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源头在哪?

    谭如今闭上嘴,警惕地四周张望。

    大喊大叫是下下策,现在有一个似乎熟知情况的家伙出现,她当然不会坚持本就不明智的选择。她现在选择等,等那声音吐露更多的信息。

    和她预料的一样,既然放弃了继续隐藏自己,那声音果然再次开口:【这里是负责消化生物尸体的清理池,离开的通道只有运输口。你应该在看到了,就在头顶。】

    这回,那声音说的话更多了,谭如今也察觉到了一个明显的异常之处——第二者的声音不像是人类的语言,但她却能自动理解对方的意思,除此之外,她似乎也不是用耳朵这一器官接收到对方的声音,看来这就是对方不让她说话却自己出声的原因……她果然变异了?

    当前最要紧的是逃出清理站,身体上的异样暂时放置一边。

    察觉到声音的特殊性,谭如今没有冒然开口回应它。

    那声音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留出时间让谭如今思考对策和观察情况,然后才再次响起,带着一点无可奈何的疲惫:【向上爬吧,从运输口爬出去,你就自由了。今天没有人守卫在入口……对你来说,应该是出口。】

    这种特殊的声音也会遵守声音传播的物理规则吗?

    谭如今不清楚。

    她只能趁着对方说话的时候,悄悄向四周摸索,对比声音的变化。

    往左……一步、两步、三步……变小……

    往右……声音变大……

    谭如今尽可能安静地向自己的右方走去。

    就在她自以为隐蔽地摸索到对方所在的位置时,那声音突然问她:【你找到我了吗?】

    谭如今一惊。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屏住了呼吸,好像这样就可以不被发现似的。

    【我没有骗你的必要,】那声音又厌倦地说,【不过,我熟知你们对我们的抵触与不信赖——来吧,往你的右手边再走三米,你就能看到我了。】

    一个陷阱?

    某个进化者或者神使的恶趣味?……可以排除异界怪物,它们没有玩弄猎物的脑子。

    魔巢每天产生的尸体绝对不止一个清理站这么多,那么多清理站,怎么偏偏她所在的这个,能够恰好碰到一个诈尸同胞呢?

    乱七八糟的思绪充斥着谭如今的脑海,那声音仿佛能看见她的纠结和迟疑,安静下来,耐心地等待她做出自己的选择。

    是前进,还是后退?

    不管自己如今是否还需要呼吸,谭如今仍然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向那声音所指示的方向走去。

    然后,她看到了一颗脑袋。

    尸丘堆积的尸体各不相同,有全身都机械化的改造人、有长了两颗脑袋的生化工厂劳工、也有被进化者的异能扭曲得奇形怪状的倒霉蛋……但在那么多更显眼的尸体里,某种微妙的直觉指引着谭如今,让她一眼就看到了自己所要寻找的对象。

    除了长相格外英俊、英俊到能在基因市场里卖个高价以外,那颗脑袋没什么特别之处。

    甚至,它的眼神也是死的,暗红色的眼球像两块无机质的金属,没有一点属于活物的灵动神色。

    谭如今尝试着碰了一下脑袋。

    在对方的默许下,她把脑袋拽了出来……哦,准确来说,没有“拽”,她还没用力,维持着这颗脑袋不掉下去的力量就松懈下来,让她顺顺当当地接过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脑袋。

    只有一颗脑袋,切面平平整整。谭如今快速打量了一下,它的切面和正常人不同,露出的血肉是黑色的,其中还夹杂着不少红色的裂隙,但谭如今怕引起它的反抗,视线扫得太快,没能看清黑色血肉究竟是个什么构造。

    脑袋没有张嘴,面部肌肉也没有任何变化,看不出它是如何在只剩下一颗头的情况下发声的,但它的声音还是传递给了谭如今:【如你所见,我危害不到你。】

    但你还有嘴,你完全可以给我错误的提示,让我自寻死路。

    谭如今不信任地想。

    约莫是察觉到她的想法,脑袋说:【不论你相信与否,摆在你面前的选择不只有一个么?从运输口离开。还是说,你能找到第二条离开的路?】

    谭如今找不到,不然她也不会站在这儿听一颗头废话了。

    【那就走吧。】脑袋转动眼珠,看了看她。或许是它的死气太重,这一幕带着微妙的惊悚。【不用担心你做不到,你连人类都不是了。】

    救济餐果然不是大人物的善心,而是大人物的阴谋。谭如今沉痛地哀悼大人物不知道存不存在的良心,看,这不就有个受害者现身说法了吗?

    脑袋:【从我头顶的运输口离开吧,记得动作快点,出去后向没有光的地方跑。】

    听到它的话,谭如今挑挑眉——真不错,她已经能控制好自己的面部肌肉,做出如此细微的动作了——随手从尸丘里抽了一截断肢,沾了沾别的尸体上没干透的血液,在地上……额,地上也是泥泞的血肉,用血在上面写字什么都看不清。

    谭如今:“……”

    忘了这茬。

    自己还在别人肚子里待着呢。

    脑袋虽然只是个脑袋,但智商没有断掉供给,立刻从她的举动里理解了她要表达什么。

    【我无法移动,而且要死了。】它无可奈何地说,【我没办法为你提供支援,更何况,带着我只会为你招惹麻烦。】

    “麻烦”。谭如今想,她现在最不怕的就是麻烦,而且很想给别人找点麻烦。

    她都被害死了,总不能因为她又复活了,就可以把被害死这件事一笔勾销了吧?

