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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议会厅乱成了一锅粥,哭声喊声连成一片,甚至有人企图以头撞柱,临到头又舍不得这大好头颅,被随后进入的宫应派人拖了下去。

    宫应身后,一长列黑甲卫兵把这些哭天喊地的大人们一个个押下去,蒋嵩气还没出一口,便被一个身材高大的卫兵从地上拎起来,丢上囚车。

    车开往刑狱司的方向。

    宫应摘下厚重的头盔,面无表情地旁观这场闹剧,讥讽道:“这些老爷从前不知道借刑狱司捞了多少油水,如今自己要进去,倒是知道害怕了。”

    “宫将军这话有趣。”宫应身后,青年脸上浮着浅浅的笑,他拂去衣角沾上的雨珠,徐徐道,“谁不害怕刑狱司呢,里面关着的都是穷凶极恶的犯人,当初不是还查出来,刑狱司那一对兄弟......”

    沈溯说到这里,自觉住了嘴。

    当初,是十三年前的当初了,沈溯敏锐地意识到,这件事不论对沈桉,还是对宫应来说,都是不能提起的禁忌。

    但这种看不清摸不透的感觉让他着迷,沈溯私底下查过,十三年的过往仿佛被谁刻意遮掩过,他如何动用人脉资源,都只能得到零星碎片。

    议会厅很快归于沉寂。

    宫应抓人下狱一整套流程相当娴熟,不用沈桉多嘴,有罪的被押走,无罪的打发回家,都是些酒囊饭袋,一见兵就软了,方可等人又只是来汇报工作,见后续有人处理,也不再插手。

    偌大的议会厅里,竟然只剩下三个人。

    沈桉淡淡看了眼这个便宜侄子,声音没什么情绪:“你还不走吗?”

    沈溯还没回答,身旁的宫应先低低笑了一声。

    那声笑沉闷低哑,近乎嘲讽。

    他目光在这对舅侄间转了一圈,道:“或许是沈公子有什么事想问问我们英明神武的议会长呢,毕竟是亲侄子,我们议会长能答还是会答的。”

    沈桉从主座上走下,捏了捏眉心,淡声道:“宫将军。”

    宫应挑了挑眉,不说话了。

    沈桉面容疲倦,耐着性子同沈溯道:“听闻你最近在军部实习,如何?”

    沈溯挑出几件能说的,斟酌道:“尚可。方队长和楚将军都对我很照顾,今日我同外勤组出任务,想到您这边应该有动作,完成后便来了议会厅。”

    沈桉等了一会,见沈溯没有再想提的,道:“除此之外,你没有其他感想吗?”

    沈溯不解地睁大眼,摇了摇头。

    “那看来你已经有偏向了,把方可排在楚北倾前面,我以为你会更喜欢后者。”沈桉道。

    沈溯默然。沈家子嗣稀薄,后面几个堂弟都不成器,他确实是最有希望继承沈桉位置的那个,但是被当作继承人培养,和自以为是继承人,还是有区别的。

    沈桉这话是在敲打他,沈溯斟酌答道:“方队长行事果断,颇有林上将遗风;楚将军也很好,柔而不弱,只是侄儿毕竟年轻,免不了更喜欢前者做派。”

    宫应忍不住嗤笑道:“沈公子真的不是因为更喜欢林家和方家吗?”

    沈溯不语,拿宫应的话当耳旁风。

    沈桉摆了摆手,制止道:“算了,小溯,这边还要议事,你回去吧。这些日子在军部,你母亲该想你了。”

    沈溯点头应是,议会厅大门厚实沉重,沈溯却毫不费力地推开,风雨灌入衣领,门外夜色昏茫。

    身后遥遥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记得保管好你的项链。”

    沈溯蓦然回首,议会厅高台之上,沈桉面目模糊,声音却清晰地传到他耳中,在他心上猛然敲了一记。

    ......项链。

    沈溯右手摸上胸口,沈家每个孩子出生时都会在脖子上挂一枚长命锁,他的不一样,是沈桉亲自打的。

    他的拥趸也将此视为他是沈桉选中的继承人的证明。

    那枚长命锁被他拽出一角,鎏金的丝绦点缀在脖颈上,分外好看。

    ......

    议会厅的门被关上。

    沈桉左右看了看,似乎很享受空荡荡的议会厅,找了张椅子坐下,随口道:“小姝很快也要回来了。”

    宫应猛地抬头,那张从来只写着冷嘲和热讽的脸上,一瞬间生动起来,如一捧热油淋上叉烧鳜鱼,活色生香。

    沈桉撩起眼皮,平淡地望他一眼,继续道:“姜维也会跟着回来,锚点足够多,才好引蛇出洞。”

    “届时你见了他,不要又像从前一样掐起来,惹人笑话。”

    “笑话?”宫应几乎是咬牙切齿吐出这两个字,面沉如水,“难道我还有让人笑话的余地?沈大人,我没办法和姜维和平相处,抛开他当初在军校的时候害我在床上躺了两个多月不说,就谈他十三年前和您演这出戏,把我当猴耍,我就没办法不恨他。”

