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时辰后。

    绿绮院外,丫鬟轻轻叩门,低声说。

    “夫人,周夫人求见。”

    闻言,凌误雪放下手中的绣球,意识到自己下午申时左右给周夫人送去的和离书有了结果。

    连同和离书一同送过去的,还有一纸合作请求。

    其内容大概是凌误雪愿意用帮助周夫人同他夫婿和离来换取和绸缎铺合作的机会。

    本以为这合作成不了,没想到周夫人如此上道,凌误雪暗笑。

    看来她这绣球,是非革新不可了。

    “来了。”凌误雪甩了甩有些酸痛的手,朝着身旁的柳月示意,“让她进来吧。”

    柳月走了,很快就回来了,并且把激动的周夫人带来了。

    周夫人手上还拿着一匹艳红色的绸缎,凌误雪没多看,瞟了一眼也就过了。视线还是落到了周夫人的神情上。

    说是激动,其实并不明显,周夫人此人十分沉稳,除了上次爱子心切有些急切外,轻易不会让外人看出一点自己的情绪。

    还是得益于凌误雪观察人细致入微的眼光,还有本就洞察悉知周夫人心思这一事实,凌误雪才从她略微凌乱的步伐中看出了这一点。

    “寒夫人安。”周夫人走进来,一张口便不掩来意,“夫人的意思是,建议我和离?”

    凌误雪听到这话就摇了摇头,纠正了起来,“第一,我那不是建议,是交易。我是需要你们绸缎铺提供绸缎的,我可不白白帮你。”

    “还有,不要叫我寒夫人,江湖规矩,叫我凌坊主就好。”凌误雪含笑看着周夫人,嗔怪道。

    不是凌误雪有意在称呼上刁难周夫人,以前这么叫也就罢了,现在要和离了,还秉持着这般想法就不好了。

    周夫人一愣,当即明白了凌误雪的用意,也回以淡淡一笑,“好的,凌坊主。”

    “我姓卫莲雨,凌坊主可以叫我卫娘子。”卫莲雨说着说着,想到一些事情,突然有些羞涩。

    自从被迫嫁给那个姓周的,她已经很久没有对外说起自己的本名了,哪怕一个姓氏都没有。

    凌误雪看着卫莲雨的神情,知道她回忆起了以前的日子,便示意她坐在自己身旁。

    卫莲雨也是个率性之人,没有拘泥于礼节,大大方方就坐了下来,回忆浮现,神情便透露出难以言喻的疲惫。

    趁着卫莲雨还沉浸在这段情绪里,凌误雪趁热打铁道,“不知卫娘子,可否愿意为我讲讲有关你的事情吗?”

    虽然凌误雪从紫玉口中得知了很多有关卫莲雨的这些年来的经历,听起来也足够蜿蜒曲折,但凌误雪还是想亲口听一听卫莲雨所言。

    她人转述和本人亲述总归是不同的。

    “好。”

    窗外突然下起了的小雨,滴滴答答,淅淅沥沥。

    屋内,卫莲雨将她的经历娓娓道来。

    凌误雪听着,倒有了几分感同身受。她们早期的经历实在是太像了。

    卫莲雨家道中落,为了维持生计,十二岁那年随父母族人迁居,她父亲路途上无意和旁人谈及有关家族绸缎技艺。

    当夜留宿客栈就遭了盗贼入室,盗贼因为没找到技艺册子,愤怒地将卫氏一家老小杀了个干干净净。

    卫莲雨是唯一的幸存者。

    从那刻起,卫莲雨就开始四处流转,恰巧就来到了上林县,无家可归的她被一好心周姓人士认做了义女,和周家公子同住屋檐下,朝夕相处,互生情愫,结成了夫妻。

    卫莲雨本以为这是自己幸福生活的开始,没曾想,这竟是她噩梦的开端。

    十二岁那年的小贼并没有找到他们卫家的技艺,十四岁那年,卫莲雨将自己偷偷藏起来的绸缎制艺书册告诉了她心心念念的夫婿,希望二人能一同将她父母的心血传承下去。

    不曾想,她的夫君和义父义母在得知此事后展现出了另一面。他们即刻放弃了自己的发家营生——卖书,转而将养家的重担压到了卫娘子一个人身上。

    卫娘子只得一人重振绸缎制艺。

    “那时的我还在孕中,他和母亲就指使我日夜劳作,全然不管我累不累。”说着说着,卫莲雨就哽咽了起来,三十而立的脸上透露出小姑娘才有的脆弱。

    “这十多年来,我一直被她们压榨,他们明明可以学一学绸缎的手艺,替我分担些,可他们偏偏只说自己只喜欢算账,对手艺一事并不感兴趣。”

    凌误雪宽慰地拍了拍她的背。看来,这么多年,卫莲雨竟无一处清净之地可以控诉自己的委屈与不甘。

    “好在,我儿已经成年了,也是十分向着我的。”卫莲雨平复了一下情绪,又想起周易染,抹了抹眼角的泪水。

    “向着你?”凌误雪想到今下午发生的事,给卫莲雨泼一盆冷水。“卫娘子,如果我说,周易染不会让你和他父亲和离,你会怎么办?”

