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一发之际，嗷嗷找到了平衡点。
汽油爆炸，释放出了强烈的冲击波，她被震飞，从广场中心摔回了商场门前，身体与地面猛烈撞击，发出巨大的闷响。
她尽量向后滚了两圈，然后才痛苦地蜷缩成一团，侧躺着使劲抽气。受力的关节和被燎伤皮肤实在太疼了，几乎让她的意识抽离。
火势很快蔓延到广场的喷泉池边。丧尸们匆忙跑回商场内，从杂物堆里捡来器皿，又赶回池边舀出雨水，泼向火焰。
幸而那池子够深，希侃市又向来多雨。
浑浊的雨水连同水中杂质一起扑向火光，炽热的橙红光焰逐渐萎缩下去，直到被族长的最后一脚踩灭，这场闹剧的声势终于逐渐小了。
虽然最初的爆炸十分骇人，但火灾的范围却不大，蔓延方向也正好对着水源，因而很容易被压制。嗷嗷脱力地趴在地上，一侧的脸被砂石磨出了擦伤。她死死盯住那个人类，内心默默鄙视这专业的手法。
始作俑者芬恩·拉弗迪正站在远处，对自己亲手点燃的爆炸无动于衷。
直到接触到嗷嗷的目光，他才拖着伤腿，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和她平视。
芬恩伸出手，眼睛里没有情绪。他的手上沾满了淡黄色的半透明液体，薄薄的一层，反射着阳光，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化学气味。
嗷嗷拍开他的手，自己支撑着上半身起来，越过他的肩膀，看见了被烧焦的广场。
漆黑的地面中间，躺着三具丧尸的遗体。
她呼吸一滞，不知为什么无法移开目光。其中一具最小的遗体，属于那个丧尸男孩。他那时想吃了她，可他现在躺在这里了。
男孩的面孔朝向这里。嗷嗷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和他空洞的眼眶对视。
蛋白质燃烧后发出的焦臭味扑面而来，其中还能闻到一种食物煎炸过度后的油腻味道。她反应了一下，想起来那是因为人体的脂肪。
她终于克制不住地干呕起来，掐住锁骨，面朝地面，泛酸地唾液反复向外涌着，像从断了弦的提琴里倒出锈水。芬恩的手又靠近了，大概是想扶她一把。她吐在他手里。
于是汽油和她的口水在他的手心混合，一起淌过指尖，从指缝里滴落。嗷嗷看见他低头，皱着眉，慢慢搓揉手指让这股混合物变得更加浑浊，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大概很为自己骄傲，杀人犯长官。”
他重新向她抬起灰蓝色的眼睛，笑了，但语气如阴天般没有起伏，“从来没有。”
哇在这时走近她们，把嗷嗷捞到自己怀里，发出急躁的低吼。
嗷嗷躺在妈妈身上，扫视四周，这才后知后觉这场火灾似乎引起了丧尸们极大的不满。
这也很正常，她也不满。
但她们好像把原因算到了自己头上。
嗷嗷捂着耳朵，努力从丧尸们此起彼伏的嚎叫里提取关键信息。
那些满目疮痍的肢体，一旦躁动起来真是相当恐怖。丧尸围住了她们，正对着空气撕咬，估计很想按着嗷嗷的脑袋教训她，但碍于哇的存在，还没有扑过来。
嘶嘶、呃呃和嗯嗯的表情也不如往常轻松，嗷嗷向她们点点头，心中很不是滋味，仰起头去找寻妈妈的眼睛。
“我以为我们可以……”
哇用大手盖住她的嘴巴，缓慢地摇了摇头，用那双几乎没有瞳孔的灰白眼珠盯着她。
妈妈很生气。嗷嗷暗暗用劲，终于挣脱开她的怀抱。
哇站起来，狠狠指向那些被火烧焦的侵入者，龇出獠牙喘着粗重的热气。
