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应慎微拧开门把手,宋珥舒的思绪才姗姗跟上。

    她也跟着走进去。

    靠近门的左侧就是卫生间,半掩的门也没能遮盖住泛黄的瓷砖和似有若无的异味,三人间的房里有一台电视高悬墙壁上。

    现在是外出活动时间,因此房里只有外婆一个人待着,厚重的白棉被盖在她身上无端显得空荡荡。

    宋珥舒扫视四周,心下震惊颤动不比当初亲眼所见宋女士在夜店的风流韵事更少。

    宋女士居然对情人如此抠搜吗?连更好的疗养院都不肯帮忙找一下吗?

    她觉得荒唐,甚至生了些埋怨。

    那做宋女士的情人未免太可怜。

    她更怜爱地看向应慎微。

    她视线里的情绪太明显,徐望月都注意到,不免拿手肘轻推她。

    宋珥舒一瞬收敛,因而错过应慎微愈发冷淡的面容。

    徐望月清了清嗓:“外婆怎么会还穿着单衣就跑出去了?这家医院安保措施也太差劲了吧?你要不要考虑换……”

    这下轮到宋珥舒给了他一肘。

    应慎微要笑不笑瞥他俩一眼,视线私有若无在二人站位滑过,没回答,低头继续看手里的药盒。

    徐望月立刻尴尬地挠头,绞尽脑汁又蹦出新话题试图瓦解尴尬:“外婆是不是想家啊?我看她一直念叨着家里的菜地,一会儿又是想灶台和柴火。”

    说到这徐望月不免感叹:“我记得你家里是安了新的厨房,厨具都是全自动化的,外公外婆却还是最喜欢老厨房的灶台,用那口铁锅煮的饭,摆进红薯和南瓜,盛饭时候还要特地碾一遍搅拌给我们,一开始我们不好意思让他们这么照顾我们,总抢一样把碗端走自己盛饭。”

    “谁知道外公脾气一起来,煮饭好饭先帮我们舀好、搅拌好再放进锅里保温,这下谁都得吃他亲手盛的了。”徐望月嘿嘿笑起来。

    大概这番话描述的回忆生动而温暖,应慎微脸上的冷意消融不少,宋珥舒这个失忆患者都不免对自己没有印象而遗憾。

    外婆这时冷不丁也笑起来,视线投在应慎微身上,语调黏着含糊地说:“你是在舀饭还是打仗?好不容易孩子回来玩一趟,你要跟他们犟!把他们气走了怎么办!你喜欢吃你就拌自己的,碰他们的碗做什么!”

    她耷拉着眼,温柔地说:“回来一趟不容易,玩开心点、顺心点,外公外婆这里什么都没有,就这些自家种的东西勉强拿得出手,不要嫌弃。”

    应慎微一瞬间被刺到,他猛地抬头和外婆浑浊朦胧的眼对视,他恍然大悟为什么外婆要在这时候有预谋般跑了出去,那是她混沌记忆中为数不多能记起的热闹时光,是女儿离世、唯一的外孙离开后的孤独重复日子中的慰藉。

    即便糟心的女婿给他们建了多好多现代化多方便的新房子,现代化对他们而言就足够冷漠疏离,他们依旧守着自己的旧灶台,在某一年暑假迎接了外孙和他的朋友,老人们欢欢喜喜试图拿出最好的东西招待,心里是不是有过期盼未来他们能因此再回来?

    所以秋天气息更浓时,老人那点灵光后知后觉被点拨,想要回去挖红薯、南瓜,想着她远在城里的外孙,还有他的朋友,凭借这点念想,外婆一步步翻越康复医院。

    应慎微咬紧牙关,一言不发给外婆碾了药片冲水。

    不喜欢喝味道不好的药或许是大部分人的本能,记忆欠佳了也本能地抵抗,徐望月见状自告奋勇要来哄外婆喝药,应慎微可有可无把位置让给他。

    他沉默站在宋珥舒身旁,二人静默无言,宋珥舒留意起病床上的钟表,眼见徐望月几乎花了半个小时才勉强让外婆喝完水杯里的药水。

    徐望月离开病房时忍不住拉宋珥舒感叹:“我真不适合干照顾人的活。”

    “你从小到大都是被照顾的,做事总凭一点冲动,”宋珥舒说,“刚刚能耐着性子待这么久,已经出乎我意料了。”

    徐望月挠了挠头:“应慎微还真是……刚见面那会儿我还挺怕他,他和个小狼崽一样,初中那会儿好了些,高中又变回去,街头混混头子似的,没想到他也挺厉害。”

    探头看了眼在房里做卫生的应慎微,徐望月唏嘘:“这是什么铁汉柔情、人不可貌相。”

    “和他比起来,我可真是活得太舒服和任性。”他还在感叹,“我取了些钱留在外婆枕头底下,是不是需要给应慎微留个提醒,可别被别人拿走了。”

    宋珥舒略一挑眉:“我们月月真是长大了。”

    “别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徐望月嘟囔,“啊,他回我谢谢,还问我我俩是在约会吗,他怎么知道?这事情不是只有沈墨尘知道吗?”

