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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几日过去,刘家嫂子果然没有找两人麻烦,女孩心中好奇,忍不住问道:“这是怎么做到的?”

    宋言道:“因为阿虎本来就不是我杀的。”

    只要刘家嫂子瞧仔细阿虎的致命伤究竟在哪里,她不会再来找宋言麻烦。

    反而她现在应该在惶恐,自己做错了什么惹来鬼神震怒。

    女孩没听太懂,只好点点头,宋言看出她眼中迷茫,又添了一句:“其实也可以算是我杀的。”

    “反正你不必担心,不管是阿虎,还是别的什么,让你痛苦的人和事,我会为你一一除去。”宋言又盛了一碗汤,摆在桌腿旁,如此道。

    宋言喊了一声小黑,守在门口的大黑狗便鱼一样游过来,咕噜咕噜喝干净碗中物。

    女孩支着头看她:“可是你为什么帮我呢?”

    女孩在想,这份礼物是不是太过贵重,宋言敢给她这份承诺,她却未必敢接,她还不清楚这份礼物暗中标好的价格。

    说到底,谁又敢给出承诺,为另一个人的苦痛负责呢?

    可是女孩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她身上,有什么对方可以图谋的呢?

    宋言却没这么多念头,她只道:“你就当我我是你的仙女教母吧。”

    女孩一愣,随即笑了,又想起她们见面时的场景,促狭道:“原来仙女教母不是坐着南瓜车来的。”

    何止没有南瓜车,她是直接从天上掉下来的!

    宋言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我曾经也是有一条龙的。”

    宋言不自觉往桌下看了眼。

    女孩注意到她的动作,笑道:“你的龙不会和小黑一样,也是条大黑狗吧。”

    宋言摇头:“不,我的龙是金色的,很小一条,老是喜欢缠在我手上。”

    不过如果有再见面的一天,小龙应该也不认识她了。

    宋言想到这里,倒也不觉得难过,大多数人都只有见一面的缘分,但她进入时空乱流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她自己,由此可见,她确实和自己纠缠颇深。

    如果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大概连老天爷都觉得,能救她的也只有她了。

    门板“吱呀”一声响,黑狗冲外面吠了声,女孩看到来人,眼里的笑意顷刻没了踪影。

    “二叔。”她低声道。

    男人脸上的肥肉堆成一条条细线,在他脸上蠕动、曲折。他首先看了眼宋言,那双眼睛里射出诡异的光:“这是谁?言言,我就出去几天,你怎么给家里弄回不三不四的人来?”

    女孩打断他:“这是我爹朋友家的姐姐,不是不三不四的人。”

    “你娘死后,你爹常年在外面鬼混,能有什么正经朋友?言言,你别是骗我。”二叔道。

    女孩深吸一口气,违心道:“我爹在县城也是结交了不少朋友的,不是只会鬼混。”

    二叔撇了撇嘴,懒得再去探究这对父女之间的关系,将一个包裹丢到女孩怀里,进了另一个房间。

    离开堂屋时,他低头看了一眼桌底下的黑狗,不知在对谁说:“别人家的狗,天天往这跑,看来狗这东西,到底是养不熟。”

    女孩神色比先前沉寂许多,她把包裹放在桌上,慢慢解开系带。

    里面是一堆糖果,彩色玻璃纸包着水果硬糖,这是县里才有的东西,二叔每次从县里回来都会给她带一包。

    用这点温情,维持两人间岌岌可危的关系。

    宋言记得这种糖果,看着好看唬人,其实是县里便利店不要的过期糖果,这种糖果去掉了外包装,自然也没有生产日期,拿来糊弄小孩正合适。

    女孩又把包裹系上,看了眼二叔的房门,那门留了条缝,像蓝胡子欲盖弥彰的钥匙。

    于是她又望着宋言,欲言又止,最终道:“我二叔还有事交代我。”

    她从板凳上起身,喝住要跟来的黑狗,自己朝那扇房门走去。

    宋言在她快要走进去时,喊住她。

    女孩站住,听到身后人道:“我说过的话,从不食言。”

