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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岑暮语气甜腻得像放坏了的草莓果酱,果肉里爬出许多蛆,蠕动着钻入听者耳蜗,宋言顿时感觉自己耳朵脏了。

    她眉头皱起,一把抽出被岑暮握住的手腕,轻轻一声响,是宋言重新合上关节的声音。

    岑暮看到她怀里的猫,含义不明地笑了一声:“好久不见,你还是这么喜欢皮毛漂亮的玩意儿,喜好真是一点没变。”

    宋言没什么反应,岑暮这句“好久不见”在她脑子里转了一圈,被宋言判定为废话。

    去他爹的好久不见,除了之前秩序给她看的记忆,她根本没见过他!

    岑暮同时意识到这一点,一阵无名火冒上来,再没什么比寻仇但发现自己的仇人根本不记得自己更窝囊的了。

    他吁出一口气,告诉自己这不是寻仇,是久别重逢,对,重逢。

    岑暮于是又换了口气,变回先前温和的岑大哥的样子,道:“你都不记得了,秩序惯会蒙骗人,我猜祂告诉你我是你的仇人。”

    那具红衣假人悄悄挪到角落里,企图通过墙面上的传送门逃走,岑暮这时候才关注那边,随意抬了抬手,假人灰飞烟灭。

    岑暮又看回宋言:“墙上的传送门我没有关,你现在还有走的机会。”

    宋言站在原地没动,心里还觉得好笑,先把秩序送来的替身假人扬了,现在又做出一副大度的样子,是觉得她傻呢,还是觉得她傻呢。

    宋言半天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岑暮掌心亮起的白光又熄灭了,他叹息道:“看来秩序对你的洗脑,还没有我想象的那么严重。”

    宋言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说实话,我现在不知道你们谁说的才是真的,秩序那边已经陈词完毕,要不......你也发表一下你的看法。”

    宋言说完,看见岑暮一边眉头挑起:“难道你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宋言一边给猫顺毛,一边道:“难道我该记得什么?我们从前......难道不是你骗我到水边,然后你踩着我上了岸,秩序想通过神树把你我分开,但是没有成功。”

    宋言看着岑暮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嘴边好死不死蹦出最后一句:“之后就是神树焚毁,卡巴拉被烧了。”

    宋言的叙述相当平静,但与之相反,岑暮的脸色就有趣极了,他几乎是抑制着自己没有打断宋言的话,想听听秩序到底说了什么。

    岑暮脸上浮起一个病态的笑容,声音轻柔得让人头皮发麻:“那就让神树告诉你,过去的真相吧。”

    宋言心中一动,微微挑眉:“好啊,我也很想知道你的真相是什么。”

    宋言跟着岑暮离开地下室,回到地面。宋言看他走的方向,应该是通往庭院里那棵神树,心里便有了打算。

    岑暮自从脸上泛起病态的酡红,便似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总是往宋言身上蹭,在他碰瓷第三次的时候,宋言终于忍不住道:“你腿断了?”

    岑暮无语道:“你我同出一源,我被你吸引,想要靠近你是天性决定的。”

    岑暮又道:“我给你讲过水仙花的故事,你记得吗,我们这种神灵,天性就是互相吸引。哦,你当人当太久了,人类那边好像把这叫做爱。”

    三花一直窝在宋言怀里没说话,此时突然道:“原来你把绑架、幽禁和强买强卖叫做爱?”

    它福至心灵道:“那你的爱也太不值钱了。”

    岑暮沉默片刻,对宋言道:“好不听话的猫,阉了吧。”

    宋言微笑道:“我的猫当然只听我的话,你要处理我的猫,得先处理我。”

    岑暮嘴角抽了一下,还想开口,但二人已经来到神树跟前。

    岑暮撤去玻璃罩,宋言这才发现,玻璃罩上端,是连接着无数透明管道的,岑暮这一动作,那些管道才显现出来。

    宋言顺着这些管道往源头看,它们连接着一个个球状小世界,有的整个世界被绿色覆盖,还有的战火纷飞,大地露出干裂的龟纹。

    宋言还看到其中一个小世界漆黑一片,像是所有光亮都被吸走了,只留下一个没有光的世界。

    三花抬起头道:“那是帝都。”

    宋言道:“帝都?帝都怎么变成这样了?”

    毁灭不是都遁入时空乱流了吗?既然祸乱的源头已经离开,帝都的未来,也该是一片光明的。

    三花张了张嘴,又觉得不合时宜,胡须动了动,道:“之后我再和你细讲......”

