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在一片接一片坠下。

    不合时宜,祥瑞也成了凶兆。

    洛京的降魔小阵设在沁芳园,一处不起眼的未名湖中。

    此乃宫中密辛,世上知道的人并不多,而谢泠燃和阮平帝当列其中。

    浮玉山底是阵眼,可每一处阵法都是大魔能得以现世的出口,不容轻视。

    只见纯白雪色掩映之下,空中魔气漫天,最是浓烈的那片天,直指沁芳园。

    谢泠燃来不及多想,提剑赶去。

    一路上,他蹙起的眉头不曾放下,不知何故,心痛得不能自已。

    不会的……谢泠燃一遍遍告诉自己。

    小九此刻应当在筠竹宫看望顾念絮,绝不会出现在沁芳园。

    或许是祈愿灵验,湖畔站着的身影意想不到,但还好不是阮棠。

    阮筠看着自己的双手,神色有种古怪的兴奋,像是方才遇上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正在不断确认。

    湖底的降魔小阵破出一道缺口,如瘴魔气源源不断涌出。

    一贯从容的谢泠燃低呵:“让开。”

    荧蓝灵力围上那处缺口,两两相抵,魔气才勉强遏制住一些。

    两股强大的气流翻涌,即便阮筠没有主动让位,也被震得往后退了两步。

    随着缺口一点点被补上,谢泠燃的心口却开始抽痛。

    冷汗滑落他鬓角,趁力不从心之前,必须赶紧将这缺口补上。

    否则若这大魔真出了世,一切就都晚了。

    然而这一幕落入阮筠眼中。

    看阵法缺口即将被补上,他不肯让一切功亏一篑。

    “谢泠燃,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谢泠燃余光视线扫来,冷沉如冰霜。

    既走上这一步,阮筠也没了再装的耐心。

    他脸上有温润笑意,说的话却仿佛毒蛇吐信——

    “你可知,小九还在阵中。”

    谢泠燃手上动作稍有停顿,那缺口迅速放大数倍。

    他脸色更添阴霾,“她为何会入阵?”

    阮筠不疾不徐地拍落肩头雪花,脸上笑意更甚,讽道:“自然是因为她天生不凡,能帮大魔现世,不然像我这样的废物,想入阵中怕是也没机会。”

    荧蓝灵力黯淡了些,保持着与魔气相持的势力。

    谢泠燃凝眸,悉心探测阵法之中是否有阮棠的气息。

    “我就知道你不会轻易信我,那这匕首,你总该记得。”说着,阮筠将一物抛来。

    没有人去接,那把精致小巧的匕首凭空落到地上,发出刺耳声响。

    与此同时,谢泠燃转腕将灵力收撤。

    他开始后怕,只因阵法之中,确确实实有阮棠的气息,与尾生戒一同,不可能会辨错。

    若方才阵法缺口就此被补上,他怕是再也没机会见到她了。

    及时破阵,还有机会救出阮棠。

    可若破了阵,他便成了放出大魔的千古罪人。

    这样两难的抉择,谢泠燃却不曾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他宁愿让自己一身罪业,也要不惜代价将阮棠救出。

    没了灵力牵制,阵法就此破除。

    漫天的雪纷纷扬扬,埋住视线,天空变换了颜色,像用一块黑布掩住。

    天光大明之后是无尽黑暗,日月皆匿。

    如墨空中映现似人似兽的一张脸。

    那张脸虽转瞬即逝,却在睥睨谢泠燃的同时,也睥睨了天下。

    “吾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阮棠早已失去意识,身体在湖水中渐沉。

    谢泠燃顾不上这许多,跃入湖中将她拽回岸边。

    大魔现世,最快三日便可彻底苏醒。

    不远万里的浮玉山,遥相呼应,雪顶开始崩落。

    是天灾,更是人祸。

    “小九,醒醒。”

    阮棠安静闭着眼,像是睡去。

    谢泠燃眼眶发红,不断喊着她,怕她再也醒不过来。

    大魔彻底苏醒前,天回光返照般亮了。

    可从始至终,阮棠都没有再给过谢泠燃一点回应。

    数十年前,她于一场鹅毛大雪中初次睁眼。

    现如今,仿佛也要在这场雪中永永远远地睡下去。

    雪花轻柔而缥缈地落在两人身上。

    阮棠曾吟出诗句“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可谢泠燃不甘,他还没有同她成婚,还有好多事没和她一起做过……这算哪门子白头。

    -

    灵游阁,阁中弟子都处于戒备状态,严阵以待。

    即便阮芥在小重山,跟着赵无量潜心修炼,也感到了不同寻常。

    洛京的异象还未波及到此。

    比起这件事,更早传到阮芥耳中的是谢泠燃回阁的消息。

    只知他回阁后便入了灵霄殿,与任青云商议要事。

    没一会儿,赵无量也匆匆赶去了灵霄殿,走前还叮嘱阮芥好好练剑,切莫下小重山。

    阮芥琢磨出不对劲,眼皮直跳。

    他心浮气躁,已没了练剑的心思,索性偷偷去了灵霄殿,就等着碰见谢泠燃,问问小九是否与他一同回了阁。

    灵霄殿大门紧闭,周遭空气肃穆。

    一路上,阮芥遇见的灵游阁弟子个个都面色凝重,合着那身白衣,怎么看怎么怪。

    他还没走进灵霄殿,在不远处却见殷涟提着个装满瓶瓶罐罐的箱子敲开殿门,随后是谢泠燃走出。

    两人的交谈听不清楚。

    谢泠燃像在陈述,而殷涟则陷入了沉思。

    阮芥没看明白,干脆过去,横插到中间。

    “小九跟你一同回来了吗?”