    宫应道:“我以为这些年我没那么讨厌他了,可是您一提起来,我还是没办法说服自己......就当是看在我给沈大小姐当了十几年狗,也为您鞍前马后这么多年的分上,饶了我吧。”

    沈桉微微蹙眉,别开眼,轻声道:“小姝未必这么看你。”

    宫应笑了一声,道:“那我真是该感谢沈大小姐给我留一份体面。”

    沈桉摇头,不欲继续说下去,径直转了话题:“不论怎样,姜维是计划不可或缺的一环,只有锚点齐聚一处,计划才能正常进行。”

    “沈家人只是祂们降临的容器,最开始祂想降临在我身上,我吃掉了祂,得到了天赋[预知],我那时才知道,我们面临的是怎样的未来。”

    沈桉叹了口气,通过言语梳理思路:“畸变种和异能者越多,祂降临得就越快。我甚至怀疑研究院也有祂的人,不然异能改造在大灾变刚刚开始的时候屡屡受挫,为何在几十年前就能突飞猛进,真当紫微星降世,研究院那几亩地忽然就长出几棵好笋不成?”

    “不过我后来仔细翻看那个亚当的记忆,发现祂们并不是铁板一块,有人想螳螂捕蝉,有人想黄雀在后。于是我和黄雀做了个交易。”

    宫应问道:“什么交易?”

    沈桉目光有些空,似是回到了那个多年前的夜晚,大雨如注,他依照记忆里的仪式摆好材料,烛焰忽明忽灭。

    那个声音问他:“所求为何?”

    他回答:“你我合作,共歼螳螂。”

    对方久久没有出声,沈桉便也不答,在超自然的力量面前,无论他做什么,都是摇尾乞怜。

    沈桉无所谓自己像不像条狗,他只想把入侵的蝗虫赶走,为此,他可以付出一切。

    良久,对方答道:“可。”

    宫应点评道:“难以想象,沈大人也有少年意气的时候。”

    沈桉瞧他一眼,道:“我猜你是想说我莽撞,宫应,你这样说话,小姝恐怕嫌累。”

    宫应又不说话了,他脸色变换了一会,才道:“沈大人说笑。”

    沈桉道:“笑恐怕是笑不出来,我只觉得累......和那位达成契约后,我便着手布局,在我看到的未来里,姜维是锚点,沈姝是锚点,那些进化速度超乎寻常的畸变种也是锚点......”

    “于是我让小姝盯着姜维,以泽被我派出去找碎片,顺带收拾那些进化得太快的畸变种,火种计划也被启动,我让宋非羽那孩子带着部下跑得越远越好,至少帝都没了,新世界的人类还能有个栖身之所。”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沈桉的脸白得像鬼,他却浑然不觉,继续道:“哦,碎片。对了,这东西我最初以为是逃生的木筏,后来发现它确实是木筏,只不过不是我们的木筏,是祂们的。”

    沈桉难得一下子说这么多话,宫应分析了几分钟,琢磨出几分不同寻常的味道:“议会长,你是在和我解释你为什么这么做?”

    沈桉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深吸一口气,闻到泥土混合着青草的潮湿气息,顿觉松快。

    他没有回头。

    “我是在托孤。”沈桉的声音在风雨中模糊不清,“网已经织好,我年纪大了,和螳螂陪葬是没什么,可你还年轻,小溯也还年轻,这是我的私心。”

    宫应理解了几秒,发现这话就是他想的意思,脸上顿时相当好看:“议会长,你这是置帝都于不顾,十三年前畸变种入侵,姜维假死被沈姝带走,内城便乱成一锅粥,现在你要在帝都再次收网,置万户百姓于何地?”

    “那么你有更好的办法吗?宫将军。”沈桉侧过脸,脸上一片漠然。

    没有回答。

    宫应低下了头。

    沈桉缓缓道:“十三年前,我们这些锚点发生异变,畸变种一夜之间完成多次进化,原本该发生在三十年后的现实提前降临,为了阻止祂,姜维强制沉眠,小姝带着他去云岚,利用织星提供的技术躲避祂的召唤。”

    “虽然对外我们说姜维死在了那场入侵里,可又有几个人相信?不必说别的,单说我这个不省心的侄儿,就一直旁敲侧击地打听这件事。”

    宫应道:“议会长,这样做始终太冒险,这是拿整个帝都当赌注,成则生,败则死。”

    窗边,沈桉淡淡笑了下,这笑出自真心,他整张脸透出意气风发的意味。

    他嘴唇动了动:“世上有什么不冒险呢?宫应,我问你,要是你和姜维打一架,谁赢了小姝便会爱上谁,你们打不打这一架。”

    宫应皱眉道:“请沈大人不要取笑于我。”

    沈桉今日似乎很好说话,摆手道:“那便不问了,回到原来的话题,这局赌桌,我不得不上,等待被吃还是主动吃别人,我一向选择后者。今日和你说清楚,主要是为了祛除你心中的疑惑。”

    “届时我会给你一个合适的理由带沈溯离开帝都,到时候无论帝都发生什么,不要回头,不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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