他们是你的敌人！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吗！妈妈的意思如此简单明了。
嗷嗷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是的，甚至就在二十分钟前，他们还想着一口咬断自己的脖子。
她灰败地敛下目光，说不出话。
四周丧尸的怒吼声更加高亢了，简直像是一只兽群即将展开集体围攻。
诚然这场火灾有惊无险，但她们对嗷嗷的多余举动显然早有不满。
出去打猎时放走猎物还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但别家丧尸打到门前了，竟然还想着救人？
“我只是觉得或许我们没必要这样，”嗷嗷环住哇的脖子，“他们中的一个刚刚想要对我说话，他有感知……他身不由己。”
哇烦躁地嘟哝一声，挥开了她，显然不想再听她的解释。
为什么你不能就像个普通丧尸那样？她瞥了嗷嗷一眼，失望的目光比冻结的湖水更显幽深。
丧尸们根本无法镇静下来，她们在要求她做出一个决定。
良久，哇叹了口气，猛地跳到芬恩身后。
毫无防备的人类再次被丧尸控制住行动，腐肉特有的尸臭让他额头青筋一跳。
芬恩想要挣脱，但哇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在他负伤的右腿上。他被动单膝跪地，沉默无言地把脸埋进稍微干净的那只手里。
你是时候成为一个真正的丧尸了。哇拽来嗷嗷，抓起芬恩的手塞进她手里。
嗷嗷抗拒地后仰，使尽浑身力气甩动胳膊。她不想碰到那些诡异的汽油，更不想紧紧贴住那个人类的掌心，可妈妈还是强硬地握住她们交叠的手，像一座不可撼动的石像。
渐渐地，嗷嗷只好站定。
石像母亲弯下腰，亲吻了嗷嗷的额头，嘴唇干燥而柔软，像一片秋叶。
去沾染你的第一滴血，孩子。哇睁开眼睛，细小的瞳仁里布满怜悯。
欲死后永生者，必先亲临死亡。
嗷嗷僵硬地悬着右手，额头像是被印下一枚章。
吃了他！处决他！愈加兴奋的丧尸们终于抑制不住地冲过来，行尸走肉的狂潮迅速淹没了她和芬恩。
嗷嗷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她抱着头，被丧失们高大的躯体包围，眼前骤然陷入黑暗。
这阵浪潮在欢呼，在咆哮。失去意识之前，她只记得自己抓着芬恩的手，把他使劲从丧尸堆里拽了出来。
她们像沙丁鱼群里逆行的两只水母般挤了出去，每一寸肌肤都被压迫得生疼，连呼吸也断断续续，出来后，身上都是血泥垢和一层腥气。
芬恩好不容易将要恢复的右腿，这下伤得很彻底。
嗷嗷带着他，勉强在商场里找到一家无人店铺休息下来。被精神和□□双重压力折磨了半天，她很快睡着了，从傍晚一直躺到第二天的上午，醒过来的时候，芬恩还无知无觉地倒在自己身边。
“起来。”她拍拍他的脸，心里压着一股火。
芬恩的眼皮动了动，长而密的黑色睫毛扇动两下，衬得他整张脸都很白，嗷嗷很奇怪像他这样的人怎么还有这么白净的地方。
她很贴心地把手上的血泥抹在他脸上，从额头涂到颈部，直到裸露在外的肌肤都被抹上了几道红色痕迹，莫名有点艳丽。
嗷嗷细致地给他涂嘴唇的时候，芬恩醒了，对她翻了个好大的白眼，把她从自己身上推开了。
“那群丧尸最后是什么意思？”他撑着墙自己站起来。
嗷嗷一脸嫌弃地甩甩手，“简单来说，她们想让我吃了你，增强一□□质。”
