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天气很好,草长莺飞,微风和煦。

    阮棠闲不住一点,拿上亲手新做的风筝,往雪棠宫外跑。

    这回她没有绕远路,直接就近在沁芳园放的风筝。

    可沁芳园花草树木繁多,一个没注意,风筝扎进了大树蓊郁的树叶间,阮棠心里一急,却连风筝线也给扯断了。

    若是旁的风筝也就算了,偏偏这只风筝她宝贝的不得了,还等着谢泠燃回来时找他一起放的,今日才特意来试试水。

    见状,棣儿赶紧去安慰她:“九公主,您别急,棣儿这就去找人来。”

    “那你可快些。”阮棠无计可施,只得答应。

    不过等棣儿走后,阮棠也没闲着,原地跳了几下,徒劳地去够那风筝线。

    又一次失败的时候,只听身侧有明朗朝气的笑声传来,或许还带了点戏谑的微嘲。

    阮棠转头,看见了那张新记住的脸——封戏卿。

    左右沁芳园四下无人,他笑意半分未收,懒懒问:“发生了何事?”

    阮棠抬手向上一指,苦恼道:“我风筝缠树上了。”

    封戏卿点头,不做表示,他那双眸子,掺杂浅淡的灰棕色,正毫无掩饰地停在阮棠脸上,难以捉摸。

    他曾听阮榭有言,洛京的三位公主,并不难分辨。

    三公主是过目难忘的清冷美人,九公主则是闹腾骄纵的小孩脾性,整日和八皇子形影不离。就属他同胞皇妹六公主,最为可爱讨喜,长得也漂亮。

    昨日晚宴上,八皇子阮芥一直缠着说话的那位想来便是九公主。

    至于眼前这位,昨晚穿了身蓝白色鸾尾长裙,不知因何事而郁郁寡欢,支着小脸光吃东西了,跟什么小动物在进食似的。

    颇为,可爱。

    他想,应该便是阮榭口中常提的六公主。

    思索结束,封戏卿用目光丈量了一下距离,而后抬脚踩上树干,手掌撑去。

    阮棠拦他,不可思议问:“你爬树?”

    “怎么?不然你有更好的办法?”封戏卿挑眉,不以为意,“倘若此处有把弓箭,倒是能有更好的办法。”

    再者,倘若有飞鹰,他亦能训。可偏偏,在她面前,无一项有条件施展开来。

    阮棠可不敢让他爬树,立马拒绝:“不用,我已经喊宫人去……”

    话音未落,眼前一闪,封戏卿早已矫捷地翻上了最近的粗壮树干,姿态随意自如。

    爬都爬上去了,阮棠便不再劝,改口道:“那你小心点,别摔了。”

    见她蹙眉担忧,封戏卿心情莫名愉悦,勾唇笑笑:“放心,摔不了。”

    封戏卿身高腿长,倚坐在树干上都无需站起,长臂一捞,风筝眨眼便到了手中。随即,他轻跃而下,身型也宛若一直脱线的风筝,轻盈又利落。

    “给。”封戏卿将风筝递上前。

    阮棠眉眼一弯,接宝贝似的接过风筝,真心实意同他道谢。

    那风筝跟以往所见不大一样,勉强看得出被裁剪成了兔子的形状,制作粗糙。兔子五官和身体都是手工画的,画技拙劣,显得兔子也丑上几分。

    地上跑的兔子,非得做成风筝送上天,还如此珍视。

    见阮棠小心翼翼拭去风筝上沾染的灰尘,封戏卿想起前不久,他也曾见过一个工艺粗糙的物件。是那晚在密林中,从少年剑上摘下的剑穗,同样被对方视若珍宝。

    他倒是不明白了,这一个两个的,怎么偏偏对丑东西情有独钟。

    封戏卿兴致淡下,敷衍一句:“你这风筝还挺别致。”

    阮棠以为真是在夸她,一瞬间尾巴都要翘到天上,毫不忸怩地承认,“那是自然!这可是我——”

    剩余的几个字还未说完,便觉怀里一空。

    封戏卿突然将风筝又扯了回去,她怀抱得紧,只听“嘶啦”一声。

    意料之外的情况,让双双都松了手。

    风筝无声坠到地面,活蹦乱跳的兔子就这么折了半条腿。

    “我的风筝!”待看清时,阮棠眼眶迅速红了一圈。

    可对面封戏卿脸上的无措和讶异也不似有假,显然是不小心的。

    阮棠才不管这些,她又气又心疼,声音里掺着故意夸张了的哭腔,“封戏卿!你赔!”

    “你喊我什么?”无措少了几分,讶异更甚,封戏卿想,就算是洛京公主,碍于两国之谊,也不该这么直呼他全名。等回了雪域,非得跟阮榭好好说道说道。

    “怎么了,你不叫这个名字吗?”这算什么重点,阮棠抹一把眼泪,咄咄逼人,“还是你名字里这三个字说不得了?”