    谢泠燃见到他,稍怔后别开目光。

    “她现在不方便让人打扰。”

    不方便打扰,言外之意就是阮棠此刻也在灵游阁。

    阮芥问:“谢泠燃,你什么意思?她是我妹妹。”

    谢泠燃没有多余的解释,挡在殿门前,不退半步。

    这样的姿态让阮芥更生狐疑。

    并且随着距离靠近,他还发现谢泠燃的模样有异样的凌乱与狼狈。

    白袍染尘,眼眸红丝像是几夜都不曾合眼一般,掩不住浓重的疲惫。

    殷涟劝阻:“阮芥,你冷静些,谢师兄不是这个意思!”

    阮芥咄咄反问:“那他什么意思?他是你师兄,可不是我的!”

    几人动静太大,殿门再次被打开,出来的是赵无量。

    他开口,颇有师父的架子:“阮芥,你同我过来。”

    面对即将发展为争执的场面,谢泠燃无动于衷,表情颓败。

    就好像一朵枯萎干寂的花,周遭所有都无法再激起他一星半点的反应。

    赵无量喊阮芥到一旁,将事情原委道来。

    包括灵霄殿中,那个还昏睡未醒的少女。

    霎时间,阮芥什么也无法思考,他眼眶猩红,径直奔到谢泠燃面前,厉声质问:“谢泠燃!你不是说会照顾好她吗?你就是这么照顾的?”

    谢泠燃低垂着眉眼,神思恍惚。

    “我就不该信你!也不该把她交给你!”阮芥抓过他衣领,怒不可遏吼道,“我连她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她活着!”谢泠燃听不得这话。

    他没有同阮芥动手,从高声到低喃重复:“她活着。”

    是渺茫的求证,抑或卑微的祈求……

    一遍又一遍,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

    冰雾缭绕,寒意沁人。

    透明冰棺内,少女蓦然睁开眼。

    而后那双杏圆的黑眸逐渐带上困惑。

    好冷……

    这是什么鬼地方?

    不知何时,阮棠换了一袭轻薄白纱,好看是好看,但压根无法御寒。

    她牙齿冻得打颤,动作迅速地从冰棺爬出。脚踩上地面,才发现连双鞋也没有。

    地面结了冰,光脚踩上去冻得人激灵。

    阮棠回头望了眼,意识到刚才自己是从一口棺材内醒过来的。

    她心里觉得不太妙,喊出系统:“这是哪里?”

    好在系统没有装死,立刻作答:【此处是尾生戒的幻境。】

    阮棠知道尾生戒,也知道幻境,可这两个词放在一块儿,她就有些懵了。

    【宿主遇到危险,尾生戒出于保护,将宿主的灵识留在了幻境之中。】

    阮棠想起来,那会儿阮筠疯了一样将她扯到沁芳园的小湖旁,又推她入湖。

    湖底别有一番天地,竟是存在着满是符纸的阵法,蠢蠢欲动,金光灿然。

    但让她失去意识的不是溺水,而是有个声音同她道“你来了”。

    音色晦暗,与那夜在浮玉山底所听见的如出一辙,惊悚怪异。

    阮棠不会水,越沉越深。

    她感到自己身上的血发热,视线和意识都逐渐模糊。

    再醒来时,就是此处。

    既然是尾生戒的幻境,阮棠倒也不怕了。

    前方是一池子蒸腾的温泉水,热气弥漫。

    阮棠冷得不行,没多想,褪衣将身子泡下水。

    池水漫至胸口处,暖流溢满全身引出困乏,她不禁打了个哈欠。

    这么冷的地方,还是泡温泉舒服。

    阮棠手肘支在岸边,拖住脑袋,惬意地眯起眼来。

    没发现缭绕雾气中,有一道身影正缓缓靠近。

    直到那人走得不能再近,衣摆拂出动静。

    阮棠一惊,瞪圆眼睛抬头望:“谁?”

    来人身形颀长,黑靴黑衣。

    雾气散去,那双淡漠的眼睛露出,依旧清姿绝代。

    看清来者,阮棠悬着的心落回去。

    她低了低身子,水面上只敢露出脖子和脑袋,慢了半拍,红着脸喊:“燃哥哥。“

    谢泠燃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他缓缓蹲身,冰凉指节挑起阮棠下巴,举止一反平常。

    在对方讶异之前,率先轻笑着问出口——

    “可看清楚了,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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