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已去夏正盛,王铄夫妻二月成亲月底便出发前往丰州。

    二人已到丰州满一月时,卢婧启程回玉京述职,还有去蔚州帮忙稳定北方要塞的卢姝二人在回程路上相遇,亲姐妹一起做个伴,心情好不快活。

    卢家女将自徐牧那事之后还未得封赏,此次稳住局势回到京城犹如状元登科,心中隐隐带着期待。

    恨不能给马儿插上翅膀,日行百里飞回去。

    几人赶路到达延州,预想着连夜赶路,奈何马儿已到极限全部累倒,只得在延州市的驿馆投宿一晚,明日还需一天路程便能到达京城。

    不赶巧这驿馆只剩一间上房,卢一和卢二两位女将军一合计,这种局面换其他人定难解决,但卢家女百无禁忌,加上二人本就是亲姊妹,凑合同宿在一间房中,携带的兵力在城郊安营休息,等待号令。

    深更半夜听得守夜人打更敲了三声,一道黑影掀开瓦片从房梁上轻盈地落地,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两侧一大一小罗汉床上的将军却是不约而同顺手拿起物什要开打。

    “慢——”黑暗中一道熟悉的声音赶忙应答,是女人的声音。

    这黑衣人不由分说掏出火折子,火光一出现,照亮闯入者的脸庞,处在战斗模式的姐妹俩皆是松下一口气。

    “你这人真有意思,放着正门不走,非要做梁上君子。”卢婧把拿起来的铁灯盏往桌上一放,接过火折子去点灯。

    “阿姊,妍此行有要事相商,行踪不可为人知。”

    卢姝给自己披上外袍,抚着胸口:“三娘就是故意吓你亲姐,深更半夜的能有何大事,讲!我倒要听听天怎么塌的!”

    尴尬地摸摸鼻子,卢妍谄媚地贴着卢姝坐下,结果被二姐一记眼刀戳得赶快讲正事。

    “这是一件为着卢家未来深谋远虑的大事,你二人明日进京就来不及再做商量,妍对阿姊们多有得罪,若非是这般重要,妍也不会夤夜潜行来驿馆找人。”

    “少说废话,讲正事!”

    起初,卢婧拿起茶壶往嘴里灌水,姿态很是悠闲,听到一半放下壶,搬起绣墩挪到妹妹们身边,三姐妹头聚在一处轻声地讨论起来。

    不出半个时辰,仨人达成共识,脸上神情稍有缓和。

    “你二人进宫面见圣人,有吏部相助,想必事情不会有太大曲折。重要的是态度一定要坚决,若是受罚吃些苦头,也权当为着怀瑾,亦玫和亦玦。”

    “就是可怜阿娘一把年纪跟我们一起受苦……”卢婧想得还是家中年迈的亲娘。

    “此事若是顺利办下来,阿娘立女户做家主的初衷便得到最好的传承,世人看我卢家的眼光也会随之改变,此时不搏更待何时?”

    卢姝比较多疑,忍不住伸手去捏妹妹的肩膀:“咱们卢家从不拉帮结派,此次行动这崔抒是否可靠?别是想坑卢家一把……”

    卢婧直接打断老二的话:“你我二人还不清楚崔抒吗?他家那宅子买的时候啥样,现在就啥样,做邻居多年都能看出来崔抒这人是一点也没贪,不然早就有能力给家里人更好的环境。”

    “那万一这就是他想让众人看到的一面呢?”

    “多年邻居我相信他的人品。”

    “别瞎琢磨了,这就是那位的意思,不然我也不用费劲跑来延州找你二人串通。”卢三喜欢用这种平静的语气讲震惊的事实。

    两位阿姊心中惊讶但很快恢复淡定,一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表情。

    “你二人这下能放下心来按照妍说的做了吧?”

    “能,早这样说能省很大功夫。”卢姝忍不住打了哈欠,都怪妹妹不直接讲出来,耽误睡觉时间。

    三人交换过眼神,桌上的灯光倏地灭掉,卢妍化作黑影悄无声息地顺着房顶翻出来,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

    两日后,卯时天将破晓,卢婧卢姝二位女将带着手下从北门进入京城,路过家门也不敢停留,径直地入宫面圣。

    此时恰逢上朝的时辰,几人被召进太极殿。

    站在殿中,在群臣注视下,二人把平定北方战事和寻找潜逃的贺拔真等工作全部汇报一遍。

    女将们虽是没上过一天太学,在述职上思路清晰,表述上能占到八分,朝臣中武官这一派很是骄傲。

    可以说卢家女除了对文书不太擅长,在各方面还是很聪明机敏的。

    “好!甚好,徐牧串通北疆异族企图谋反一事,这才算是真正结束。

    卢婧出事时坐镇丰州稳定局势,卢姝从蔚州调兵支援玉京与五郎联合形成攻势一举击败反叛军,救驾有功。

    二位女将理应论功行赏,今日朕便大发善心,给二位爱卿一个机会,可以提出封赏的物什,破格朕也能答应,若是没想好便赐免死金牌一块,二位意下如何?”