    封戏卿顿觉头疼,同她讲理:“我帮你从树上取回了风筝,你便是这么谢我的?”

    阮棠有理有据地反驳:“可你不是也把风筝扯坏了吗?”

    封戏卿冷笑道:“那是因为这风筝上有——”

    “九公主!”

    两人正对峙着,有道慌张的声音横插进来。

    眼见棣儿带着宫人匆匆赶至。

    随即,她转身又朝封戏卿行了礼,“世子殿下。”

    棣儿才去了一小会儿,尚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只怕是阮棠又闯了什么祸,便想替她同这位世子殿下赔罪。

    封戏卿听到这声“九公主”,微微出神。

    原来不是阮榭胞妹,是洛京最为骄纵的小公主。

    这般所作所为,也难怪。

    阮棠不愿再理他,捡起地上的风筝,拉上棣儿扭头要走。

    但忽被封戏卿喊住,他说的话慢慢悠悠,却合情合理:“九公主,再怎么样,你是不是也该称我一声世子?”

    “……”阮棠撇嘴,干脆地不作声。

    什么世子,是个疯子还差不多。

    阮棠假装没听见,脚步未停,气势汹汹地往前走去。

    哪怕跟封戏卿再多呆一会儿,她都受不了,对于气场不合的人,实在没必要曲意逢迎,反正等他回了雪域,再跟她八竿子打不着了——

    【请宿主向主角“封戏卿”道歉。】

    “?”阮棠愣了。

    偏偏是她在心里疯狂输出的时候,系统来了这么一句,不是找茬是什么?

    况且,不是说她的生存机制只跟谢泠燃绑定在一起吗?来个封戏卿又算什么事儿?

    阮棠语塞:“你搞错了吧?”

    系统:【倘若宿主跟主角“封戏卿”关系不合,将会导致后期任务难以完成,从而影响宿主获得生存值。】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不早说!”什么八竿子打不着,阮棠觉得自己刚刚完全就是痴人说梦。两位主角都是她这个兢兢业业的小炮灰惹不起的。

    打脸铁律——虽迟但到。

    上一句话只是封戏卿按捺不住的随口一提,设想了不会得到任何回应。

    哪知阮棠刚往前走了两步,又乖乖地转身回到他面前,鼻尖和眼尾尚且红着,带点儿不情不愿说:“世子殿下,对不起。”

    “嗯?”封戏卿弯腰,静静和她平视。

    阮棠也不怵,睁着大眼睛回瞪他,眸光凶狠。

    口头道歉可以,但她才没那么容易屈服。

    毕竟她心里可觉得自己一点儿错也没有。

    良久,封戏卿扯唇一笑,启唇道:“没听清呢。”

    那笑意分明是存了心作弄人的,阮棠气极,扯开嗓子:“我说!世子殿下,对不起!”

    许是被吓到,密丛中藏的鸟雀儿扑棱着翅膀飞出。

    这么一嚷,封戏卿不由往后仰了仰头,却是愉快地笑了。

    -

    灵游阁仙山,灵霄殿。

    殷涟草药也不采了,只顾跟在谢泠燃后头问东问西。

    “谢师兄,你要回来了怎么也不事先和我说声?”

    “嗯。”

    “这一路上可曾遇到什么危险?”

    “不曾。”

    “那就好,谢师兄我——”

    入殿之前,谢泠燃终于说了最长的一句话,却仍是毫无温情的,“师妹,我需进殿向师尊复命。”

    殷涟知趣地停了脚步,微微笑道:“那我在殿外等谢师兄出来。”

    谢泠燃点头,抬步迈入殿内。

    殷涟看一眼因采药而粘上泥土的裙摆,转过身子,她得趁谢泠燃出来前赶紧回去换一身衣服才是。

    灵霄殿,六条梁柱排开,柱上各自雕出上古灵兽,威严整肃,气势磅礴。

    内置摆设不多,稍显空茫,唯见两侧紫檀木书橱林立,案上搁一顶三角香炉,飘出袅袅青烟,无色无形。

    坐定的任青云调息睁眼:“阿炤,你回来了。”

    “师尊。”谢泠燃颔首行礼,而后一字一句地禀明,“弟子此去洛京,已将宫中阵法加固,另外,江南妖疫也已除去,师尊无需担忧。”

    任青云抬手,唤谢泠燃上前,将一织绣锦盒交至他手中,缓缓道:“你再亲自把这个送去雪域,拜会镇淄王。”