“野兽……”芬恩哼了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嗷嗷很讨厌他这副表情，但这次，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也不喜欢这个主意，“别这么说。”
她走到旁边坐下，“她们只是有自己的规矩。”
“我们也是，”芬恩罕见地没有呛声，只是很重地捏了下她的肩，“所以人类和丧尸永远站在对立面……赶紧收拾一下跟我离开这，怪胎。”
嗷嗷扭头看他，不可置信，“你还没放弃？”
“我就是丧尸，这里是我家，我哪也不去。”
“你是个什么丧尸啊。”芬恩从牙齿缝里挤出来这句话，把她从地上拽起来。
嗷嗷使劲回扯，抽出了自己的手。
其实芬恩还是个伤员，自己一个人站着都算费劲，嗷嗷想不通他怎么敢跟自己动手动脚的。
身体比脑子更快作出反应。她一脚踹在芬恩肚子上，让他身体向前倾倒，双膝重重砸在地面，掐住他的脖子，蹲在他面前。
“你搞什么？”她揉揉额角。
嗷嗷的力气显然超出了芬恩预料。他痛得有点眼神迷离，头上不知什么时候撞破的伤口里又沁出鲜血，顺着脸侧流过半睁着的眼，向下淌去，染红了睫毛。
嗷嗷揪住他的头发，让他抬起头看向自己……只是想帮忙检查一下这伤口和血有没有大碍，要是流进眼睛里就不好了。毕竟这人看起来不太在乎自己的死活。
“你好像没搞清状况，”芬恩斜眼看她，没有半点受制于人的局促，“现在你面对的是，要么，要么，非此即彼……”
“所以我选择做一个丧尸，”嗷嗷用手指拖着下巴，“不可以吗？”
他冷笑一下，仿佛嗷嗷说了个非常不好笑的笑话，“那你最好从现在开始培养个好习惯，每天祈祷自己不会突然被‘家人’吃掉。”
“你大可不必忧虑这点。”
“我们刚从她们组成的丧尸狂潮里逃出来。”
“那只是她们表达情绪的一种方式，你好像有个比较冷漠的家庭啊？”
芬恩忽然沉默了。
嗷嗷没有等来他的回答，狐疑地放开他，一时僵着手不知要放哪。
“总之你要快点选个边站了。”片刻后，他回复到平时淡漠的声线。
“为什么？”嗷嗷抱起手臂问他。
芬恩又一次陷入沉默，但这次似乎只是在考虑应该如何回答。
“因为更多的人类要来了是吗？”嗷嗷打断他的思考。
他依然无言。
“不要想瞒着我了，我有看到你们留在墙上的话。红油漆，是你们吧？”
芬恩低着头，轻轻地说了一声什么。
蠢货，他说的蠢货，复数，嗷嗷从唇形看出来了。
就凭他说这句的熟练度和力度，嗷嗷敢断定，这人在哪的人缘都不怎么样，跟他处不好完全不是她的问题。
她后仰身体，居高临下地翘着腿，“你的组织有多少人？她们想来做什么？”
“谁知道呢？说不准是要把这的丧尸全部清除。”他挑衅似的抬眼看她。
“是吗？真有志气。她们凭什么？”
“你指技术上还是道德上？”
“两个都是！”嗷嗷站起来，看着芬恩满不在乎的脸，突然有一种无力的愤怒。
她努力平复语气，“总会有办法的。”
“伟大的乐观精神。”芬恩轻轻挑起眉梢。
“我暂时相信，不是每个人类都像你这么难以沟通。”
“何其荣幸。”虽然跪在地上，他极具风度地欠了下上半身。
嗷嗷踱了一会步，终于在玻璃门前站定，“我想我可以和她们……谈谈。”
她若有所思。
“我可以和她们谈谈。”她转过身来看向芬恩，“带我去见你的同伴，现在！”
考虑到沟通的可能，嗷嗷的心潮一片澎湃。
她立刻带着芬恩去叫上呃呃、嘶嘶和嗯嗯，决定今天就实施这趟远征。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要走出瑞瓦商场周边2公里以外的范围。
