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青云挥袖布下一结界。

    隔绝了赵无量与阮棠,只留师徒二人。

    结界内,空气仿佛凝滞一般,目光所及处单向可视。

    任青云视线从结界之外的阮棠转回面前的谢泠燃,忽叹出一口气。

    无需等谢泠燃启唇,他已知接下来会听见什么。

    因而只问了一句:“阿炤,你不想成仙?”

    谢泠燃没有片刻的思虑,沉静直言:“弟子,不想。”

    他话里的停顿似乎是为给任青云一个缓冲,后半句更为决绝。

    成仙需要断绝七情六欲,谢泠燃不肯弃。

    透过他淡漠的面容,任青云仿佛看见数十年前,他师兄师姐相爱后,同样这般情根深种,宁肯双双走上死路,也不愿彼此相弃。

    二人以命守住浮玉山底的阵法,不让大魔出世。

    却可怜了那时不过五六岁的小谢炤,交由他这个连家都没成过的半吊子养大。

    如今少年已长成,风光霁月,清冷遗世。

    可偏偏也蹚了情爱这趟浑水。

    任青云改换态度,晓之以理:“阿炤,浮玉山千年时机将至,届时伏妖钉与阵法皆是徒劳。若大魔出世,只怕会天下大乱。你天资绝佳,颇有仙缘,行事需念及百姓苍生,绝不该如此私心。”

    良久,谢泠燃抬了抬眼,淡声喊:“师尊。”

    任青云视线扫去。

    谢泠燃仍旧是那双波澜不惊的眼。

    沉凉、淡漠,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起伏。

    不知不觉间,这少年已经长得比他还高。

    天赋与勤勉并驾,剑法灵力精进,颇有师兄师姐当年风姿,不久便会胜于他。

    而他作为师尊,来日已不能再多教些什么。

    谢泠燃直视任青云,说出的话像已经在心里筛过了千万遍。

    他吐字很轻,但清晰得无从劝诫,如压抑到极致。

    “天下,我会护。”

    “她,我也要。”

    短暂停顿,最后一句是——

    “我要同她成婚。”

    不是“想”,而是“要”。

    这是一个决定。

    任青云曾经总觉得谢泠燃有着超脱同龄人的沉稳周全,情感淡薄,最适合走上仙途。

    但今时今日才发现,他身上,也是有桀骜少年气在的。对任何人与事,既能做到淡漠无旁骛,也能是势在必得的强势,无人能说动。

    千愁万绪只能化作一声无奈叹息。

    任青云摇摇头,抬手,拍了拍谢泠燃的肩:“阿炤,你太年轻,浮玉山底那只大魔,可没那么好对付。此事不要等历经之后才追悔莫及,那时候一切就都晚了。”

    谢泠燃下颌绷得很紧,却没有松口的意思。

    任青云又叹气道:“我劝不住你,若你心意已决,想做什么便去吧。”

    两人无言而对,万物归寂。

    好似世间所有的生灵都消逝了。

    在这万籁俱寂中,谢泠燃忽地跪地,双手与额齐平,庄重地行礼,“弟子,多谢师尊。”

    他这一举动,任青云明白,自此名正言顺,再无人能拦住他的感情。

    结界之外。

    赵无量为了给阮棠分散些焦虑,已经跟她唠上了。

    他熟络地自我介绍,“你同小谢一样,喊我师叔就成。”

    结果阮棠张口就是一句:“师叔,你知不知道怎么讨任师尊欢心?”

    赵无量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又是担忧又是期待的表情,真指望能从他这儿获取什么关键信息,他硬着头认真思索片刻,确实有了点想法。

    不过在说与她听之前,赵无量卖了个关子,“那你先跟师叔说说,你跟小谢什么关系?”

    “师叔,你看不出来吗?我喜欢他呀。”阮棠直白袒露完情感,又不放心地问,“师叔,你人这么好,应该不会和任师尊一样罚他吧?”

    对于谢泠燃并非单相思这件事,赵无量相当欣慰。

    他摇摇头,笑出一种慈祥感,“任师尊没那么难对付,我教你两招。”

    阮棠眼睛一亮,凑过去听。

    正当赵无量讲得绘声绘色,她听得认真时,结界屏障退散。

    任青云同结界一块儿消失了,只有谢泠燃踏了出来,视线正对上入神的阮棠。

    他不顾一旁的赵无量,冲她伸出手,淡淡开口:“小九,回去了。”

    回去了?回哪儿去?

    赵无量听着这话怪怪的。

    打量谢泠燃一眼,见他神色坦然,而阮棠已欣然奔过去,将手递上,笑意粲然。

    如此场景,赵无量不再多说什么。

    然而谢泠燃却没忘问候他:“多谢师叔替我照看小九。”

    赵无量:“……”

    他算是琢磨出来了,谢泠燃这两句话听着,就跟人小姑娘已经是他家的了一样。

    -

    清寒的月光洒在摩崖峰台阶上。

    谢泠燃挺直的脊背微弯,开口:“小九,我背你。”

    阮棠怕惹怒剑灵,趴到他耳边悄悄问:“不是有乘风剑吗?御剑下山更快。”

    谢泠燃侧脸轻笑,指尖点点她脑袋,“不晕?”