    卢婧和卢妍跨步出列,二人并肩站到殿中,互相对视一眼,齐齐地跪下来俯首以额触地。

    “谢主隆恩!我二人只求一事,望圣上成全!”

    大殿上原本安静的队伍里传出噪音,群臣都在小声讨论这二人准备讨什么样的赏赐。

    有的人很是羡慕两位将军,皇帝都发话了,想要什么随便提,那泼天的富贵这就找上门来。

    有的人则是心中预感不妙,在玉国礼节中领赏不用行如此大礼,这般跪拜,恐怕真是什么了不得的要求?

    “爱卿平身,但说无妨,行此大礼朕必须听听是成全你们何等难事?”

    两道女声洪亮且整齐地响彻太极殿:“奴恳请圣人开放女子科举!”

    “什么?女子不得入仕,这是自古以来传下来的规矩。”

    两位女将抬头面露微笑:“可我们也是女人,为何领兵打仗还能跪在大殿受封?”

    “你们……那是先帝在世时,念你三人皆是师出袁门,这才特赦你们入朝为官。”

    吏部尚书马上手持玉板出列,劝说跪在地上的两位将军:“恒安侯,卢姝将军,你们所讲之事纵观整个历史都未有君主这般做,提出这一请求之前何不再思索一下,此事根本毫无可行之处,乃是天方夜谭!”

    “从古至今未有女子参加科举,却又有女人破格受封为官?那刚好证明朝廷需要女子,开放科举选用女子入仕,便是开国之先河的壮举啊!”

    “皇上万不可答应,若是同意便是违逆先贤的规定,会承受祖先之怒……”

    “何怒之有?据臣多年派到各处练兵征战所得知,周边不管是北疆突厥,西疆吐蕃,南疆南诏,女子参与朝政屡见不鲜,那些夫人代表父家势力,辅佐夫君打理国家,也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

    “卢婧,卢姝,你们二人入朝为官数十载,一直得不到重用,朕好意启用卢家,该不会是觉得朕离不开你卢家女将吧?”圣人坐在龙椅上拿起镇纸拍在桌子上,不解气直接朝殿中砸去,在两位将军中间摔成碎片。

    见着龙颜大怒,当事人不敢言语,底下大臣互相交换眼色,窃窃私语起来。

    “朕又不是只有你仨人可用,来人宣国公进殿!朕就是要从皇亲国戚中选出几位来接手北疆。”

    两位女将还是跪在下面,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副任其如何劝说都不会改变想法的样子。

    叛乱一事及时断尾求生的王姓唯一保全的一支,尚书左丞王氏家主王淙辉出列,向皇帝行礼开始发言。

    “臣以为武将用人短缺是因玉国一直崇文黩武导致的,圣人莫要担忧,我等百年世家小辈中定能培养出优秀的武将为圣人所用。”

    “王左丞这话点醒了某,某以为文官为何不能治武?左丞文韬武略皆有研究,世家藏书众多且全面培养后代,想必左丞对兵法也是十分擅长,何不把左丞派去北疆镇压回鹘,平定北方局势?”

    王淙辉一开始只想在皇帝面前卖个好,给世家的后辈说说好话,若是后辈能为世家挣得军功也是美事一件。

    谁曾想崔抒是打起他的主意来!居然出这种馊主意让圣人把他派去北疆,他从未带过一天兵,去了那不是当炮灰吗!更何况北疆的兵一直是卢婧在练,把他推出来接替卢婧带兵那绝对不是件好事,且讨不到任何好处!