    “你问它不如问我。一只猫能知道什么?”岑暮站在树下,抱臂看来,“秩序是怎么跟你说的,说我收割一个又一个小世界,伺机卷土重来,我听起来是不是很像故事里的反派?”

    宋言观察一阵,不动声色道:“你不是在收割,你是在利用小世界供养神树。”

    这些透明管道显出原形,宋言看得就清楚多了,一团团微弱的白光顺着管道流到神树根部,随即没入泥土。

    宋言抱着猫走到树旁,手掌轻轻触碰树的表皮,便感觉自己的生机也在一点点流逝,她放下手道:“这才是你要不断入侵小世界的原因。”

    岑暮反而笑了,道:“这不是入侵,是收回神树原本的能量,哦,这又是秩序和你说的,但你知道自诩慈悲正义的祂在做什么吗?难道祂守着的神树什么也不做,就能开花结果?”

    岑暮越笑越大声:“和我干的一样的事情,凭什么祂更改秩序让一个个小世界自然衰竭,变成重建卡巴拉的肥料可以被褒扬,我使用我的手段就要变成坏人。”

    宋言被他的笑声激起一背鸡皮疙瘩,寒毛直立,往后退了半步。

    岑暮却不知怎么瞬移到她身后,一只手鬼魅似的搭在宋言肩头,按住她:“别动,说好要带你来看真相的,你要是走了,我给谁看?”

    这人上一刻还在哈哈大笑,这一刻又面沉如水,宋言心想,难道一个人人格分裂后,其中一个会如此神经病吗?

    两个毁灭这件事,她一直拿人格分裂来理解,不过宋言觉得,当然她是主人格,岑暮是副人格,两个人格要么杀死对方,要么走向融合。

    她只是没想到,作为副人格的岑暮精神状态如此抽象。

    比起宋言打骂他,岑暮更难以接受对方不理自己,此刻在岑暮眼里,宋言沉思的样子简直拉足了嘲讽。

    岑暮脸色愈发阴沉,却在某个瞬间又转阴为晴,他开朗地笑了起来,抬起右手,隔空从神树上抓取一团白光,直直嵌入宋言眉心。

    宋言没有准备,即使身体快过大脑,在空中架住岑暮手臂,但白色光点已然融入她眉间。

    刹那间,浩如烟海的画面在一瞬间全部涌入宋言脑中,她难以支撑自己,跌坐在地,只听到上方传来岑暮的声音:“你现在想起来了吗?”

    宋言慢慢从地上站起来,她一下子受到太大冲击,身体还处于应激状态,眼前看不太清,却也不愿意露出疲态,不太明显地借肢体维持平衡。

    她手往身旁一抓,抓到一团毛绒绒的东西,宋言想,这应该是她的猫。

    于是她又抱起刚才被甩到地上的猫,拍拍身上的灰,若无其事站在离岑暮几米远的地方。

    宋言眼睛不太好使,看人就不自觉微微眯起眼,这在岑暮眼里,就像是她在斜斜睨他一样。

    “您还是和当年一样啊,高傲又冷漠,谁也瞧不起,包括分离出来的自己。”岑暮望着此时的宋言,心头涌上一丝怀念。

    宋言眼睛还是看不太清,但不妨碍她脑子转得快,心想,这是在说她吗?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一面。

    但是在刚才被强行灌输记忆后,宋言好像又能明白岑暮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误解。

    秩序之前并没有说错,祂没有欺骗宋言,祂只是隐瞒了一部分事实。

    这些事实通过蒙太奇的手法剪切粘贴,就能拼凑出一个截然不同的过去。

    在秩序的叙述中,宋言的秽想要逃出地下,所以利用水镜,企图夺舍宋言,但在原生态的故事中,这段其实被掐头去尾处理过。

    宋言视野逐渐清晰,又听到岑暮说:“既然您都想起来了,应该也能明白我的苦心,您的遗志,我执行得相当彻底。”

    他似乎觉得宋言离得还是太远,在天性的吸引下,他又往前进了几步,两人之间的距离顷刻缩小到分毫之间。

    却听见宋言淡淡说了一句:“我的遗志?我怎么不记得......我死之前有给你什么指示?”

    宋言一只手漫无目的地揪着三花尾巴尖尖上的毛,这猫刚才在地上滚了一遭,宋言皱着眉把团起来的绒毛扯干净,看到三花身上又清爽起来,方才舒展神情。

    她是高兴了,但岑暮就很不高兴了,他叹了口气,似乎在怀念什么:“您也是和以前一样记性不好,以及......不爱理人,即使这个人是自己也一样。”

    宋言终于看他,疑惑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不是不爱理人,只是不爱理傻子。”

    岑暮淡声道:“在你眼里,除了你自己和你身边的那些黄毛畜生,有谁不是傻子吗?”

