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写字楼,谢巾豪进了一条应当是十七层视野盲区的小巷子,如释重负地从背包中拿出一双平底鞋换上。

    她躬身刚换好一只,就见两条西裤直晃晃地杵在了自己视线范围内。

    钟铮见他二人冷冰冰地僵着,没有打招呼的意思,便先开口和谢巾豪搭腔道:“姐姐,好久不见了。今天你可真好看,我一开始差点没认出来,你比我们小时候更漂亮了。”

    潘纯钧斜睨了他一眼,纠正道:“是你小时候,别带上我。”

    五月的初夏下午已经开始闷热,他开始松解西服扣子,钟铮以为他要脱衣服,还伸手去接。谁知他松开扣子后忽然下蹲在地,伸手到谢巾豪的脚踝处,打算帮她系鞋带。

    谢巾豪大惊,她另一只尚光着的脚悬在半空中,猛然向后跳了两步,口中厌恶地拒绝道:“你别过来!”

    潘纯钧摇头的同时发出一声苦笑,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创可贴递给她:“慌什么?你后脚跟磨破了。”

    谢巾豪回头勾脚看了一眼,果然那块破皮出血了。她接过创可贴,“谢谢”还没说出口,面前人忽然猛地起身,顺手拿起了地上她刚换下来的那只高跟鞋。

    他用手轻抚过鞋面,将鞋不同角度翻看了一遍,然后评价道:“好老的款式,漆皮都掉一小块了,怪不得不合脚呢。这让你姐看了不得心疼死?谢警官,原来你不仅演技不错,连道具都找做旧款的?这敬业精神,潘某自愧不如。”

    谢巾豪两双鞋都换好了,她平稳地站好,感觉又找回了主场。她用一种居高岭下的口吻斥道:“所以呢?鞋好与不好,关你什么事?把鞋还我!”

    潘纯钧轻轻挑眉,不置可否。

    只见他用食指挑起那只鞋的后跟处,高跟鞋像一只搁浅的船倒挂在他修长的指尖,语气轻挑又暧昧地拒绝了她:“我若不还呢?没有了水晶鞋,怎么找到想找的女孩呢?”

    然后顺势把鞋丢进了先前买咖啡的牛皮纸袋里。

    钟铮用非常难以言喻的表情侧目望着自己的朋友,他觉得自己的脚趾尴尬到在不受控制地扣地。

    谢巾豪哭笑不得:“我要没记错,你好像就住我隔壁?还用靠一只鞋子找人?”

    潘纯钧微笑着点头:“没错,可是光近水楼台有什么用?许仙和白娘子就算姻缘前定,还要留把伞做信物呢。我怎么能不给自己留个再见面的借口呢?”

    谢巾豪冷笑一声:“近水楼台?你记住了,近水楼台不一定先得月,也可能——先淹死。”

    潘纯钧不以为然地说道:“淹死又如何?只要能摘下月亮,虽死无憾。”

    谢巾豪的语气没有一丝波澜:“可我不是月亮,你清醒一点。月亮是注定要西沉的存在,你要觉得好,用来比喻自己就行了,别往我身上安。”

    她瞥了眼他手里的牛皮纸袋,不屑地说道:“鞋,你喜欢?送你了。对于异装癖,我不理解但尊重,反正高跟鞋一开始也是发明给你们男人穿的。”

    然后扬长而去,留下两个西装革履的青年男人站在小巷口,相看两厌。

    钟铮一边脱西装一边问西装的主人:“潘少爷,以后这种场面能不能提前知会一声?我可以自觉离开的,真的。你和你姐刚刚对话的信息量可有点大,我差点以为我单位是湖南卫视呢。”

    潘纯钧接过朋友递过来的衣服,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能有什么信息量?无非是我喜欢她,我要追她。”

    钟铮:“……有时候和你做朋友真挺无助的。”

    潘纯钧满不在乎地说:“是你自己观察力不够敏感,你要是把你找新闻的嗅觉放一点在我身上,七年前就应该发现我喜欢她了。”

    钟铮:“原来我是真瞎啊,当时你生日那天你姐满世界找你,我还以为你和归书屿私奔了。我还琢磨着要不要帮你打掩护呢?我真是自作多情。”

    提及老同学的名字,潘纯钧眼里闪过一丝不自然,问道:“归书屿……她怎么样了?你和她,还联系吗?”