    锦盒中装了什么,谢泠燃心中已然知晓。

    四海三界,洛京、漠原各有一眼小阵法,大阵阵法单独设在雪域。

    只因雪域境内有一座浮玉山,得天独厚,终年积雪覆顶,冰川巍峨,是锁住那只上古大魔最合宜的阵眼所在。

    传闻中,大魔炼火业,一众仙神设阵降服,以天冰镇之。

    世世代代的灵游阁弟子都有护阵守阵的使命,如今正好快过千年,正是阵眼最薄弱的时机,需得分外小心。

    任青云经年闭关,一头华发,便是因炼化伏魔钉所致。

    每隔数十年,阵眼就需打上一颗伏魔钉,千年过去,数以计百。世上再无人飞升成仙,伏魔钉只能一颗颗地打,即便如此,阵眼也再经不起一点儿风吹草动。

    谢泠燃收好锦盒,开口道:“雪域世子正在洛京。”

    “送去洛京?”任青云读懂他这句话的意思,摇头否决,“那不是还需再护送他一行人从洛京至雪域?何必如此麻烦?你直接前去雪域便是。”

    “是。”谢泠燃掩了神色,淡声应命,“弟子近两日便可启程。”

    “不,此事不急。眼下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任青云拦他。

    “上次我言,你的星盘在西北角有异动,那异动数十日来并不止息,近来反而愈演愈烈。星盘与命格相牵,你需得闭关修炼一阵,等稳住了星盘再走。”

    听到这儿,谢泠燃轻抬了一下眼。

    星盘即心盘,会因何而不稳,只他的心最知。

    不过任青云没有多问,只道:“届时,我再为你添一道结制。这样,星盘一旦不稳,你也能有所感知,趋利避害。”

    谢泠燃低声:“是。”

    出了灵霄殿,旭日已升。一片绮云流光,映照在那圃仙花灵草上。

    殷涟还未换好衣裳归来,谢泠燃也没有等,转而去了小重山。

    小重山算是灵游阁后山,不算阁内弟子们主要的活动场所,清幽静谧,而灵游阁最好的铸剑师——赵无量,就住在这儿。

    小重山上搭一座简陋茅屋,便是赵无量的住所。

    谢泠燃还未靠近,已闻酒香扑鼻,看来其人早已喝了不少。

    茅屋无门,屋内竹塌上,一人闭眼酣睡,酒壶尚且提在手边,不拘所谓小节。

    可谢泠燃并没有忽略该有的礼节,冲这位比他大不了多少的青年喊了声:“师叔。”

    赵无量未曾睡去,他将眼睛撑开一条缝隙,辨认了一会儿后,忽清醒地坐起:“小谢?你办完事回来了?”

    谢泠燃:“嗯。”

    若要说师尊任青云是随性洒脱,那面前这位师叔便是放荡无羁了。

    虽大了谢泠燃一个辈分,可年龄却未长他几岁,也毫无长辈架子,一口一个“小谢”,不厌其烦,常喊的谢泠燃想单方面回避。

    “你回来还能想到来看看我?哟,真难得。”赵无量乐不可支。

    谢泠燃干脆直接道明来意:“我想请师叔为我铸一柄剑。”

    “果然是有事求我。”赵无量拎起酒壶灌了一口,嘴里没一句正经话,“小谢,师叔不是不答应你,而是力不从心,毕竟你这乘风剑可是天下无双的宝剑!我没能耐做出比这还好的剑了。”

    谢泠燃只得澄清:“并非为我所用。”

    赵无量不解:“那要谁用?”

    或者说,谁能请得动谢泠燃来求他铸剑?真是怪事儿。

    看来他这个小师侄出门一趟,遇到了不少新鲜事,连性情都有了改变。

    赵无量脸上的笑意看得人心里发慌。

    谢泠燃默了会儿,冷硬道:“师叔铸好便是,三日后我自会来取。”

    赵无量才不肯揽这摊子,赶忙拒绝:“三日?慢工出细活,就三天时间,我哪儿赶得出来?小谢啊——”

    谢泠燃盯着他手边的酒壶,并不含蓄道:“师叔少贪杯便是。”

    “……”赵无量无语。

    交代完事,谢泠燃便要走。他知赵无量只是逞一时口舌,并不会真不给他铸剑。

    “等等。”偏偏赵无量喊住他,来了一句,“你这剑穗,哪儿来的?”

    铸剑之人,对兵器比对人的关注可要多上许多。

    乘风剑上挂了个这么显眼的剑穗,可逃不过赵无量的眼睛。

    “让我猜猜,你去洛京遇到谁了?”赵无量起身,在谢泠燃身边转了一圈,一边说一边观察他的反应,宛若审判,“难怪你师尊说你星盘不稳呢,莫不是红鸾星动?”

    谢泠燃佯装镇定,“还请师叔切勿妄言。”

    “我妄言?”赵无量听得哈哈一笑,“小谢你敢说,你没妄想?”

    真被直白戳穿心事,谢泠燃身子一僵,过密的黑睫,短促垂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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