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十点,小轿车缓缓停在公寓楼前。

    车内亮起柔和的光,舒缓的音乐在两人之间流淌。

    “今晚谢谢你给我庆祝生日。”方宜温声道谢。

    为了这顿在高级餐厅的晚餐,她特意买了一条法式长裙,黑丝绒材质,宽边荷叶领露出锁骨,一头如瀑的长卷发散在肩头,衬得她愈发成熟、温柔。

    沈望看得出了神,她早不似当年在大学相识时那青涩、倔强的小姑娘。

    方宜感受到他的眼神,从手拎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两张音乐会门票:“下周日你有空吗?上次你说喜欢这个乐团。”

    坐在驾驶位的男人无奈:

    “我随时有空,但你不用总和我这么客气。”

    他请她吃饭,她就回赠门票,请她看电影,咖啡她就抢着买单,只多不少。

    方宜一时无言辩驳。

    如果不是为了还人情,她也不会还没问他是否有空,就抢先买下两张价格昂贵的票。

    曾经她也有无条件信任、全然可以接受好意的人。但如今,经历过那些伤痛,她的心里已经不可避免地筑起了一座高墙……

    面对方宜的沉默,沈望笑了笑,从后座拿出一只手提袋:

    “那这个你就收下吧。”

    方才餐桌上,他已经拿出来过,是一条精致的项链,源自某个知名品牌,价格不菲。

    刚想推脱,忽然,手机震动,方宜扫了一眼屏幕。

    郑淮明:我在你家楼下等你。

    潮湿的心绪袭来,脑海中不可避免地浮现那个男人的面容。

    这是今天的第三条短信,她一条都没有回,可对方还是不断地发来。

    曾经她深深仰慕的、求而不得的人,如今苦苦挽留,却只让她感到沉重和想要躲避。

    “只是一件小小的生日礼物,你不要太有负担。”

    身旁的男人拉回她的思绪。

    方宜解释:“但这礼物太贵重了。”

    沈望将手提袋打开,里面除了项链小小的盒子,还多了一个书本大的纸盒,他调侃道:“这是程轻雨让我带给你的,还说不是和我客气,都是大学同学送的礼物,只收她的?”

    他们三个在大学时关系不错,沈望是她们同社团的师兄,可当时方宜一心扑在郑淮明身上,只当他是好友。后来她留法回国,通过导师牵线,才又和沈望联系上。

    一来二去,两人成了往正式恋爱发展的对象。

    方宜笑笑,她是认真想和沈望发展,不愿让他以为自己是拒绝他这个人,便不再推辞,接过了手提袋:“谢谢。”

    程轻雨和沈望在一栋写字楼上班,早就和她说过给她带礼物,却怎么问也不说是什么。

    方宜好奇,拿出那沉甸甸的纸盒,一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白色相框。

    相框里嵌有一张相片。

    两个年轻的女孩在草地上明媚地笑着,程轻雨短发飞扬,肆意大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方宜与她并肩,微微颔首,不好意思地看向镜头,笑得腼腆、羞涩。她们身后,是北川大学的图书馆,和夏季湛蓝的天空

    。

    这是她们大一刚开学时,两个人留下的照片。

    方宜感慨,好友竟保留着它。

    这被记录下的瞬间,连带着许多回忆闯入脑海。当时正值新生入学,图书馆门前人来人往。学生会的学姐在拍摄采访,遇到她们俩,简单问了几个问题,提出留下一张合照。

    那时方宜刚从小城考来,既好奇又胆怯,连忙说不用了。是大大咧咧的程轻雨一把揽住她,随着“咔嚓”一声,定格下这美好又仓促的一刻。

    后来,她们也不知如何联系这位学姐,便忘了这张照片,也不知道这么多年以后,程轻雨是怎么拿到这张底片的。

    忽然,伴随视线的停顿,方宜的心头“咯噔”一声。

    一股尖锐的热流涌出心脏,跟随血液流向四肢百骸。

    照片里,她们身后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侧影。那人高而瘦,气质如清风朗月,侧对着镜头,露出半张脸,他白色的短袖外套了一件红色志愿者马甲,就站在图书馆门口的人群前。

    可即使那么模糊,方宜也能一眼认出,那身影是郑淮明。

    那时,他居然在她们身后。

    也被拍进了这张相片里。

    方宜拿着相框的手不禁颤抖,拍下照片时是新生军训前,她和郑淮明,分明还没有在大学里重识。

    那时,她追随着他的脚步考来北川,每天都在期待与他重逢,说是将他奉为心中的神明也不为过。

    她不知道,他就在她的身后。

    但这青春中的彩蛋,来得太迟,早已过期,只留下一片酸涩和徒然。

    七年过去,那个青涩单纯的女孩已然长大,一切也早已物是人非。

    “方宜?”

