘伴皇上多年,也是蕙质兰心,今日只是一时糊涂罢了。况且嫔妾也未伤及过多,并不打紧,皇上就勿因此事斥责娘娘了。皇上不想着娘娘,也要想着二皇子呀,若淡了父子之情,可如何是好?”

    公西韫定定望着她的眸间,缄默不语。眼前少女面上一片诚挚,双目如清秋之水,无一丝纤尘。

    良久,他才道:“朕会依你所言。”他看向宋湘宁污损的衣裳,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她系上。她身量娇小,在他的披风罩下,正好能将裙装遮去。

    “只是,”他复又道:“朕应了你此事,你也要应朕一事。”

    “皇上但说无妨。”宋湘宁俏皮一笑。

    “你既不愿同朕共骑一乘,朕便与你携手共进。朕就是要在所有王公大臣之前,给你这份恩宠。”

    宋湘宁眸光微动,她应下:“好。”

    帝王携起她的手,二人往营地走去。

    宋湘宁敛下目光,悄悄看向覆在她手上的那只手,心中有一瞬动容。

    要说她不想让帝王给她做主吗?不想让害她之人因此受惩吗?当然想啊,如何能不想呢。只是做主了又能怎样呢?不过出了一时之气罢了。往后又当如何呢?莫说淑妃于她,便是令氏于宋家,也是她不敢深思的。

    既不能一蹴而就,那便徐徐图之。趁她如今圣宠未尽,在帝王心中博取些许怜惜。虽未必有多少,但日后若真有不时之需,哪怕仅存一丝,也是好的。

    附:

    同符合契:比喻两件事物完全相合,完全相同。

    稛栽:又作“稇载”。以绳束财物,载置车上。亦指满载,重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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