    *

    刘家堂屋。

    阿虎的尸体摆在地上,周围一个女人在哭,其余人神情凝重。

    刘家嫂子上次看见死人还是前几日,她那个年轻的弟妹趁夜跑出去,天还没亮就给逮了回来,等天亮的时候,她去井里打水,那天打上的水都有一股铁锈味。

    她只算半个刘家人,所以没有人告诉她昨夜发生了什么,但她不蠢,猜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她那时想,弟妹看着也不蠢,怎么干出这种糊涂事,家里孩子还要喂奶,地还要人种,怎么就这么不负责任。

    现在“不负责任”的成了她的儿子,她倒是想不起来责怪他了。

    几条虫子从阿虎头骨里钻出来,她伸手去抓,被家里兄弟阻止。

    刘家嫂子堵在心口的气顿时发作:“阿虎被人害死了,你们不帮我出这口气也就算了!现在,我这个当娘的想为他收尸,你也要拦着我吗?”

    她往地上“呸”了一口:“孬种!”

    对方仍然没有松开手。

    男女毕竟力气有别,抓住她的这个男人又正当盛年,刘家嫂子几次想挣开手腕,都没有成功。

    她只好哀求:“刘达,阿虎好歹也是你侄子,你就忍心看他死不瞑目吗?”

    刘达淡声道:“大嫂,你看仔细阿虎是怎么死的。”

    她毫不犹豫道:“阿虎当然是被宋家新来的那个女人害死的!那女人邪得很,宋家那丫头也邪得很,我家阿虎命苦啊,被人下了蛊,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西南山区蛊毒盛行,越是山里,越流传虫蛊的说法,没哪家小孩不是听着这样的传说长大的。刘家嫂子脑子伶俐,看到虫子从阿虎头盖骨里钻出来,首先想到的就是有人拿蛊害了她儿子。

    刘家嫂子长得粗犷,愤怒起来,面目愈加狰狞,刘达看着对方,忍不住捻了捻虎口。

    他轻轻叹了口气,道:“大嫂,你看看他胸口。”

    他松开她,拿根棍子挑开阿虎的上衣,没了衣物遮挡,他左胸的凹陷更加明显,就像被人隔着皮肉掏空了一样。

    心脏、连同那一块的肋骨,都消失了。

    刘家嫂子捂着嘴,“扑通”一声,屁股着地。

    她久久说不出话,半晌才道:“......哪有这样的死法......阿虎死前该有多痛苦啊。”

    刘达道:“这种死法不可能是人为,怕是阿虎冲撞了什么东西,你要是给他收尸,只怕你也要被盯上。”

    刘家嫂子心中浮起一丝恐惧,可这点恐惧随即被更大的勇气占据,她道:“可是四弟,我是阿虎他娘,我要是不给他收尸,我还能指望谁呢?”

    难道指望她无能的丈夫?

    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对丈夫生出一丝怨怼之气。

    刘达坐下来,又叹了口气:“大嫂,我之前就不赞成你们还用那种方法给二弟娶媳妇,现在不像从前,人心思活络了,你绑是绑不住的,这事也不好闹大。你们看,这些日子,多少人家的井都打不了水。”

    刘家嫂子听出来他言外之意,道:“你是说,二弟妹冤魂作祟?可她也不该来索我家阿虎的命,我看还是和宋家那个女人有关系。”

    不过说到这里,她又想到另一种可能。宋家新来的女人自称那丫头的姐姐,她对宋家亲戚不熟,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个姐姐,有就算了,如果没有,岂不是凭空多了个人出来。

    凭空多出个不知来历的女人......甚至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人。

    刘家嫂子久违地感到一丝恐惧。

    事已至此,刘达安慰她:“以前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过,总之不要再胡乱死人了。麻烦大嫂转告关系好的几家,这几日都把家里人看紧点,有什么要处置的也等祭礼后说。”

    女人喏喏点头。

    刘达总算满意了,他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千里迢迢回来参加祭礼,当然不是因为什么思乡之情,而是每个生在这片土地上的人,都逃不脱刻在骨血中的诅咒。

    那诅咒蔓延在井水中,潜伏在土地里,奉养他们的□□与灵魂,也禁锢他们的双脚,将每一个企图踩在她们尸骨上远走高飞的人狠狠拽下来。

    啪。

    粉身碎骨。

    于是便有了祭礼,每年特定的时间,各方游子总该回来一趟,祭奠祖先的魂灵,来昭告他们没有遗忘,以平死者怨灵。

    今年也是一样。

    ......