    沈望察觉出她的表情不对。

    方宜回过神来,连忙将相片朝下扣回纸盒,勉强笑了笑:“没事,突然看到以前的相片,有点感慨。”

    下了车,沈望降下车窗:

    “外面冷,快上去吧。”

    “你也早点休息。”

    方宜看着红色的尾灯在夜色中驶离,清凉的夜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她后知后觉打了个寒颤,意识到已经深秋了。

    她从心里抵触和郑淮明见面,准备绕路从地下停车库回家,却一眼就看见楼栋门口一个男人的身影。

    不远处,郑淮明站在一棵银杏树下。深秋的风一吹,树影绰绰,银杏叶零落飘散,在清浅的月光下,映出他高大挺拔的身姿。

    本能永远比理智更先认出他。

    方宜后退一步,转身就走。

    可郑淮明已经看到了她,快步上前,拦住她的去路。这个时间,他大约刚刚结束值班,神色难掩疲惫。

    他脸上是浅浅的笑意,但呼吸声很重,声音沙哑:

    “方宜。”

    “生日快乐。”

    他的手上也拿着一个手提袋,伸手递给她。

    方宜没有接。

    为什么今年生日都要给她送礼物?

    “谢谢,但是我不能收合作方的东西。”

    一句话,泾渭分明。

    一阵夜风,她荷叶的裙摆随风轻摇,划出漂亮的弧度。

    郑淮明脸色苍白,却还在关心她:“夜里冷,进去说吧。”

    “我没什么想和你说的。”

    方宜能感觉到他身体不太舒服,联想到昨天她听护士说郑医生在急救室输液,心里蓦地沉了一下。但她不想和他过多纠缠,好像只要松了一步,就会被卷入名为过去的漩涡里。

    她想试着往前走,不解为什么他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

    方宜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走进楼栋。

    鞋跟在瓷砖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声控灯随之亮起,照亮昏暗冰冷的走廊。

    身后,郑淮明声音难得急切:“不能收我的礼物,沈望的就可以收吗?”

    作为大学时两个人的共同好友,这个名字似乎是一个禁忌。

    方宜回头,静静地看着他,曾经那么清高内敛的人为她着急、向她低头,她却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

    “先打开看看吧,说不定你会喜欢的。”

    郑淮明拎着袋子的手冻得通红,夜里室外只有几度,他只穿了件单薄的夹克,不知等了她多久。

    方宜站定,狠了狠心,直白道:

    “礼物是什么不重要,我只是不想收你的礼物。”

    “我是认真想和沈望发展的,所以我收了他的礼物。”

    郑淮明眼里闪过一瞬的痛楚,依旧注视着她,那双漆黑的、如深潭般的眼睛。

    曾经,方宜最喜欢的就是他的眼睛,尤其是盛满笑意望向她的时候,好像全世界温暖的风都吹向她心里。

    以前,每次对视都是方宜先羞涩地移开视线。

    这一次,是郑淮明先垂下了眼帘:

    “那我……送你上去吧。”

    但他刚迈出一步,整个人就晃了晃,左手撑住墙面,才稳住身子。

    方宜再想忽视,也不忍心视而不见,生硬道:

    “如果你不舒服,就快回去吧。还能开车吗?”

    郑淮明下意识地想推开她的手,抬头才发现,方宜并没有要扶他的意思。他苦笑了一下,答非所问,哑声道:

    “你真的喜欢沈望吗?”

    ——喜欢。

    方宜的心口猛地一痛。这两个字就像她青春里的魔咒,那真挚的、一腔热血的喜欢,最终化为了她一生都无法化解的伤痛。

    郑淮明是最没资格,在她面前说出“喜欢”这两个字的。

    “喜欢?”

    她喃喃自语,心中一片悲凉,轻轻闭上眼睛,试图掩饰眼眶的潮湿。

    “他很好,他至少不会因为喜欢我而伤害我。”

    郑淮明蹙了蹙眉,直直地弯下身子,掩唇咳嗽的手不住地轻颤:

    “忘掉过去,再给我一次机会,重新认识你,好不好?”

    他的声线那样温柔,一如当年,他也是用这样的声音,郑重地对她说:方宜,我只喜欢你一个人。

    眼泪终究还是从面颊滑落,方宜往后退了一步:

    “你别逼我了,你是不是非要我把欠你的这条命还给你?”

    声控灯骤然暗淡,一片昏黑。

    他曾是她整个青春中唯一的神明。

    她会因为他一句话彻夜难眠,会因为一个对视红了脸颊,在感受到他的偏爱时,她以为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也曾以为这样的幸福会永远延续……

    方宜只感到悲哀,她与郑淮明之间,为什么会走到如今这样?

    她哽咽道:

    “求求你,放过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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