    脑袋是个一心向死的脑袋,但谭如今可不是。

    她于是放弃了和脑袋的沟通,随手从尸堆里扯出一件破烂的衣服,把脑袋装进去,绑在自己的背上。

    脑袋:【等等……】

    考虑到自己还需要对方的知识,谭如今没有堵上脑袋的嘴,免得遇到什么意外了,脑袋连开口提醒的机会都没有。

    ——闭嘴。

    ——跟我走。

    谭如今做了一个威胁的手势。

    脑袋:【……】

    大约是察觉到谭如今决心已定,它没有劝阻她丢掉自己。

    【你的变异特征包括无面人皮和拟态鬼丝,很幸运,这两类异界怪物在攀爬方面都算不上劣势。】脑袋尽职地发挥自己的解说作用,【向上爬,想象你是把自己黏在上面。也不用担心自己掉下去,在没有着力点的时候,你可以把自己钩在空中。】

    谭如今:“……”

    你在说什么玩意儿?

    现在最要紧的是逃离,不是观察自己的好时机,她尽力忽视掉见鬼的“无面人皮”“拟态鬼丝”,把身体贴在血肉墙壁上,借助着脑袋的描述,想象自己是一个……嗯,菌丝。

    菌丝会爬,很正常。

    清理站的血肉墙壁看似很好攀爬,可实际上,血肉是黏糊糊的,当谭如今把手抓在上面,她的手掌很快就会被活物似的血肉绞住,慢慢把她拖入血肉组成的泥沼深处;血管是滑溜溜的,富有弹性,而且遍布整个清理站,稍不留神就会被它们绊倒,在向上攀爬的道路上功亏一篑,不得不从头再来。

    谭如今在艰难地……爬。

    想象力不能为人凭空捏造出一项技能,她苦哈哈地从快速增生的血肉里抽出自己的左手手臂,同时观察四周,跳过那些网状的血管,寻找自己的下一个着力点。

    菌丝。

    我是一个菌丝。

    谭如今默默地催眠自己。

    不知是她的自我洗脑卓有成效,还是人变异了果然什么都会,她完成了“爬到运输口”这项她本以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脑袋叮嘱:【不要在运输通道里停下。】

    运输口的闸门没有关上,谭如今攥住边缘的凸起,试探地伸出手。

    和清理站内部不同,运输口连接的通道表面光滑,没有可以借力的地方,就连拼接的缝隙都没有,就算是一株真正的菌丝过来,也没法沿着通道向上生长。

    难道真像脑袋所形容的那样,“钩”住空气?

    在做到这项异想天开的举动之前,她首先会掉到地上摔成一滩糊糊吧。

    脑袋催促:【感受空气中不一样的地方,抓住它——不要被你之前的人类感官局限,你现在已经不是人类了。】

    十四个运输口已经有六个关上了闸门,谭如今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更别提,她还要爬过漫长的运输通道。

    拼了!

    脑袋的描述太含糊,谭如今干脆闭上眼,凭借着自己的直觉,向前伸出手,然后——用力一握。

    她抓住了什么!

    刚才,谭如今已经仔细观察过通道内部的情况,在她伸手的这个角度什么都没有。

    她不敢去细想被自己抓在手里的是什么,又生怕自己一睁眼,就打破了现在玄妙的状态,干脆闭紧双眼,遵循自己的直觉,伸出了另一只手,向前抓去,同时双脚一蹬,整个人都窜进了运输通道里。

    她成功了。

    然后是向上。

    根据她之前被丢进来的下落时间判断,运输通道少说也有三百多米长。她攀爬管道所要耗费的时间,是不是足够剩下的闸门都关上了呢?

    会不会她刚爬到一半,管道就发生了什么异变?

    她会中途被可能存在的监控发现吗?

    脑袋为她指明的道路是否是一个骗局?

    由于看不见周围,思绪就变得格外活跃。谭如今放任自己的意识陷入微妙的游离状态,让本能接管身体,快速而轻巧地向上攀爬。

    手掌下的管道似乎在微微颤动着。

    十分钟?二十分钟?……不知道过了多久,沉默已久的脑袋突然喊了一声:【跳!】

    在意识反应过来之前,谭如今已经下意识地蹬了一脚,往前一扑。

    在她背后,一道沉重的闸门轰然关闭。

    太惊险了!

    谭如今顾不上庆幸自己劫后余生,第一时间睁眼,快速打量起周遭的环境。

    她的脚下是一片黑土,不少还能看出人类轮廓的尸体就倒在黑土上,从他们的制服款式可以看出,这些尸体隶属于城市清道夫,是十二高塔的走狗和黑手套;更遥远一点的地方能看到高墙的轮廓,哨塔上的射灯规律性地闪过,惨白的灯光是谭如今所能找到了唯一光源。

    没有活人。

    万幸。

    谭如今从清道夫的尸体上摸出几把刀,最后看了一眼象征着魔巢的宏伟之墙,毫不迟疑地背过身,向宏伟之墙的对面走去。

    那是一片更深沉的黑暗。

    在深一步浅一步的前进里,谭如今松开装着脑袋的衣服,把它拿了出来。

    她指了指自己的嘴。

    脑袋:【可以说话了。】

    它想,这个人类大概是要质问它,质问它的身份、质问它的意图、质问它为什么会出现在清理站。谁会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境地里相信一个莫名其妙的东西呢?谭如今竟然能相信它的模糊不清的表述,成功逃出了清理站,它甚至感到了极其强烈的不可思议,还有一丝微妙的荒谬感。

    这是一个怎样神奇的人类啊。

    神奇的人类再一次打破了它的预设。

    谭如今没有质疑。

    她的第一句话只是一个平平淡淡的问题:“你叫什么?”

    我叫什么?

    我可以叫什么?

    我应该叫什么?

    脑袋不想敷衍她,于是翻找自己晦涩的记忆,终于从过于久远以至于褪色的过往里找到了一个名字。

    【单随。】它说,【你可以叫我,单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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