    宋言拿猫尾巴打了个蝴蝶结,随口道:“不知道,可能就是因为傻子太多了。”

    说完,宋言又觉得这话好像在骂人,好死不死补了一句:“哦,没说你是傻子。”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岑暮脸色更难看了。

    宋言忽然发觉自己此时说什么都是火上浇油,干脆不说话了,可是嘴不动,脑子就会动,宋言看着岑暮又青又白的脸色,忍不住想起第一次见到岑暮的时候。

    那不是宋言第一次见到他,而是“毁灭”第一次见到他。

    那时候卡巴拉还没有焚毁,神树庇佑的世界一派欣欣向荣,这是卡巴拉的春季,彼时这个世界并不知晓自己会迎来怎样的寒冬。

    也是在那个春季,宋言将自己的一部分分离出来,她的影子浅了一半,与之相应的是,世界上从此多了一个“毁灭”。

    卡巴拉诞生自世界伊始,在秩序逐渐建立起来后,这些先天神灵也在逐渐为卡巴拉排斥,最先和宋言商量这件事的是秩序,虽然秩序生在宋言前头,但在逻辑上来说,第一个发生神解的会是宋言。

    神树在世界雏形完备后,终于发现想让生机源源不绝,自身繁荣昌盛,就必须让最初自神树诞生的这些神灵一个个消亡。

    但这其实是件很遥远的事,因为先天神灵至今只诞生四位,秩序离神树核心很近,很快就明白了神树的念头,却不愿意接受既定的消亡命运。

    说白了,并不是天道如此,而是神树要如此,万物不过平衡二字,秩序便觉得自己可以争一争。

    这个“争”字,兜兜转转,便落在了宋言头上。

    因为如果神灵开始消亡,是从宋言这里开始,秩序掌管万物生长消亡的规律,于是便教了宋言一个主意。

    祂教宋言把自己的一部分剥离出来,放到地下去,月满则亏盛极则衰,但如果毁灭不断剥离自己,池子里的水便永远蓄不满。

    这简直是在对神树耍流氓。

    宋言其实不太在意秩序说的消亡,倒不是因为这很遥远,而是因为宋言这个人本身情绪就很淡,用她的话来说,死也是活着的另一种形式。

    况且对于毁灭来说,消亡才是最终的归宿。

    但秩序一句话改变了她的想法。

    秩序对她说:“你死后,一院子的猫猫狗狗谁来管?我是不会管的。”

    嗯,这确实是个问题。

    宋言斟酌良久,最后决定采用秩序的方案,一起对神树耍流氓。

    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削下自己的一部分丢到地下,神灵的生命漫长而没有尽头,几乎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宋言当时以为自己丢进地下的黑影,也会随着时间消亡。

    对她来说,这只是随手扔下的垃圾而已。

    但这团垃圾逐渐产生了自己的人格,甚至反过来影响到宋言本体,宋言才发觉,她和秩序似乎造出了一个不得了的东西。

    之前宋言有个词用得不太准确,她掉入水镜,并不算岑暮引诱,而是本体和影子间的互相吸引。

    毕竟同出一源,想要切断这种联系,除非在生理和心理上都和对方长久隔绝。

    宋言望着岑暮脸上两坨不正常的红晕,心想,如果自己后来没有被丢进小世界,前尘尽忘,如今脸色大概也和岑暮一样好看。

    而遗志......宋言恍然想起,她似乎、确实是给过岑暮这样一个东西。

    黑影刚刚离开地下时,还没有展露出明显的攻击性,宋言有一次指着神树层层叠叠的枝叶,说:“这就是神树,是不是很漂亮。”

    那是宋言记忆里为数不多和岑暮说过的话之一。

    她本来就不爱说话,更别说是这种废话,一出口就觉得这话该丢进垃圾桶里。但是现在看来......宋言望着眼前葱葱郁郁的乔木,一个荒谬的想法浮上心头:岑暮说的遗志,就是这棵树?

