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破,颤抖的女孩抬起头,撞进了楚江蓠的眼中,怀里还抱着白色的机械狗。

    楚江蓠伸手,轻轻擦了下女孩脸上的泪痕,脸蛋凉得像冰。

    女孩似乎恍惚了一下,猛地扑进她怀里,哭泣着,抱起机械狗往她胸口送,断断续续地低泣着:“姐姐……幸好你没事,我就知道小狗可以找到你……他们,他们,抢东西,杀了人,我偷回小狗,小狗没事,你也没事……”

    楚江蓠蹲下身子,轻声问:“他们是谁?”

    “他们……他们……”女孩抱紧头,蹲下身子,似乎头痛到快裂开,“他们就是他们……好多鬼影,我不知道,我不认识,我不记得了!”

    女孩声音沾染着强烈的恐惧意味,握起小拳头砰砰砸着脑袋:“为什么我不记得,为什么……”

    楚江蓠抚上女孩的头,女孩仍在捶打脑袋,眼泪噼啪落地。

    在东方天空苍白的光辉下,山林呈现出阴阳明灭的体式,树枝落下的阴影像是一条条蜿蜒扭曲的长蛇。

    噼啪燃烧的环境里突兀炸响一道男声:“云姐,清蝼蚁也要这么久啊?秘境开了,老大都出来了。”

    是女人的同伴!

    楚江蓠浑身一颤,猛地跺脚一弹,鞋子的弹跳功能加强,抱着女孩,光速从后门逃出。

    东方苍白的光辉闪耀了足足三四分钟,夜空才缓慢地吐出雪白的余气,渐渐地暗下来。

    剩下漆黑的夜幕,星光昏暗得像是随时会戛然熄灭。

    有黑影飞掠而至,冷眼看着坑里满脸血的女人,掏出一粒丹药喂下去。

    女人悠悠醒转,黑影蹲在地上,抓起坑里残存的弹药粉末。

    黑影淡淡道:“无需灵力就可以启动的仙器……竟有这等杀伤力。”

    “一定要献给我主。”女人擦掉眼前的血,咬牙切齿道。

    她伤口处翻出的血肉在迅速蠕动愈合。

    女人眯起眼,脸部腾出蛇鳞,卷舌嘶嘶几声,山林中钻出许多条长蛇。

    “去吧。”她命令长蛇迅速向各个方向追踪而去,带起腥风刮过树梢,冰冷,呼啸。

    风声呜呜,楚江蓠迅速向邻村飞掠,心脏要破出胸口,喉头泛起铁锈的生涩味道。

    太危险了,她需要安顿好怀里的女孩,还要向邻村示警。

    女孩安静地在她怀里,紧紧抱着机械狗。

    跑了不知多久,楚江蓠逐渐失了力气,手臂酸涩,无法控制地颤抖着,已使不上力。

    女孩攥着她的衣襟,摇摇头,想要从她怀里下来,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

    楚江蓠护着女孩的头,让她埋进自己的怀里:“清圆,这是一场噩梦,会醒的。”

    说完,她抱紧了清圆,继续往十里外的邻村走去,清圆的姨母住在那里。

    长长的影子拖在暗红的土地里,渐渐远离。

    楚江蓠停在邻村的村口水井旁,拿出水壶,准备先打壶水。她不敢直接走进村里,只怕敌人还藏在暗处,正窥伺着她们,随时会抹掉她们的生命。

    侧耳聆听,只听得风吹过堂,空洞回响。

    好安静……

    她心头腾起异样的感觉。

    不会吧,不会连这里也像她的小渔村一样,一夜之间,一个活口都不剩吧……

    她脊背发寒,两世为人,从未感受过这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她有些不敢往前面的村子里迈步。