    ......

    女孩回身阖上门,没上锁,留了条缝。

    二叔皮肉松弛,已显出老态,因此虽然像猪,也是头肉质不太好的猪。

    他没听到锁扣合上的声响,不太满意:“外头既然有客人,我们说私事,还是关上门好。”

    他笃定女孩会听他的话,比起她那个和死了没什么差别的爹,他这个二叔可谓是她的再生父母。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他从县里办完事回来,正好撞见小姑娘被他堂哥追着打,缘由好像是她饿极了,便吃了缸里最后一点米。

    那米也是生虫的米。

    他心中那点恻隐之心被唤醒,见女孩哭得可怜,便送了堂哥一袋米。

    后来他发现被唤醒的可能不止是恻隐之心,还有他接近暮年时才迟迟燃起的爱欲之火。

    他送给女孩白裙子,粉袄子,她穿上果然很好看,白色清丽,粉色娇俏,都很衬她。

    也难为堂哥那头猪能生出这样神仙人品的女孩儿。

    不过纵是他有这样的想法,也觉得小姑娘年纪还小,不如再过几年,至少要等来了月事,才好说亲。

    他当然没想过自己配不配,开玩笑,他可是宋家这一代混得最好的,在县里都有套房子,要不是惦记这个小姑娘,怕她受欺负,干嘛三番五次回山里看她。

    为了她,那个好吃懒做的堂哥可没少拿他好处。

    这屋子原本也是他的,他看小姑娘可怜,跟着堂哥住在四面漏风的草棚里,便给了她屋子的钥匙。他时常寻思,自己都做到这个地步了,她心中肯定有所触动吧。

    于是他定下心来,道:“二叔好久没见你了,来,让二叔看看,是不是又长高了。”

    说着是看,他手直接摸上女孩大腿,隔着一层布料,他脸上浮现出痴迷的表情,像喝醉了酒。

    女孩低头,看见他脸上波浪般颤动的肥肉,一阵一阵,啤酒肚上下起伏。

    这是头膘肥体壮的猪。

    好恶心,好想吐。

    女孩忍住了。

    就当作每个月都要流几天血,反正一个月就几天,捱过去也就算了。

    女孩不太清楚为什么自己会定期流血,此前二叔还问过她有没有月事,于是她知道了这种血的名字。

    她隐隐觉得自己该答没有,流血的事情也不该让别

    人知道,于是一直瞒着,流的时候就拿卫生纸垫着,一直瞒到今天。

    那只手快要摸到内裤边缘的时候,女孩按住了他的手。

    二叔怔愣片刻,他惊讶于女孩明显的反抗,在他眼里反抗其实是一种欲拒还迎,女人撩拨男人的伎俩。但女孩儿显然还不算女人,没有学会这种策略。

    他就有些困惑了,女孩扼住他手腕,悬在半空,像捏着什么罪证。

    他听见她说:“二叔,男女有别,这不成体统。”

    二叔觉得有些尴尬,干笑两声:“我年纪比你大这么多,在我眼里,你还是刚生出来的小娃娃,哪里有男女之分?我不过是太久没看见你,想你了。”

    她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道:“原来你也知道你努努力,都能再生一个我了。”

    二叔脸上挂不住了,轻叱道:“言言,你今天怎么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

    像炮仗吗?

    她不过是在陈述事实,就要被扣上“炮仗”的帽子吗?

    女孩沉默地想,其实当炮仗也是要勇气的,没有可以信任的靠山,这点勇气便被埋在心里,种子也就被焖成豆子,装盘上桌。

    所以她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今天有人和她说,要当她的仙女教母。

    二叔看她不说话了,又道:“算了,你还小,我不和你计较,以后不要顶撞长辈。真是,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

    二叔顿时没了兴致,挥手让她出去,她求之不得,出门时脚步都是轻快的。

    在女孩出门的那一刻,他忽然想起件事,又叫住她。

    他漫不经心道:“过几日咱们几家要开祠堂,行祭礼,这是传统,你不要迟到。”

    半晌,他又想起什么,补充道:“你母亲好像也会出现在祭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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