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天之后,李周一想了许久才明白:原来改口的事根本没有过去,或者说从一开始其实想要她改口的本就是张泽成。

    所以他才假装对她施予善意,假装当一个接受她的人,假装不和她计较的大人...

    但是周丽怀孕的事让他卸下了伪装的包袱,因为他有了不用改口就可以叫他爸爸的孩子时,所以隐藏的恶意便暗暗转化成积蓄已久的阴谋。

    等到合适的时机,便会释放出来自大人的恶意将她推入沼泽,再难翻身。

    故而从一开始,她屋里的旧电扇就不会在有朝一日变成新电扇。或者说,李周一这个人,亦是他眼里应当被丢弃的破电扇。

    想明白这些之后,李周一开始对张泽成这个笑面虎退避三舍。

    值得庆幸的是,他们接触的机会本就不多,加上周丽怀孕就变得更少了。

    只是李周一的处境变得比之前更为艰难,周丽的脾气因为那件事之后对她差到极致。

    不论犯错与否,周丽都看她不顺眼,动辄便是辱骂加毒打。

    就连拖地的水痕没有及时擦干也会被周丽说成是想害她肚子里的孩子,她说李周一是个恶毒的女孩,宁愿自己从没生过她。

    最初李周一听到这话还会在夜晚的被窝心酸难过,但是渐渐地她习以为常,与此同时她也明白了一件事:

    九岁前周丽对她的爱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在父亲的车祸以前,周丽爱父亲,而她则是因为这爱情被波及到了所谓的“爱”。

    后来周丽对父亲只有厌恶和恨意,对她也就“一视同仁”地变得厌烦和不喜。

    父亲对她,亦是与周丽同等的缘由。

    故而她从未得到过他们真正对李周一的爱,她只是他们彼此相爱时的附加选项。

    是以周丽的话,于现在的她而言只是不痛不痒的过耳之言。

    至于巴掌打在脸上的那一阵火辣,尚且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慢慢让它变得麻木吧。

    小学毕业后的第一个周末,周丽和张泽成被救护车拉去了医院,当夜救护车顶上闪烁的三色光,短暂地刺痛了李周一。

    真的很短,大概一闪而过的程度。

    之后她一个人进入了梦乡,这个家空荡荡的时候,她睡得最是安稳。

    他们去医院后,李周一只在救护车走的第二天凌晨听到隔壁房间收拾东西的动静,她知道是张泽成回来了,所以醒了也继续装睡。

    后来听到铁门的吱呀声知道他走后才起床走出房间,他连饭钱都没想过留给她,幸好家里还有米和囤的土豆。

    只靠着这两样,李周一也可以撑过一段时日。

    她不知道周丽何时会出院,所以做饭时都有意地省着些米。

    没想到只过去一周,周丽便和张泽成一起回来了,当然还有他们怀里的小婴儿。

    隔着包被,李周一只瞄到一张粉扑扑的小脸和酣眠着也在扑闪的睫毛。

    张泽成说是弟弟,名字叫张唯满,寓意唯爱圆满。

    李周一听到这个名字的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自己的曾经,而是那个她连名字都不知道的,跟着张泽成前妻的男孩。

    他是张泽成的第一个孩子,但不是唯一的孩子。

    李周一不知道他的名字有没有同样的含义,也不知道他以前有没有得到自己父亲的唯爱。

    反正现在肯定不是了,因为自从周丽怀孕后,张泽成再没提过要接他来玩。

    按理说,李周一自己的处境根本没资格同情别人,但她还是小小地替那个男孩叹息了一下。

    原来没犯错的孩子,也会失去被爱的资格。

    她是这样,那个男孩也是。

    但李周一觉得自己比那个孩子好一点,她比他有礼貌。

    从医院回来后,周丽对李周一变得更加提防,有时候俨然把她当贼一般,一旦她稍微靠近张唯满,周丽便会立即呵斥她。

    “你站在小满旁边干嘛!滚开点,去干你的活儿!”

    每当这个时候,李周一就进一步看透了为何张泽成之前会做出那般卑鄙的行为,估计还想要达到现今这个效果。

    让她不得靠近他儿子半分。

    有时候,李周一会趁周丽午睡时刻意扫一眼熟睡的张唯满,然后有意无意地用一个阴暗的眼神瞥一眼旁边的张泽成。

    她想她的眼神在张泽成眼里传达的只有一个意思:当心我让你儿子死在摇篮里。

    每当她这么做,张泽成虽然脸上毫无波澜,但总是会忍不住跑过来确认张唯满的状况。

    在确定他儿子只是睡着以后,又会很明显地松一口气。

    自那以后,只要李周一每被周丽打一次,她都会故技重施,“威胁”一次张泽成。

    久而久之,她挨打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少,而其中最大的功臣,便是张泽成。

    到后来她已经几乎不会挨打了,即便偶尔有一次,张泽成都会第一时间拦下周丽加以劝阻。

    李周一对自己这个恶作剧所产生的威胁和恐吓效果极其满意,并且这件事还给她带来了意外之喜——被送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里有鬼的张泽成晚上跟周丽吹了枕边风,周丽竟然主动提出要送李周一去上那间离家远的寄宿中学。

    估计是害怕她一直待在家会让张泽成惶惶不可终日,所以暗自说服了周丽将她送远些好安心。

    李周一当然欣然接受周丽的提议,或者说她其实求之不得。

    尽管周丽说生活费不会太多,没关系;尽管周丽说不会送她接她,也没关系;尽管周丽说周末也可以不用回来,没关...