    要不是凌误雪用周易染父亲和卫莲雨和离一事威胁周易染,周易染少不免现在都赖在牢房里不肯作证。

    凌误雪还记得他当时红着眼睛控诉凌误雪想要拆散他们一家的样子,叹了一口气。

    周易染怎么可能看不分明他们一家对卫娘子的伤害。在周易染的心里,阖家团圆远比她母亲所受的那些苦难更为重要。

    “不会的。”卫莲雨神色十分挣扎,脱口而出。

    “他肯定是向着我的,只是他还小,什么都不懂。”

    卫莲雨泪流满面,言语虽然透露着对周易染的希冀,但凌误雪就是敢肯定,卫娘子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所说的话。

    凌误雪见不得卫莲雨这般因为儿子自我折磨,谈及自己身世的时候没有哭,谈及自己被周家压榨的时候没有哭,偏偏因为自己那个毫不理解自己的儿子哭了起来。

    凌误雪皱起眉头,亲口打碎了她的幻想,“如果和离的代价是和自己的儿子决裂,你还会选择和离吗?”

    回答凌误雪的卫莲雨是窒息的抽泣声。凌误雪静静地等着她抽完,等她情绪平复了一些,说道。

    “你早就有了和离的想法,何必因为一个外姓人困住自己。”

    凌误雪不懂所谓的母子之情,一言一语皆发自肺腑,她知道卫莲雨此次前来就是为了和自己的夫婿做个了断,所以没有安慰她,而是逼她认清现实。

    听到凌误雪的话,卫莲雨依旧没有动作。

    凌误雪叹了一口气,没有多费口舌,决定再激她一下。

    “柳月,把和离书给卫娘子。”

    “今日未时,你的那位夫婿被县令准许释放归家一日,你有一日的时间考虑是否要和离,愿意的话,就让他把和离书签了。明日就来这同我商量一下后续的合作事宜。”凌误雪公事公办地说。

    “若是你不愿意,那我就当你从未来过我这。”

    凌误雪说了这么多字,卫莲雨只听到了她夫婿回来的那一句,当即咬牙切齿地说,“你说,他回来了?他为何会被释放?”

    “周易染助我抓住泼沥青给绣球坊的人有功,县令为全其思亲之情,特许周易染父亲归家探亲一日。”

    凌误雪故意模糊了周易染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以此来暗示卫莲雨她的儿子,是如何不舍得他那亲爱的父亲的。

    说话的期间,凌误雪一直盯着卫莲雨,观察她的反应。若是让凌误雪察觉到她有一丝退缩的苗头,凌误雪即刻就得重拟计划。

    让卫莲雨脱离苦海,她势在必行。至于绸缎铺的合作权,她也同样势在必得。

    好在,卫莲雨虽有犹豫,有震惊,有失望,却没有退缩之意。她擦了擦眼角的泪,就把和离书接了过来。

    “民妇此厢失礼了。”卫莲雨朝着凌误雪福了福身,表示感谢。

    “还请凌坊主等我的好消息。”说着,卫莲雨就转身离去了。

    一旦有了决定,就即刻准备着手。凌误雪叹道。还真是个雷厉风行的人。

    凌误雪一直目视卫莲雨的背影远去,直到她消失不见,这才回过眼,转头就看见柳月盯着自己。

    凌误雪笑了笑。

    也是奇怪,自从自己去浣衣房把这丫鬟截过来后,她总是有意无意地盯着自己。这不,又逮了个现行。

    总不会是她的脸上有东西,才让她一直盯着吧。

    “柳月?”凌误雪疑惑,“你在看什么?”

    “夫人,你真厉害。”柳月对着凌误雪竖起了大拇指。

    “厉害什么啊。”凌误雪明白了,柳月这是有意和自己亲近,便笑着自嘲道。

    “不过是一些小聪明罢了。”

    柳月撇了撇嘴,不服气道,“夫人尽会说胡话。”

    凌误雪无奈地摇了摇头,示意柳月将卫莲雨刚刚送来的红绸递过来。

    刚刚碍于卫莲雨在现场只能在远处匆匆一看,啥也没能看清,近看才发现真是一块好料子。

    想来是卫娘子为了展现自己的诚意,把压箱底的宝贝都拿了出来 。

    凌误雪看着这块柔顺光滑的绸子,越看越喜欢,当即就抚摸了起来,细细感受指尖接触其纹路的触感。

    还真是同书中说的一样,细腻如水。

    凌误雪摸着摸着,就开始爱不释手地在其上比划着,最后她还是没忍住就让柳月拿了剪刀过来。

    红纱绣球,她还没有尝试过呢!

    凌误雪想着想着,就看着窗边渐黑的夜色出了神。

    今夜过后,以后的自己能不能用上这么好的绸缎就可以见分晓了。

    周易染,还希望你多多体谅你母亲的难言之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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