    岑暮难道觉得她当时在暗示,要把这颗树拿到手,于是现在在这棵树前,他可以说自己是“彻底执行”了宋言的遗志。

    宋言尽量平稳道:“可是不能同时存在两棵神树。”

    神树生长所需的灵气和能量,可以在一瞬间抽干许多小世界,所以毁灭才需要建造这么多管道为神树输送能量,但问题就出在,秩序那里也有一棵神树。

    如果两棵树都成长起来,所需要的能量,即使是卡巴拉,都要被抽干好几遍,这根本是不可能达成的事情。

    岑暮不以为意:“这不是问题,两棵神树最后会合成一棵,我们融合后,卡巴拉重建,只会剩下一位新神,就是你和我。”

    岑暮又笑了一声,唏嘘道:“当初您像扔垃圾一样不断将‘自我’丢入地下,我吞噬掉其他的‘我’,才能爬上地面和您见面,啊,说来好笑,如果不是我在地下拼了命地想活下来,把其他人都吃掉,现在说不定我们早就融合了。”

    宋言沉默不语,她知道他在说什么,两个毁灭存在,会互相吸引,争夺权力。但三个毁灭......却会在神格作用下强制融合。

    岑暮耸了耸肩,道:“但我有足够的耐心,毁灭大人,只有我们重新融合,神格才会回到我们身上。卡巴拉只需要一位神灵,秩序的办法只是在拖时间。”

    宋言听他说完这些话,很快从中找出一丝漏洞——如果毁灭的神格要在他们融合之后才能归位,那么现在支撑他站在这里的,是什么呢?

    岑暮却已经要抓住宋言肩膀,看样子是打算把她拖向神树,借助神树的力量完成融合。

    宋言怀里的三花尖锐地叫了一声,似乎想跳起来咬断对方的手,宋言按住蠢蠢欲动的猫咪,侧身避开。

    宋言低声道:“我说,小猫咪就不要参与成年人的斗争了,你跑远点等这边结束,或者乖乖待在我口袋里不要动。”

    三花无奈地喵了一声:“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当猫只是为了方便跟着你。”

    宋言明显没有听到它的喵言喵语,很专制地把猫咪塞进衣内口袋里,拉上两边拉链,确定猫咪被束缚得只能露出一个脑袋才罢休。

    另一边,岑暮又被无视了整整三分钟,脸色几乎阴沉得要滴出水来,阴阳怪气道:“带着猫融合,神格归位之时,你的猫恐怕会被榨成玉米糊糊。”

    宋言收拾好猫,才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有些惊奇:“我什么时候同意和你融合了?做人,不是,做神还是得要点脸吧。”

    岑暮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宋言确实一直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但她从头到尾没有答应任何一件事!

    简而言之,她连空头支票都没有给他开一张!

    岑暮顿时觉得自己被宋言耍了,气急败坏道:“这恐怕由不得你!”

    这句话尚未说完,一条粗壮的锁链就从宋言背后悄无声息袭来,原本的庭院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一片火海,火海正中,只有神树所在之处尚未被侵染。

    宋言侧身躲过岑暮随之而来的抓捕,手掌泛出金光,竟是直接将甩过来的锁链一把折断,她“哎呀”一声,毫无诚意地抱歉:“不好意思,把你的东西弄坏了,怎么这么不结实呢。”

    岑暮感觉自己又被嘲讽了一通,但对方神情又是如此真诚,他想发火都无从下手,盯着她发光的右手,酸道:“秩序竟然给你从神的神格?哦,祂大概也只给得出这东西,不可能把祂自己的神格借给你。”

    岑暮盯着宋言的眼睛,道:“当年随便抬抬手,就是山崩地裂的毁灭大人,现在只能用从神的神格,你难道没有不甘心吗?”

    岑暮想从宋言眼中看到一丝一毫的动摇,只要有一点,祂作为对方的另一个“自我”,就能趁虚而入,短暂控制宋言,都不用太久,只要几分钟,就能完成融合,神格归位。

    可宋言眼中还是平淡极了,对岑暮刚说的话没有一点反应。

    她将手中那段锁链一点点捏碎,铁屑与火星从指缝泄下,宋言道:“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的,从前拿着毁灭神格的时候,我还得担心一出门就引发山崩海啸,出门遛狗都得挑地方,现在哪里都去得,难道不是好事?”

    岑暮似乎没想到宋言这么不思进取,怔愣一瞬,连四周燃烧的火焰都因为这一刻静止了。

    但宋言可不管打架还有回合制这一套,她抓住难得的空隙,一手将包裹着猫咪的外套甩出去,一手握着刀刃,那刀刃也泛着金光,直直捅向岑暮心脏。

    宋言听到“噗嗤”一声响,是刀刃没入血肉的声音。

    同时响起的还有岑暮喑哑的声音。

    他心脏被别人捏在手里,竟然还有心思笑,宋言被这阵狂乱的笑声搅得头晕,却无法逃离。

    岑暮方才,竟是直接拿自己当诱饵,引宋言近身,从而制住她。

    宋言一只手仍握着刀刃,想要拔出来,却被岑暮包裹住,他动作缓慢地握住她的手,竟然带着她的手愈发深入自己,刀尖从他肋间穿入,轻微的血肉撕裂声在宋言耳边响起。

    宋言望着岑暮,深切地觉得他疯了。

    岑暮脸上却灿烂极了,他这回安静地笑起来:“你记不记得,你之前也这样杀过我一次,哦,当时你捅的不是这里。”