    “嘎嘎——”飞来一只食腐的乌鸦,叼起血肉,躲在枝头啄吃。

    血腥的腐臭味弥漫而来,井里涌出鲜红的血。

    “姐姐……”清圆拉紧了她的手,声音带着颤抖。

    楚江蓠硬着头皮往里走去,乌鸦聚在一起啄食着死者的血肉,满地鲜红中,楚江蓠捂住嘴,不停干呕。

    清圆似乎吓傻了,呆愣在原地。

    鲜红中,尸体和渔村的一样,个个面露惊恐,保持着挣扎向外的姿势。

    母亲护着孩子,夫妻携手不能,老人坠落在地,肠子被乌鸦拖了一地

    人间炼狱……

    在这血色炼狱中,黄裙的女孩瞪大了眼,身上脚下溅满了红。

    姨娘不在了,所有人都不在了,没人能安顿了。楚江蓠不知有多少这样惨烈的村子,她只知再让清圆多待在这里一秒,可能都会疯掉。

    “我也可能会疯掉啊……”楚江蓠咬着唇,忍住哽咽。

    她牵着清圆,不让她再沾染地上的血污,沉默地转身向山上走去。

    她原先以为灭渔村的人是想杀人夺宝,可一夜之间,村子接连被灭,亡者上千……

    简直是把凡人当成了蝼蚁,随意屠戮。

    她不信这些事和那个女杀手没有关系,而她连他们的身份都不清楚。

    她要上山!要去找出她的仇人!要去夺回她的机械!

    让这群自以为高高在上的屠夫,付出血的代价!

    只是……

    她现在那些重武器都没了,火箭炮也只完成了一半,根本没有复仇的实力。

    她这次上山,要做的不是现在就找那群疯子以卵击石,而是另一个人。

    和那群疯子纠缠不清的,和自己有着共同敌人的那个人。

    那个重伤的男人。

    **

    山洞里,霜天晓正给伤口包扎,系统突然叮咚作响:“宿主!她来了!快开始攻略!”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转头看见遮挡洞口的草叶微动,楚江蓠牵着一个沾着血迹的黄裙女孩走进来。

    霜天晓盯着她走到自己面前,沉默无声。

    整个山洞里安静极了,呈现出两个人暗自较劲的冰冷气氛。

    楚江蓠坐在他面前,对视了五秒后,冰冷地开口:“追杀你的人,是谁?”

    “你问这个干嘛?”他居然笑起来,倚倒在地。

    “你的伤没事?”楚江蓠微微皱眉,轻轻转着指间的戒指。

    “有事,非常有事,我都不能动弹了。”霜天晓抬起伤痕累累的胳膊,“你看,还是多亏你的药才能撑到这里,你是我的恩人,我该怎么感谢你呢?”

    楚江蓠冷冷地盯着他:“告诉我,是谁在追杀你。”

    “怎么,你想替我报仇?你可真够义气的。”他侧着头,嘴角含笑,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冰凉的铁管忽然抵上颈侧大动脉,血管在管口跳动,霜天晓被迫抬起头,无法动弹。

    楚江蓠用枪抵着他,垂眸冷视,扳机卡在指节处,她随时可以扣下一枪。

    身边系统急得直跺脚,不断在他脑内催促:“宿主!宿主!检测到对面怒气值极度上升,你好感度掉到负数了呀!”

    他脸上笑意不变,挥开系统,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投降:“哎呦——好痛!恩人,你这是什么东西?会死人?”

    楚江蓠拍了拍他的脸:“老实点,我耐心有限,不介意让你尝尝身上开个洞的滋味。”

    霜天晓淡淡地看着她,有些戏谑的意味。

    “砰——”子弹钻进他肩头,留下钻心疼痛。

    他闷哼一声,惊讶地低头去看肩头的伤口,视线却逐渐模糊。

    “你……好狠毒……”他瘫软在地,不断喘息着,眼神迷离。

    耳边听见楚江蓠仿佛从地狱走出的声音:“想活?”

    他张了张口,试图出声,舌头却不听指挥。

    是眩晕符的效用,让他像吃了麻药一般,只能费力点点头。

    楚江蓠:“可以,做我的狗吧。”

    他猛地睁大眼,有些不可置信,内心爆发出强烈的不甘,竟有力气狠狠推开她。

    狠狠推得楚江蓠纹丝不动,他看见对方再度抬起那根铁管,抵上他的太阳穴。

    血管抵着冰凉的金属,扑通扑通跳动。

    山洞里的气氛凝结,他仰望着洞顶,颤着肩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

    “好啊……好啊,我怎么变狗呢?”他笑着答应得干脆。

    却没注意舌头已逐渐恢复了知觉,眩晕效果在逐渐退散。

    楚江蓠抓起他的手,抹上他肩膀处的血,提起那片《方术符文秘要》的绸布。

    霜天晓脸色微变,手指在她的掌控下,画出一道道血色符文。

    绸布摩擦着指尖,灼热,疼痛。

    他痛得想缩回手,指尖微动,又被攥得更紧。

    符文完成,一道亮光打进他额心,在灵魂处留下烙印。

    楚江蓠:“你是谁?”