    他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复,客观上来说约会是一个正确答案,但从主观来判断,徐望月觉得这个词极其非常不准确,他抬头打算征询另一位主人公的意见,却见另一个主人公眯眼似乎在仔细确认什么,于是他也被带着视线往那个方向看,忽然就嘶出声:“那是……表姑?”

    徐望月表姑正是宋珥舒干妈徐钦川,因为这个辈分,徐望月一度在宋珥舒面前嘚瑟,后来被宋珥舒压怕了不敢再提。

    就见她坐在医院前的路沿石上,垂头不知想什么,身影看着实在萧瑟。

    徐钦川为人潇洒,甚至有些不羁,少见她如此作态,于是这边的两人对视一眼,悄摸溜过去。

    这一靠近不得了,看见徐钦川在低头抹眼泪,手腕揣着一个路边摊样式的小塑料袋,已经塞了满当的纸巾。

    大事不妙。

    宋珥舒原本设想走过去轻柔问一嘴,哪里料到徐望月此人心思虽细腻多愁,但毕竟是个响当当没有眼力见的代表人物,她还来不及阻止,徐望月已经大大咧咧走过去问:“表姑,怎么坐在这里哭呢?”

    徐钦川身子一抖,迅速擤了把鼻涕,哑着嗓音说:“滚一边去。”

    又看见他身后的宋珥舒,徐钦川彻底末干净眼泪,伸手说:“乖女,给干妈抱抱。小月,替我扔个垃圾。”

    宋珥舒过去抱住徐钦川,问:“干妈,怎么了?谁欺负你?我们放徐望月去咬他。”

    “算了吧,我怕徐望月一口牙给咬碎。”徐钦川不屑,她叹了口气,沉默有一会儿。

    很快她捏起宋珥舒的脸,说:“幸好你和你妈长得像,各方面都像,你还比你妈厉害,不然你外公肯定还是会动联姻的念头,以后你就年年得去太太桌上唠家长里短老公孩子。我要是也能像你妈一样把男人当个屁放了就好了。”

    “别,那咱们的辈分彻底乱了。”宋珥舒说,“你还是做我干妈吧,我做你的小棉袄。”

    “怎么?你小男朋友欺负你?”徐望月凑来问,沉下脸。

    “他算个屁的男朋友?”徐钦川说,“他大爷的,我都做好谈恋爱的准备了,人家直接踹了我傍上新的大佬去了,还和我扯什么他爱着我的灵魂,只是不敢靠近。贪钱就贪钱,装什么文艺,傻*。”

    徐钦川嘴上这么说,眼睛又不知不觉红起来,最后她颇有些郁闷反省:“我的心是不是跳得太起了?玩一个就被感动一个,我实在做不到你妈那样的断情绝爱……”

    说着她眼咕噜一转,带点心虚地左顾右盼转移话题:“你们俩怎么在这里?”

    “看望朋友。”宋珥舒回答完,抓住她那点心虚追问,“干妈,我妈经常去赛里?”

    这个问题是烫手洋芋,徐钦川当初说得潇洒,实际心里也虚,在孩子面前,“性”这种东西还是没办法直面沟通,何况那地方不是什么好地方,再何况,这还有徐望月这位性别与众不同的仁兄在呢。

    徐钦川“呃”了半天,先打发徐望月去替自己买点纸巾和喝的,然后面向宋珥舒,用尽她打扮的技巧来装饰语句:“不能说经常,你也知道,你妈挺忙,除了和你怄气,一般叫不出来,也就偶尔一起出来放松喝点小酒、看点小帅放松身心,和你们年轻人去KTV一个性质。”

    宋珥舒点头,面上瞧不出什么,徐钦川稍稍松口气,下一秒那点庆幸还是被宋珥舒炸没了。

    “小帅和我同校?”

    徐钦川吓得成熟大人的面具没端住,又是一长串“呃”,语言系统彻底紊乱。

    宋珥舒轻笑一声,冷静说:“告诉我吧,总比我毫不知情某天突然蹦出个年轻小爸——还是我同学——好。”

    “那不会,你妈还是分得很清,不会做这种事情,”徐钦川说,纠结片刻吞吞吐吐继续,“不是你同学,你妈还没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小帅是个师范生,在你们附中实习,也就是最近才认识的。”

    宋珥舒愣了愣:“师范生?”

    徐钦川点头:“这小帅被人哄骗欠了一屁股债,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你妈的名号,特地过来……呃,见一面,虽然心术不正吧,长得也就小帅,但那股傻乎乎的纯良气质哪怕装也装得挺真……”

    说到这里徐钦川这位干妈才后知后觉不能在孩子面前这样评价,立刻把没皮没脸的话再次修改:“反正就是你妈看着还算满意,两人就还在接触阶段吧,不过放心,你妈不打算结婚,结婚太麻烦了,也没必要,你家的钱全是留给你的,哪能让外人分走。”

    她笑了下,略有些艳羡地摸着宋珥舒的脸:“你妈当年折腾了半条命才抢来的权力,作为她的孩子,她希望你堂堂正正地接过,谁都不能动摇你的权力,哪怕是她。”

    这种话宋珥舒听过很多,她不动声色对徐钦川露出自信一笑:“我明白。”

    宋珥舒心想。

    是个师范实习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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