    他蜻蜓点水一般点了点宋言腹部,轻声道:“是这里。”

    几乎是在他触碰到宋言的同时,宋言腹部泛起针扎般的疼痛,仿佛一千根钢钉同时钉入,绵密尖锐的疼痛很快顺着痛觉神经传导到大脑皮层,宋言的表情马上变了。

    “你知道你杀我的时候,我是什么感觉吗?”岑暮神情迷乱,握住宋言的那只手却抓得更紧,刀刃挺入心脏深处,宋言左胸也随之传来尖利的疼痛。

    他似乎迷恋这种疼痛,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刀刃被他带着在自己心房左右冲撞,宋言一阵心悸。紧随其后是刀削斧凿般的痛楚。

    仿佛有人也捅了她一刀一样。

    宋言眉头拧成一团,岑暮却愈发兴奋:“你知道吗,我们离得够近的话,你身上感受到什么,我都会一一感受到,包括你心跳的速度,你此时的痛苦——”

    岑暮话音一转,脸色又变了,为难地看着宋言:“可是,可是我们如此相像,我们骨肉相连,为什么命运却天差地别呢?为什么你就是毁灭神格的拥有者,我却要通过和你融合才能触碰神格呢?”

    他好像在问宋言这个问题,又好像在问更远一些的地方,宋言却根本没管他跌宕起伏的情绪,她此时只想着一件事——怎么能摆脱这家伙!

    宋言这边还没想出办法,变故陡生!

    一道疾风闪电般的身影直直撞了过来,将紧密连接在一起的两人狠狠撞开,宋言和岑暮都被撞飞到半空,刀刃哐当一声落地,声音在这阵疾风中细不可闻。

    被撞开后,宋言顿时感觉身上的疼痛消弭许多,她被抛至高空,来不及多想,就要使用神力召来什么东西托住自己。

    然而在她召来什么东西前,就已经落在了一片坚实可靠的硬质物上。

    下方传来一道无奈又温和的声音:“小猫咪不能参与你们的争斗,但小金龙应该可以。”

    这何止是小金龙啊......

    宋言抬眼,入目所及是一条金色巨龙,威风凛凛地盘旋在空中,无边火海中,这一抹金色耀眼极了,简直是立好的活靶子,岑暮被撞开后,脸色一阵红一阵青,只见他微微抬手,冰霜岩浆鼓点般砸落,全往那头金色巨龙身上招呼。

    宋言头顶撑起一片巨大的白色骨翼,袭来的寒热悉数砸在翼膜上,顿时就烧出了一个口子。

    然而这阵利剑般的雨点还没结束,一波又一波岩浆倾泻而下,夹杂着寒冰凝成的尖刺,宋言纵然没有被伤到,身周也泛起灼人的热气和冰寒的霜意。

    承接这些痛苦的人,可以想象在经受怎样的痛苦。

    宋言催促道:“变回去吧,你受不了的,但我并不怕这些。”

    那条龙轻轻摇了摇头:“你是不怕这些,但这不代表你不会痛苦。”

    它似乎是笑了一声,道:“我是凡人,并不懂神灵间的争斗,但既然我现在有一些用处,便让我为你流尽最后一滴血,好吗?”

    宋言便没办法再说什么了。

    她转而往下看,低一些的地方,岑暮也正好抬眸望过来,他现在整个人几乎燃成一团烈火,视线集中在那条金龙身上,感慨道:“你挑宠物的眼光还是那么差,那堆猫猫狗狗不说了,就算养了条龙,也是这个德性——不知天高地厚。”

    “哦,也可能狗随主人,你不也是这个性子吗,我的毁、灭、大、人!”岑暮说到后面,语气已经疯狂起来,“你真以为自己有机会赢我吗?放在你还有神格的时候,我确实不是对手,但现在,哈哈哈哈哈。”

    岑暮笑得喘不过气,语气疏忽又变得柔软粘腻,肉麻极了:“所以你和我们融合吧!我们已经、已经融合了好几百个影子了,只差你了、只差你了!”

    宋言一条腿垂下龙脊,冷静地看着岑暮发疯,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这个人从一见面到现在,几乎是剥皮抽筋般露出一层又一层内里,有的疯狂,有的温柔,有的理智。

    原来他是个被多重人格折磨的疯子啊。

    而且他的病情,似乎越和自己接触就会越严重。

    但是岑暮排山倒海的能量到底来源于什么?难道他也从哪里弄来了个神格?