    王淙辉脑中实在想不出如何拒绝,最后两眼一翻假装病得晕倒在殿中。

    圣人又用眼神去找其他几位世家的家主,每一个都跟老鹌鹑似的低着头在底下瑟瑟发抖。

    开什么玩笑?!放弃在玉京经营多年的势力去丰州定居,还要接管卢家女郎掌管十年的军队……加上贺拔真现在还未找到,所有人都预测他已回到北疆,下次战争迫在眉睫。

    几个老头一把年纪说什么也不会放弃现有的成就接受“封赏”,受封过后再无回到玉京城的希望。

    关键是做这么些年文官,他们虽是熟悉兵法可以高谈阔论,但终究是纸上谈兵,领兵打仗和这些还是有差距的。

    经王溪禅一事知道圣人对世家名门没什么好感,总想抓出头鸟开刀,大家都想稳住现有局面再把后辈塞进朝廷这种长久图谋。

    还有些人已经忍不住去瞪崔抒,这吏部尚书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眼见齐国公意气风发三五步跨进殿内,站定后向圣人行礼。

    圣人走下台阶去扶,给他亲爱的大伯爷扶起来,冲崔抒一个眼神过去。

    崔抒把刚才这一系列事情讲一遍,顺带夸赞年过古稀的齐国公。

    “国公,您对派去丰州和蔚州坐镇的亲戚有何想法?”

    齐国公:好好好,这小子终于准备拿自己大伯爷一家的孙辈开刀了,生怕这些孙辈活太久是不是?

    齐国公年轻时有十房夫人,育有十位女郎,还有四位郎君。

    按说齐国公作为司徒氏中一支血脉,人丁十分兴旺。

    奈何先帝就给了两位女郎封号,其他人皆是远嫁不在玉京,几十年聚少离多。

    四位郎君中尚有两位健在,两家一家各一个孙儿,这让齐国公一直觉得可惜。

    问起两位儿子为何不生,儿子都已到四十,每日喝酒作乐根本没有这能力,身体早就如棉絮般不堪一击。

    他倒是有心给孙儿送去北方,但人丁凋敝,一不小心就弄个绝后的结局,难不成让他带头再生几个来给朝廷效力吗?

    越想越气,但找不出来办法推拒。

    转头看向在一旁跪的笔直的二位女将。

    “我也清楚司徒家没有学武的,唯一会点功夫的也就是司徒墨,皇帝断不会把自己亲弟送到战场,又不是先帝那般恶劣,我若是推荐人选,那三弟一家也会怨我然后推荐我家的孙儿……到时候哪边也讨不到好!”齐国公在心中已经暗下决心。

    “噗通”——

    整个朝堂静下来,齐刷刷往大殿中看去。

    齐国公弱小且无助地倒在殿中,手掌心朝上搁在额头上,嘴里止不住地哎唷……

    “来人给齐国公抬下去,宣太医给国公爷诊治!”

    一通手忙脚乱,皇帝也没了兴致,皇帝又不傻,不是看不出来这几人的表现全都是推拒。

    “你二人各赐一块免死金牌,此事就此作罢,退朝……”

    二人双手捧着兵符上交给圣人,卢婧先开口:“婧已知晓圣人心意,明摆着想放权给其他男子,仍不肯重用卢家,特将兵符奉上,省得来日找卢家讨要不方便。”

    “容微臣一言,卢姝为玉国出生入死,苦寒之地练兵,卢姝从不推辞,排除万难也要守护玉国疆土,今见识到圣人宁可放权给一窍不通的文官,只因他们是男子,也不肯答应我等的希求。特将兵符奉上,要杀要剐便随圣人处置,这北方苦寒,我姊妹二人也不想去了。”

    “大胆!”司徒霖见着撂挑子不干的俩女将气得直想骂人。

    李奚赶快给圣人抚背顺气,这口气喘匀了,情绪也有所平息。

    “来人,给恒安侯,卢姝,卢妍,三女将全部关进大理寺,另外她们府中的亲眷也全部押进去,听候朕的处置。”

    一下朝,群臣无心当值全炸开了锅,凤阁里的言谏官亲眼目睹李拾遗被大理寺的人抓走。

    卢妍和薛世忠巡逻到一半也被带走了。

    位于忠义坊的卢府还有袖春坊的恒安侯府被迫府门大开,百姓邻居眼见着卢家人包括卢玉荷被请出来,卢家人的表情倒是很淡定,甚至还有几份闲适从容。

    “坏了,卢家这是真要完!连丰乐坊那两口子都抓走啦!”人群中有一人跑过来同步现在的情况,百姓又开始新一波的骚动。

    “不会吧?那可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也被抓去大理寺?”

    “是真的,我在丰乐坊亲眼所见,二人都被请到大理寺马车上!”

    “这……卢家不是护驾功臣吗?怎么还是这般下场,啧啧啧,伴君如伴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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