    不,不只是没关系,她,求之不得。

    从周丽提议过后,李周一干活也比以往有劲多了,有了盼头,日子也过的很快。

    开学那天,李周一背着自己来这里时背的那个拉链缝缝补补又□□的旧书包,装着仅有的衣服书本和周丽给的三百生活费,坐上了去县里的班车。

    路过镇上那座长着一对山丘耳朵的猫山时,李周一在班车的最后排瞧见了半山腰连绵成片的红枫叶。

    像草地上烧不尽灭不掉的野火,勃勃生机涌进血液融为一个不止春风,连冬日最冷的寒风都吹不倒的李周一。

    生活费不够,李周一便一次性囤上一箱香辣菜,平均算下来一块钱一包,配上学校食堂一块钱就能买到满满一袋的米饭,她连着吃了一个月。

    一天三块钱的花销,除去买书和练习册的钱,一个月下来,李周一居然攒下了三十块钱。

    现在她的钱已经不藏在文具盒里了,而是揣进她在校服内衬上自己缝出来的小口袋里。

    每晚她的校服都是垫在枕头下睡得,一点不担心它们会丢。

    初一同学们互相都不熟,李周一不擅长与人打交道的问题并不显眼。

    初二大家都变得熟络,李周一总是独自一人的背影开始显得特殊起来,加上她因为吃不起食堂的菜,吃饭也都是自己蜷缩在宿舍一个人吃。

    于是同宿舍的几个女生开始联合起来针对她,不但将打扫宿舍的事情都推给她一个人,还在夜晚查寝之后将她带到大公厕进行欺凌。

    她们会像周丽一样扇她耳光,在她还手后将她按在腐臭肮脏的瓷砖地上撕扯她的头发....

    在一次领头的女生将垃圾桶的卫生巾倒在李周一的脸上后,她便没再还过手。

    那天扑面而来的腥臭味成为了她初二最大的阴影。

    也使得她明白:反抗不敌,只会换来更侮辱性的霸凌。

    她不是没试过告诉班主任,但却只得到一句“她们怎么不欺负别人就欺负你呢?你是不是也得反思一下自己?”的屁话。

    从那之后,李周一沉默忍耐,硬生生咬牙熬过了整整一年之久。

    她没想到好不容易脱离令人窒息的家后,遇到的会是一个烂泥一样的初中生活。

    终于在一个沉寂的夜晚,李周一爆发了。她拿着削笔刀,发疯一样地割破欺负她的那几个室友的手臂、肩膀,以及脸。

    她自己也没讨到好处,两只胳膊和脸同样变得血淋淋。

    那晚她顶着猩红的双眼,黏糊糊的血糊了满脸,在那几个霸凌的女生面前放声大笑。

    声音犹如鬼魅般,阴森寒冷,“来啊,既然你们这么喜欢欺负人,那我们就一起死。”

    几个女生被吓得当场冲出宿舍,鬼吼鬼叫地砸着铁门,嚷着让宿管阿姨开门救命,李周一只是淡淡地跟在她们后面。

    宿管阿姨也见识过不少学生闹事,却还是被那晚的场景吓到了,几个女学生身上都带着血,满脸惊恐地在宿舍楼梯间逃窜。

    当晚的事情不仅惊动了李周一的班主任,还惊动了校长。

    校长问李周一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漠然答:“我告诉班主任室友霸凌我,她说让我反思自己,我反思后想到了这个解决办法,只要大家都死了,就不用分对错了不是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笑着抬头看向校长,那笑让校长也不寒而栗。

    校长建议李周一检查一下心理问题,她拒绝了,她觉得比起她遇到的人,她才是最正常的那个。

    之后校长批评了班主任,让霸凌的同学和班主任给李周一道了歉,然后让当晚在场的每个人都签下保密协议,就此结束了这件事。

    医药费自然是学校出的,李周一还获得换到单人宿舍的待遇。

    尽管学校不让提那件事,但由于当晚的动静惊动了整个女寝的人,于是便有传言说李周一是个疯子,再无人敢来招惹她。

    因此初三的一整年,李周一都过得极其舒适。

    那晚划在脸上的刀伤很轻,没有留疤,胳膊上一两道深的留了印子。

    但李周一觉得那不是疤,是她反抗成功的见证。

    初三毕业,李周一以年级第五的成绩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

    暑假的时候,她怕周丽不让她上学,稍稍地利用了一下仅仅三岁的张唯满。

    两次。

    有两次她一声不吭带着张唯满上街,谁也没通知,然后在周丽和张泽成找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回家。

    即便张唯满毫发无伤,还拿着气球笑得开怀,李周一也没逃过毒打。但是无所谓,她看到周丽和张泽成眼里的恐惧正与日俱增。

    她暗自在心里庆幸:这下他们会想把她送到更远的地方的。

    之后她也顺水推舟,在高中的录取通知书寄来的时候,顺势跟周丽提及上高中的事,以及她因为成绩优异,学费可以免一年的好消息。

    彼时张泽成靠着回收电器的活计已经挣了不少钱,车子也从三轮车换成面包货车,只是一直没有搬新房子。

    某晚她听到周丽和张泽成在屋里说话提到,说是要等到张唯满上幼儿园再搬到学校附近的学区房去。

    是以高中的那点学费对他们而言九牛一毛,但李周一还是跟周丽说了,因为比起攒这笔钱的可能性,她更希望上学的事可以一锤定音。

    果不其然,晚上张泽成回来后周丽同他商议,他不假思索便答应下来。

    还美其名曰‘他把李周一当自己的女儿一样,送女儿上学是应该的’。

    听到这令人作呕的话,李周一原本沉浸上学的快乐瞬间便被恶心代替。

    还有三年,她一定要逃得远远地,逃到坐班车到不了的地方,逃到没有过去,只有未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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