    又是一阵寒热袭来,龙脊微不可觉地颤抖了一下,宋言顿时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思索下去了。

    她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

    高处,一道磅礴至极的神力压下,宋言一跃而下,一边将岑暮操纵的冰霜与岩浆拦住,一边将神力捏成一个金色套索,轻轻掷出,正好套在岑暮脖颈上。

    绳索一碰到目标,马上收紧,宋言一提一拽,岑暮就这样被她拉到近处。

    即使被人扼住咽喉,他却笑出了眼泪:“哈哈哈哈......你对我这么粗暴,对你的宠物倒是温柔极了,你从前可不是这样的,你揍我从不手软。”

    宋言又收紧了绳索,岑暮呼吸逐渐困难,脸胀成猪肝色,却不见丝毫挣扎。

    宋言顿时反应过来,这个神经病,就是想死在自己手里!

    绳索骤然松开,宋言陈述道:“如果我杀了你,我们也会融合。”

    岑暮摸着自己喉咙,喘过气,语气又冷静下来,眼睛射出两道阴冷的光:“对啊,真可惜,只要你晚松三秒,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宋言这次换了种方式,神力化作绳索捆住岑暮四肢,冷冷道:“不可理喻。”

    岑暮竟然点了点头,很惬意地抬起双手,任由金色丝线缠上身体:“对啊,你当然没办法理解我,我在地下呆了成千上万年,唯一的希冀就是你每隔一段时间丢下来的影子,对你来说是垃圾,对我来说却是唯一的食物。”

    岑暮声音平静极了,像毒蛇吐信,伴随着悉悉索索的声响,但因为太细微了,没有人察觉到。

    “可影子总是想回到主人身上的,从纳西索斯在水中看到自己倒影的那一刻,他与他自己的命运就绑定在一起。”岑暮声音像粘腻的蛇,在林间缓慢穿行,“这是我的天性,你是无法理解的。”

    岑暮说到至情处,竟然开始流泪:“啊,我的本体就是这样无情无义啊,宁可赐予院子里的小宠物寿命和神力,也不愿意满足影子的小小愿望。”

    宋言收紧绳索,确认他不能挣脱,才道:“你的愿望却要我拿自己来换,未免太咄咄逼人。”

    岑暮很爽快地认了:“我的本体就是如此霸道嘛,那我霸道一些,也是很正常的。我从你身上学到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想要什么就自己去拿!”

    话音刚落,宋言背后旋即出现无数巨大的锁链,每一条上面都流淌着炙热的岩浆和火焰,狂风巨浪般向宋言砸来,每一条都带着千钧之力,织成天罗地网,无处可逃。

    四周火海为之一盛,黑红色的火焰烧到几丈高,温度升高到一个恐怖的数值,宋言勉强和这些钢铁火龙斡旋,后背已经湿透了。

    但她甫一想起自己方才捆了谁,又马上想到一个计策,手上用力,绳索收短,岑暮被卷到近前,眼看就要为宋言挡下这一遭。

    岑暮面不改色迎上这一击,那铁链却在即将触碰到他时自动绕开,岑暮望着眼前人,笑道:“你真是糊涂了,我自己的东西,怎么伤得了自己呢?”

    他又道:“这你就受不住了?我在地下呆了成千上万年,可是日日受此刑,我觉得这不公平,你也得尝尝。”

    岑暮一只手紧握成拳,又缓缓松开,无数根尖锐的冰针便裹挟着霜风呼啸而来,凛冽寒风所过之处,铁水迅速凝结,冰封千里,又被随后而至的火焰熔化。

    宋言原本可以躲避的地方顷刻间被冰针堵死,她只好跃上半空,一个翻身躲过下方袭击,空翻时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口袋甩了出去,但宋言没空管这么多,她一落地,就放弃了躲闪,拼着背上挨上一记,也要一拳砸上岑暮脑门。

    岑暮被这拳打懵了,宋言冷冷道:“这一拳是我过去欠你的,如果我那时选择吃掉你,而不是看你生出灵性,选择放过你,现在根本没你蹦跶的机会。”

    紧接着宋言又扇了岑暮一巴掌:“这一巴掌替我的龙打你,我不能容忍有人碰我的东西。”