虽然芬恩依然不配合地说着风凉话，但对这个提议倒没有表示反对，只是再三申明，那群人也不可能会放弃自己的人类身份，帮着她和她的丧尸保卫家园。
“我没有想让她们保护我。”并肩走在路上时，嗷嗷终于认真地叫住他，“我是想劝说她们放弃……你知道吧？就是这一整个计划。这件事太荒谬了。”
“太荒谬了。”芬恩点点头，看向别处，明显不是在和她说一件事。
嗷嗷把他的脑袋掰过来，“专心点听我说——难道你不觉得我们应该避免无意义的纷争吗？”
“你无权界定什么有意义什么没有，你甚至不能界定，意义。”芬恩因为自己的下巴被她握住，弯着腰直视她，表情十分不爽。
她一下子放开他，“我的天，病毒爆发前你是做什么的，哲学家？”
芬恩微微一滞，移开目光，“是放羊的。”
嗷嗷没太在意他的回答，因为她们已经走到了第一个目的地。
她推门进入这家略显怪异的商店，从里面翻出一个带绳子的项圈，“戴上这个。”
芬恩的表情第一次有了点崩裂。他嘴角抽搐，“我不。”
“不然你跑了怎么办？”嗷嗷义正辞严，“快点，我好不容易才想起来这有给人用的呢。”
他默然良久。
“给我狗用的。”
“那个在五楼，别麻烦了。”
她懒得等他，自己解开扣子，把项圈箍到他脖颈，“紧吗？”
芬恩摇摇头，额前的碎发像杉树叶般簌簌晃动。
“你在脸红什么！”注意到芬恩红透的耳根，嗷嗷吓得立刻把两只手拿开，面色诡异。
“我没有！”
“你有！”嗷嗷扯过不长不短的牵引绳，“行了快走吧。”
芬恩被拉得倒向一边，跟着她逐渐走出商场大门。
面朝灿烂的阳光，他想了很久，最后只阴沉着脸说出一句话：“遇见她们之前，帮我解下来。”
“可以……”嗷嗷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默默握紧手里的皮质环带，不知道他在坚持什么。
而且他明明可以自己解啊。
汽油爆炸，释放出了强烈的冲击波，她被震飞，从广场中心摔回了商场门前，身体与地面猛烈撞击，发出巨大的闷响。
她尽量向后滚了两圈，然后才痛苦地蜷缩成一团，侧躺着使劲抽气。受力的关节和被燎伤皮肤实在太疼了，几乎让她的意识抽离。
火势很快蔓延到广场的喷泉池边。丧尸们匆忙跑回商场内，从杂物堆里捡来器皿，又赶回池边舀出雨水，泼向火焰。
幸而那池子够深，希侃市又向来多雨。
浑浊的雨水连同水中杂质一起扑向火光，炽热的橙红光焰逐渐萎缩下去，直到被族长的最后一脚踩灭，这场闹剧的声势终于逐渐小了。
虽然最初的爆炸十分骇人，但火灾的范围却不大，蔓延方向也正好对着水源，因而很容易被压制。嗷嗷脱力地趴在地上，一侧的脸被砂石磨出了擦伤。她死死盯住那个人类，内心默默鄙视这专业的手法。
始作俑者芬恩·拉弗迪正站在远处，对自己亲手点燃的爆炸无动于衷。
直到接触到嗷嗷的目光，他才拖着伤腿，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和她平视。
芬恩伸出手，眼睛里没有情绪。他的手上沾满了淡黄色的半透明液体，薄薄的一层，反射着阳光，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化学气味。
嗷嗷拍开他的手，自己支撑着上半身起来，越过他的肩膀，看见了被烧焦的广场。
漆黑的地面中间，躺着三具丧尸的遗体。
她呼吸一滞，不知为什么无法移开目光。其中一具最小的遗体，属于那个丧尸男孩。他那时想吃了她，可他现在躺在这里了。
男孩的面孔朝向这里。嗷嗷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和他空洞的眼眶对视。