    “……”霜天晓刚想张口开个玩笑,脑袋就炸裂般得痛,他抱着脑袋翻滚,撞得石壁碎石掉落。

    他身上的力量已经恢复,却已失去了自主调动的能力。

    “……白泉!白泉!我是白泉!”他认真回答了问题,脑袋炸裂的疼痛才缓缓退去。

    话音落下,楚江蓠瞳孔放大,眼中颤动着清澈的水光。

    这名字,让她想起了一个人,一个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是她心中的那道白月光,那个和她约好要一起去看烟火晚会,她却猝死在晚会开场前夜的人。

    “是啊!我,白泉,长衡山的外门散修!”

    他没有撒谎,白泉是他穿越前的名字,在他心里即使穿成了这本书的男主,成了霜天晓,上了长衡山,也只有白泉才是他。

    头痛平息,霜天晓也恢复了力气,抓着壁上的石块,怒视着楚江蓠问道:“你那是什么鬼符!”

    “主仆契。”楚江蓠回过神,晃了晃绸布,勾唇笑起来,在他眼里像是从地狱爬出的罗刹。

    “主仆契?是什么?”他内心抓狂地质问系统。

    系统小声提示:“宿主……是高级血契,正常情况下,是和灵宠签订的。”

    他低叫出声:“这玩意儿还能绑定人??!”

    系统弱弱:“这……应该不能啊……”

    系统是在霜天晓的灵魂里和他交流的,所以楚江蓠听不见系统的声音。

    她冷笑一声:“我改进了性能,现在你是我的灵犬了。”

    她知道对方是修士,即使现在他是重伤状态也不敢小觑,在进洞之前,就研究了一下从女杀手那里捡来的绸布。

    绸布上记载的这道主仆契,给了她灵感。她在脑内迅速完成计算,通过蒙骗天道的方法,把只能和灵兽签订的主仆契,改成可以和修士签订。

    蒙骗的方法也很简单,让天道以为对方是灵兽就好了,比如说一只灵犬。

    签订完成,对方就像是套了圈紧箍咒,只要违背她的心意,她就可以采取惩罚措施。

    见面前这吊儿郎当的修士老实下来,楚江蓠很快收敛表情,冷哼一声,枪管抵得更紧,直接挑起他下巴:“继续,你为什么在这里?”

    霜天晓叹了口气:“因为九雷秘境。秘境入口就在这座山的东边,据说会有神器出世,各方修士都挤了进去,战况极其激烈。”

    楚江蓠:“秘境里的神器归谁了?”

    霜天晓无辜道:“这我就更不知道了……我连核心圈都进不去,实在扛不住提前跑了出来,结果不知道哪方势力派了大量的人在秘境外清场。”

    楚江蓠:“清场?清掉周围所有生物,包括山下的村子吗?”

    霜天晓停顿了一下,皱眉问:“村子?他们对平民出手了?你们是从村里来的?”

    楚江蓠:“屠村了。”

    “……靠!”霜天晓忍不住骂了脏话,“这群疯狗!”

    楚江蓠:“你知道他们是谁?”

    霜天晓摇了摇头:“不知道,秘境里乱成一锅粥,这么说吧,从中原王族到无妄海的那群仙人,这些不同势力的人都疯了,为了夺宝,见人就杀。”

    楚江蓠:“你同伴在哪里?你们长衡山可是第一大仙门,也这么狼狈?”

    霜天晓忍不住笑起来:“像我们这种散修,在长衡山上没个八千也有一万的,谁能记得。你不如就记得我的名字,这样简单。

    “白泉?”楚江蓠再度冷笑一声,只觉他配不上这名字。

    霜天晓眨了眨眼,一阵恍惚。

    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叫他了,做了半年的系统任务,他都快忘了自己是谁。

    系统告诉他,这个世界的剧情线已经分崩离析了,随时都会垮塌,他要收回所有的剧情碎片,让世界回到正轨,才可以回家。

    作为任务奖励,他可以让一个死去多年的人复活。

    一个在现实里已经死去多年的,他思念多年的那个人活过来。

    可是,多可笑啊,他拼死完成了之前的那些任务后,系统再一次发布的最终任务居然是让他去攻略一个女人。

    一个他从没见过的女人,和他想要复活的那个人有着同样名字的女人。

    楚江蓠……

    要他攻略到对方的心,再让对方为他而死。

    神经!

    他不愿意!怎么可能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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