    在宋言扇第三巴掌前,岑暮终于反应过来,在半空中架住了她的手。

    但很可惜,宋言有两只手,左手无法动作,右手立马接上给了岑暮一巴掌。

    这下,他两边脸都肿了起来,在岑暮怔愣的眼光里,宋言终于满意了。

    但后背的锁链迟迟没有落下。

    宋言心里浮上一丝疑惑,回头,看见几条向自己砸来的锁链被那条金色巨龙统统甩了回去,龙身烙着几道焦黑的灼烧痕迹,深可见骨,金色鳞片掉了一地,旋即被火焰吞没。

    岑暮笑了一声,微微抬手,浩瀚的神力直接将金龙压倒在地,旋即几重锁链加身,收紧,它终于被迫恢复人形,绑在不远处的神树上。

    这人额发垂落下来,身上锁链收得很紧,他望向宋言这边,似乎在说什么,但隔着重重火海和冰霜,她一点都听不见。

    岑暮瞥了这年轻的男人一眼,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你还是那么喜欢皮毛漂亮的玩意儿,啊,我想起来了,他和你那个从前的神侍长得好像。”

    岑暮忽然就明白了:“你是不是一直喜欢这个长相,我看你性格没怎么变,喜好也没怎么变......原来你一直不肯和我融合,是因为我的皮吗?”

    宋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徒手将他按在地上肉搏,岑暮被她打也是笑着的,宋言一拳拳打在他身上,自己对应的部位也会隐隐作痛。

    但她却无法停下,她身上这个神格能借给她的神力有限,如果用尽,她就和凡人没什么区别了。

    那么在岑暮的地盘,就只能任人鱼肉了。

    宋言掐着岑暮的脖子,脸上满是血污,头发遮住视线,她盯着岑暮同样充血的眼球,一字一句道:“这是我们之间的争斗,把他放了。”

    岑暮嘴边咳出血沫,笑得癫狂:“你说放就放,我成什么人了?”

    宋言掐他掐得更紧了。

    两人在地上僵持着,没有人听到神树旁细碎的声响。

    除了正好被绑在神树旁的人,也没有人注意到,从宋言口袋里飞出的那颗种子,正在飞速汲取神树的灵气,生根发芽,短短一刻钟,已经快有一人高。

    但在度过快速发育期后,这棵树的生长便缓慢下来,幼嫩的枝叶四处伸展,却难以汲取到雨露,直到某根枝蔓在一个人身上停下。

    那个人被绑在粗壮的神树上,浑身动弹不得,但这些锁链在神树面前却并不难解开,因为它本来就源自树根的力量。

    幼小的枝蔓想了想,这好像是用枯萎的树根做的。

    可是这个人闻上去好香,它又正是没吃没喝的时候,在膨胀的食欲面前,它没做多想就解开了锁链。

    姜夜白被从树上放了下来。

    幼小的枝蔓钻入他表皮,淡金色的血液通过枝蔓输入主干,快要枯萎的叶片随即舒展起来,这颗幼小的神树肉眼可见地长高了一寸。

    姜夜白看着自己手上的输血管,和地上散落的锁链,很快明白过来:“你能解开这些锁链?”

    这根枝蔓有些灵性,担心不回答他,这个好不容易找到的血包会跑掉,于是在顶端开了朵白色的小花,权当回答。

    姜夜白又看了一眼远处滚作一团的两人,先前宋言占上风,但现在情势已经颠倒过来,岑暮似乎已经玩够了这个游戏,用锁链束缚住宋言,拖着她朝神树这边走来。

    他思索片刻,对枝蔓道:“我给你血,你去那边帮她,好不好?”

    枝蔓望了一眼他指的方向,权衡片刻,白色小花的花蕊晃了晃。

    旋即这条枝蔓便蹿了出去,所经之处,火焰自动熄灭。

    姜夜白望着这一幕,心里又有了考量,顺着枝蔓找到主干,不到一会儿,这颗种子已经长成一棵小树,根须深深扎入地面,与身侧的大树争夺营养。

    但即使它求生的意志如此顽强,也无法撼动已经扎根多年的老树,除非有人给它新的助力。

    姜夜白想了想,从自己身上扯下一片鳞片,割开动脉,血液很快积了一个水坑,淡金色的血液融入土壤,小树在刹那间便拔高了几米。

    同时,姜夜白身侧繁茂的大树也肉眼可见地萎靡了许多。

    “原来是这样吗?”姜夜白又割了一道口子,血液流出的速度更快了,“可是让你长到可以和这棵树,这些火焰抗衡,我的血恐怕是不够的。”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这次看的时间有些久。

    目光回到这棵小树上时,这已经不太好叫做小树了,它已经长到三米多高,亭亭如盖,枝叶间开出淡白色的小花,姜夜白头有些晕,觉得这花看上去像铃兰。

    他没有再放血,这对于将一棵树培育到成年还是不太够,于是他召出了一条金色的小龙,捏了捏它的下颚,道:“把那东西给我。”

    小龙知道那东西很重要,不能轻易给人,但这人又是把那东西交给它的人。

    小龙犹豫了。

    姜夜白笑了一声,催促它:“当初给你玩的时候,没觉得会用到,但是现在真要用了......你不会私吞了吧。”

    小龙顿时就炸了,气鼓鼓地吐出一颗黑曜石般的珠子,色如宝石,玲珑剔透。

    这珠子好端端躺在姜夜白手心,他迟迟没有动作,脑海中忽然浮现一些画面,他好像曾经把这珠子编成平安结过?