蛋白质燃烧后发出的焦臭味扑面而来，其中还能闻到一种食物煎炸过度后的油腻味道。她反应了一下，想起来那是因为人体的脂肪。
她终于克制不住地干呕起来，掐住锁骨，面朝地面，泛酸地唾液反复向外涌着，像从断了弦的提琴里倒出锈水。芬恩的手又靠近了，大概是想扶她一把。她吐在他手里。
于是汽油和她的口水在他的手心混合，一起淌过指尖，从指缝里滴落。嗷嗷看见他低头，皱着眉，慢慢搓揉手指让这股混合物变得更加浑浊，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大概很为自己骄傲，杀人犯长官。”
他重新向她抬起灰蓝色的眼睛，笑了，但语气如阴天般没有起伏，“从来没有。”
哇在这时走近她们，把嗷嗷捞到自己怀里，发出急躁的低吼。
嗷嗷躺在妈妈身上，扫视四周，这才后知后觉这场火灾似乎引起了丧尸们极大的不满。
这也很正常，她也不满。
但她们好像把原因算到了自己头上。
嗷嗷捂着耳朵，努力从丧尸们此起彼伏的嚎叫里提取关键信息。
那些满目疮痍的肢体，一旦躁动起来真是相当恐怖。丧尸围住了她们，正对着空气撕咬，估计很想按着嗷嗷的脑袋教训她，但碍于哇的存在，还没有扑过来。
嘶嘶、呃呃和嗯嗯的表情也不如往常轻松，嗷嗷向她们点点头，心中很不是滋味，仰起头去找寻妈妈的眼睛。
“我以为我们可以……”
哇用大手盖住她的嘴巴，缓慢地摇了摇头，用那双几乎没有瞳孔的灰白眼珠盯着她。
妈妈很生气。嗷嗷暗暗用劲，终于挣脱开她的怀抱。
哇站起来，狠狠指向那些被火烧焦的侵入者，龇出獠牙喘着粗重的热气。
他们是你的敌人！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吗！妈妈的意思如此简单明了。
嗷嗷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是的，甚至就在二十分钟前，他们还想着一口咬断自己的脖子。
她灰败地敛下目光，说不出话。
四周丧尸的怒吼声更加高亢了，简直像是一只兽群即将展开集体围攻。
诚然这场火灾有惊无险，但她们对嗷嗷的多余举动显然早有不满。
出去打猎时放走猎物还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但别家丧尸打到门前了，竟然还想着救人？
“我只是觉得或许我们没必要这样，”嗷嗷环住哇的脖子，“他们中的一个刚刚想要对我说话，他有感知……他身不由己。”
哇烦躁地嘟哝一声，挥开了她，显然不想再听她的解释。
为什么你不能就像个普通丧尸那样？她瞥了嗷嗷一眼，失望的目光比冻结的湖水更显幽深。
丧尸们根本无法镇静下来，她们在要求她做出一个决定。
良久，哇叹了口气，猛地跳到芬恩身后。
毫无防备的人类再次被丧尸控制住行动，腐肉特有的尸臭让他额头青筋一跳。
芬恩想要挣脱，但哇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在他负伤的右腿上。他被动单膝跪地，沉默无言地把脸埋进稍微干净的那只手里。
你是时候成为一个真正的丧尸了。哇拽来嗷嗷，抓起芬恩的手塞进她手里。
嗷嗷抗拒地后仰，使尽浑身力气甩动胳膊。她不想碰到那些诡异的汽油，更不想紧紧贴住那个人类的掌心，可妈妈还是强硬地握住她们交叠的手，像一座不可撼动的石像。
渐渐地，嗷嗷只好站定。
石像母亲弯下腰，亲吻了嗷嗷的额头，嘴唇干燥而柔软，像一片秋叶。
去沾染你的第一滴血，孩子。哇睁开眼睛，细小的瞳仁里布满怜悯。