    阮棠摇头,痛恨自己白天为何要说谎,这会儿只能将殷涟给她抹的药吹出花来。

    毕竟谢泠燃刚受过罚,她可不忍心让他背自己下山。

    摩崖峰到灵霄殿偏殿,御剑不过片刻。

    夜色陡增了凌空踩在剑上的恐怖程度,等到目的地时,阮棠手心都是汗,她想擦去湿意,却发现不对。谢泠燃牵着她一路了,此刻视线移过去,就着月光看清了他掌心。

    谢泠燃肤色本就白,掌心更甚,布上红痕就相当惹眼。

    阮棠蹙起眉,“燃哥哥,你手怎么了?”

    “无事。”谢泠燃正欲将手抽回,阮棠却已低下头,小口小口地朝他双手掌心吹气。

    她边吹还边说:“我给你吹吹就不疼了。”

    那副表情,委屈得像要哭出来了。

    而拂到掌心的气息是温的、湿的。

    谢泠燃很甘愿哄着:“不能哭。”

    阮棠不承认,“我没有!”

    凌霄殿偏殿偌大,谢泠燃独居。

    虽和主殿在同一峰上,却相隔甚远。

    殿中更是清冷,连床多余的被子都没有。

    阮棠四顾,指指那仅有的一张床,问:“燃哥哥,今晚怎么睡啊?”

    “八哥哥他要在雾雨谷的冷泉泡一宿恢复体力。”她眼神乱瞟,小声说,“所以就我们俩……”

    “你睡床。”谢泠燃似是没听出话里有何暗示。

    他替阮棠找出一套衣服递来,声线四平八稳:“去沐浴。”

    “哦。”阮棠抱上衣服,不甘心地往他指的方向过去了。

    可又三步两回头,反复确认:“那燃哥哥你不沐浴吗?”

    谢泠燃顿了片刻,带点无奈答:“我在你隔壁。”

    阮棠立马笑吟吟说:“好。”

    可惜两人沐浴的地方虽只一墙之隔,隔音却很好,彻底断了阮棠想趁沐浴之时口嗨调戏谢泠燃的想法。

    夜里凉,灵霄殿偏殿又空又冷。

    阮棠完全把这儿当自己寝卧了,一沐浴完回来就往床上钻。

    发尾沾了水,有点湿,她找了块帕子慢吞吞擦着,顺带等谢泠燃。

    于是谢泠燃方一踏进殿中,等着的便是声娇嗔的抱怨:“燃哥哥,你这殿中怎么这么冷。”

    那床单薄的被子已被阮棠围在身上,她只露出一张脸来,不时吸两下鼻子,是真的冷了。

    谢泠燃抿唇,心中泛起自责。

    因他所修炼灵力的缘故,住的殿确实会更冷一些。

    想到这儿,谢泠燃上前将阮棠揽进怀里,并不迟疑。

    阮棠只觉得自己被冻出幻觉了,难以置信。

    然而,他的声音又真真实实落下:“我抱着你睡。”

    直到烛火熄灭,黑暗隐没周遭。

    阮棠被谢泠燃抱着一起躺在床上,还是不敢相信。

    原来谢泠燃说的“你睡床”,是指一起睡啊。

    不严谨,那应该多加个字,叫作“你也睡床”。

    此刻,两人距离只隔一层被子而已。

    沐浴之后,身上的味道都混了,不分彼此,却很好闻。

    “燃哥哥……”阮棠不安动了两下。

    谢泠燃轻拍她的背,“睡吧。”

    阮棠心情飘忽不定,如何能这么轻易睡着。

    她想到什么就脱口而出:“燃哥哥,任师尊是不是不喜欢我?”

    谢泠燃气息近在耳畔:“别多想。”

    “那在结界里,你同任师尊说了什么事?”

    提起此言,谢泠燃低低笑了声:“你不久便会知晓了。”

    “……”什么话也套不出,阮棠彻底安静下去。

    长夜漫漫。

    这回谢泠燃却主动开了口,问:“还冷吗?”

    “不冷。”阮棠答完,又马上改口,“不是,还有点冷。”

    “但如果燃哥哥你进被窝里来……直接抱着我睡,应该就不冷了吧……”

    沐浴之时,没干成的事,这下倒是做了。

    口嗨完,阮棠心虚地转移话题,“燃哥哥,你今天跪了这么久,膝盖痛不痛?有没有上药?”

    谢泠燃并没有依她说的做,也没有答话。

    沉默了半晌,才突然喊:“小九。”

    “嗯?”阮棠等得有了些困意,正迷迷糊糊。

    听见谢泠燃缓缓问:“我对你做——亲密的事,你会不舒服吗?”

    阮棠一激灵,心跳声灌耳,“为什么要不舒服,我喜欢你呀。”

    也得是她留了个心眼,才没说出“很舒服”之类的虎狼之词。

    话音落下,谢泠燃停留在她腰上的手随即松开。

    “那……”后半句话几经犹豫后道出口,“你把被子掀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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