    这地盘不适合追忆往昔,他甩开心头浮过的泡影,亲手将龙丹埋进土里。

    抛弃龙丹,等同抛却自己身上所有和神有关的天赋,龙本身是神话生物,能借用一些神灵的权能,因此,当龙丹被神树吸收,小树苗疯长的那一刻,姜夜白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就像是陷入了短暂的沉眠一样。

    另一边。

    宋言被锁链捆住,神力消耗殆尽,几乎是被岑暮一路拖拽到神树跟前。

    岑暮有一切反派都有的毛病。比如多话,比如爱看别人痛苦。

    他状似遗憾地俯视着宋言:“想一想,我们融合之后就要共用一个身体,你不能拳拳到肉地揍我了,我还有点遗憾。”

    但是马上他又找到了新的乐趣:“但是一想到这样我们不仅能重新拿回毁灭的神格,还能永远在一起,这笔买卖还是划算的。”

    宋言手脚都被捆住,一边悄悄尝试自己解开束缚,一边嘲讽他:“真的是我们共用身体吗?你体内几百个人格尚且切不过来,怎么会觉得能和我共用身体的?”

    岑暮并没被气到,反而笑起来:“那也是融合之后的事了,你不用挣扎了,没用的,你挣脱不开......”

    他这句话在宋言自己站起来时戛然而止。

    岑暮大惊失色:“怎么可能?!这是神树的藤蔓!”

    “对啊,所以谢谢神树。”宋言拍了拍刚给她解开束缚的枝蔓,这条枝蔓很有眼力见地给她又开了朵白色小花。

    但岑暮的心情就不像这朵花一样美好了,他难以相信:“神树和我是一体的,应该听我指令,你......你动了神树?”

    可是岑暮怎么想也想不到,这么短的时间,宋言是怎么在神树那边做手脚的。

    宋言提醒他道:“你看你背后,好像不止一棵树。”

    岑暮依言转身,顿时说不出一句话。

    在原本神树生长的地方,不知何时已经长出另一棵树,甚至原本位置的神树都要为它让出空间,这位侵略者陡一出现,便以及其强硬的态度霸占了原树的土壤和灵气。

    甚至远远望去,两棵树就像是自然长在一起,从未有你我之说。

    宋言也不太清楚那边发生了什么,但姜夜白还被绑在那边,她心想还是快些过去看看比较好。

    趁着岑暮还愣在原地,宋言直接往那堆繁茂的枝叶里走去,才迈出第一步,地面就急剧震颤起来。

    不,不是地面在震颤,宋言很快反应过来,是空间在剧烈震荡。

    她猛地抬头,看见原本灼烧着黑红色火焰的天空撕裂开一个大口,细碎的光淌了进来,紧随其后垂落下无数碧绿的藤蔓。

    那些藤蔓迅速和下方两棵神树纠缠在一起,不分彼此,也因此给下面的人搭建上一条通往上方世界的天梯。

    这一幕过于震撼,宋言半天难以言语,脑中浮现出一行字——如果同时存在三个“毁灭”,会强制融合。

    那同时存在三个神树呢?

    眼前就是答案。

    第三棵神树长成之时,竟然把相隔无数时空的卡巴拉直接拉了过来。

    岑暮颓丧地瘫坐在地,失去对神树的控制权后,他也就失去了神力的来源,何况卡巴拉就在眼前,那么说明秩序也被直接拉了过来。

    在秩序明白发生了什么的那一刻,这个空间周围已经布下天罗地网。

    祂终于有机会,来处理掉这个困扰祂多年的危险因素。

    但宋言此时却没空想这些。

    她甚至没空收拾岑暮。

    已知岑暮培养这棵神树耗费了许多小世界的能量,那么这棵新长出来的树呢?这又是谁养出来的?

    何况姜夜白还在里面没出来。

    有些事情,只要稍微想一想,就能找到答案。

    宋言心脏一下跳得很快,比先前和岑暮搏斗时跳得还要快。

    她现在迫切地想要见一见姜夜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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