欲死后永生者，必先亲临死亡。
嗷嗷僵硬地悬着右手，额头像是被印下一枚章。
吃了他！处决他！愈加兴奋的丧尸们终于抑制不住地冲过来，行尸走肉的狂潮迅速淹没了她和芬恩。
嗷嗷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她抱着头，被丧失们高大的躯体包围，眼前骤然陷入黑暗。
这阵浪潮在欢呼，在咆哮。失去意识之前，她只记得自己抓着芬恩的手，把他使劲从丧尸堆里拽了出来。
她们像沙丁鱼群里逆行的两只水母般挤了出去，每一寸肌肤都被压迫得生疼，连呼吸也断断续续，出来后，身上都是血泥垢和一层腥气。
芬恩好不容易将要恢复的右腿，这下伤得很彻底。
嗷嗷带着他，勉强在商场里找到一家无人店铺休息下来。被精神和□□双重压力折磨了半天，她很快睡着了，从傍晚一直躺到第二天的上午，醒过来的时候，芬恩还无知无觉地倒在自己身边。
“起来。”她拍拍他的脸，心里压着一股火。
芬恩的眼皮动了动，长而密的黑色睫毛扇动两下，衬得他整张脸都很白，嗷嗷很奇怪像他这样的人怎么还有这么白净的地方。
她很贴心地把手上的血泥抹在他脸上，从额头涂到颈部，直到裸露在外的肌肤都被抹上了几道红色痕迹，莫名有点艳丽。
嗷嗷细致地给他涂嘴唇的时候，芬恩醒了，对她翻了个好大的白眼，把她从自己身上推开了。
“那群丧尸最后是什么意思？”他撑着墙自己站起来。
嗷嗷一脸嫌弃地甩甩手，“简单来说，她们想让我吃了你，增强一□□质。”
“野兽……”芬恩哼了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嗷嗷很讨厌他这副表情，但这次，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也不喜欢这个主意，“别这么说。”
她走到旁边坐下，“她们只是有自己的规矩。”
“我们也是，”芬恩罕见地没有呛声，只是很重地捏了下她的肩，“所以人类和丧尸永远站在对立面……赶紧收拾一下跟我离开这，怪胎。”
嗷嗷扭头看他，不可置信，“你还没放弃？”
“我就是丧尸，这里是我家，我哪也不去。”
“你是个什么丧尸啊。”芬恩从牙齿缝里挤出来这句话，把她从地上拽起来。
嗷嗷使劲回扯，抽出了自己的手。
其实芬恩还是个伤员，自己一个人站着都算费劲，嗷嗷想不通他怎么敢跟自己动手动脚的。
身体比脑子更快作出反应。她一脚踹在芬恩肚子上，让他身体向前倾倒，双膝重重砸在地面，掐住他的脖子，蹲在他面前。
“你搞什么？”她揉揉额角。
嗷嗷的力气显然超出了芬恩预料。他痛得有点眼神迷离，头上不知什么时候撞破的伤口里又沁出鲜血，顺着脸侧流过半睁着的眼，向下淌去，染红了睫毛。
嗷嗷揪住他的头发，让他抬起头看向自己……只是想帮忙检查一下这伤口和血有没有大碍，要是流进眼睛里就不好了。毕竟这人看起来不太在乎自己的死活。
“你好像没搞清状况，”芬恩斜眼看她，没有半点受制于人的局促，“现在你面对的是，要么，要么，非此即彼……”
“所以我选择做一个丧尸，”嗷嗷用手指拖着下巴，“不可以吗？”
他冷笑一下，仿佛嗷嗷说了个非常不好笑的笑话，“那你最好从现在开始培养个好习惯，每天祈祷自己不会突然被‘家人’吃掉。”
“你大可不必忧虑这点。”
“我们刚从她们组成的丧尸狂潮里逃出来。”
“那只是她们表达情绪的一种方式，你好像有个比较冷漠的家庭啊？”
芬恩忽然沉默了。
嗷嗷没有等来他的回答，狐疑地放开他，一时僵着手不知要放哪。
“总之你要快点选个边站了。”片刻后，他回复到平时淡漠的声线。
“为什么？”嗷嗷抱起手臂问他。
芬恩又一次陷入沉默，但这次似乎只是在考虑应该如何回答。
“因为更多的人类要来了是吗？”嗷嗷打断他的思考。
他依然无言。
“不要想瞒着我了，我有看到你们留在墙上的话。红油漆，是你们吧？”
芬恩低着头，轻轻地说了一声什么。
蠢货，他说的蠢货，复数，嗷嗷从唇形看出来了。
就凭他说这句的熟练度和力度，嗷嗷敢断定，这人在哪的人缘都不怎么样，跟他处不好完全不是她的问题。
她后仰身体，居高临下地翘着腿，“你的组织有多少人？她们想来做什么？”
“谁知道呢？说不准是要把这的丧尸全部清除。”他挑衅似的抬眼看她。
“是吗？真有志气。她们凭什么？”
“你指技术上还是道德上？”
“两个都是！”嗷嗷站起来，看着芬恩满不在乎的脸，突然有一种无力的愤怒。
她努力平复语气，“总会有办法的。”
“伟大的乐观精神。”芬恩轻轻挑起眉梢。
“我暂时相信，不是每个人类都像你这么难以沟通。”
“何其荣幸。”虽然跪在地上，他极具风度地欠了下上半身。
嗷嗷踱了一会步，终于在玻璃门前站定，“我想我可以和她们……谈谈。”
她若有所思。
“我可以和她们谈谈。”她转过身来看向芬恩，“带我去见你的同伴，现在！”
考虑到沟通的可能，嗷嗷的心潮一片澎湃。
她立刻带着芬恩去叫上呃呃、嘶嘶和嗯嗯，决定今天就实施这趟远征。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要走出瑞瓦商场周边2公里以外的范围。
虽然芬恩依然不配合地说着风凉话，但对这个提议倒没有表示反对，只是再三申明，那群人也不可能会放弃自己的人类身份，帮着她和她的丧尸保卫家园。
“我没有想让她们保护我。”并肩走在路上时，嗷嗷终于认真地叫住他，“我是想劝说她们放弃……你知道吧？就是这一整个计划。这件事太荒谬了。”
“太荒谬了。”芬恩点点头，看向别处，明显不是在和她说一件事。
嗷嗷把他的脑袋掰过来，“专心点听我说——难道你不觉得我们应该避免无意义的纷争吗？”
“你无权界定什么有意义什么没有，你甚至不能界定，意义。”芬恩因为自己的下巴被她握住，弯着腰直视她，表情十分不爽。
她一下子放开他，“我的天，病毒爆发前你是做什么的，哲学家？”
芬恩微微一滞，移开目光，“是放羊的。”
嗷嗷没太在意他的回答，因为她们已经走到了第一个目的地。
她推门进入这家略显怪异的商店，从里面翻出一个带绳子的项圈，“戴上这个。”
芬恩的表情第一次有了点崩裂。他嘴角抽搐，“我不。”
“不然你跑了怎么办？”嗷嗷义正辞严，“快点，我好不容易才想起来这有给人用的呢。”
他默然良久。
“给我狗用的。”
“那个在五楼，别麻烦了。”
她懒得等他，自己解开扣子，把项圈箍到他脖颈，“紧吗？”
芬恩摇摇头，额前的碎发像杉树叶般簌簌晃动。
“你在脸红什么！”注意到芬恩红透的耳根，嗷嗷吓得立刻把两只手拿开，面色诡异。
“我没有！”
“你有！”嗷嗷扯过不长不短的牵引绳，“行了快走吧。”
芬恩被拉得倒向一边，跟着她逐渐走出商场大门。
面朝灿烂的阳光，他想了很久，最后只阴沉着脸说出一句话：“遇见她们之前，帮我解下来。”
“可以……”嗷嗷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默默握紧手里的皮质环带，不知道他在坚持什么。
而且他明明可以自己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