    钟铮点点头:“一直都有,哪像你?出国七年,每回联系都是问我再见过你姐吗?她还好吗?有她新消息吗?我说没有,你就跟死了一样安静。”话及此处,他恍然大悟,原来一直感觉奇怪的事情此刻突然就合理起来了。

    钟铮继续说道:“书屿后来和家里人的关系一直不好,她也不喜欢和人打交道的工作,就自己开了一家书店。但是你也知道,现在实体店营收都不算乐观,更别说纸质书了。前段时间听她说想重新调整一下经营模式,但最近忙,还没顾得上去看她。”

    x

    饭局定在翠府,这家滇菜餐厅就在翠湖边上。

    出发前谢巾豪问潘纯钧录像设备准备好了没?他没回答,只是神秘地指了一下自己的领带。

    她以为他要自己帮忙打领带,摆手道:“我不会。我爸的领带都是自己打的,我只会打红领巾,你自己想办法吧。”

    潘纯钧见她没能领会要义,只能把自己的领带和钟铮的领结都拆下来递给她。谢巾豪翻面一看,原来是两个微型摄像头藏在其中。

    “分辨率和内存肯定都够用了。以防万一,还同时准备了两个。谢警官,可以放心了吧?”

    “想法不错,但是怎么感觉有点猥琐?该不会那些网站上的偷拍视角的小视频,就有这么来的吧?”

    潘纯钧轻笑出声 :“你还真是天生做警察的嗅觉。这就是日本一个公司出的,业内叫绅士摄像头。用途嘛,你也猜得八九不离十……”

    谢巾豪目露鄙夷:“你们男的在这种事上的创意之高和下限之低从不让我失望。”

    她今天还是不改那日的衣着,毕竟也只买了这一套战衣,想来这套衣服大概不会再穿第二次的场合。只是那双鞋少了一只且不合脚,也不方便今日的收网行动,她换了一双马丁靴。

    “你居然是自己画的妆?”潘纯钧看着对镜贴花黄的她,诧异问道。

    谢巾豪正努力画眼线,突然被他的提问问到手一抖,眼线画歪了。她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答道:“不然呢?难道有侦查需要的时候,我还特意去找个化妆师?”

    “那你还会什么?吹拉弹唱这些你怎么没学?那你要是便衣执行任务的时候,岂不是只能演茶店老板?”

    谢巾豪一边抿口红一边回答他:“谁说的?我还会摊煎饼果子。手速可快了,鸡蛋打得又快又匀,饼摊得又圆又薄,整个刑警队数我摊煎饼最不出戏。师傅说了,我就算不当警察了去摆摊卖早点也饿不死。”

    她的妆面完成后,又开始用卷发棒卷头发。她手下虽然还算熟练,但心里并不愉快,感觉自己是在做一道工序繁琐要加不菲的高端菜品。

    潘纯钧还侧手撑着头,面带笑意地看着她。她把手铐装进背包,路过沙发上的男人踹了一脚道:“还看!出门,上班。”

    他二人说好一前一后错开到餐厅,以免让人心生疑窦。钟铮来电话说已经到翠湖了,让他快一点过去。

    谢巾豪没想到她在去餐厅的路上就碰到了那个负责人,更没想到还能同时碰到来钓鱼的父亲王昌平。

    她心道不妙,她可没实现跟父亲说自己今天是在出任务。她只能寄希望于父亲年龄大了眼神不好,没认出来她。

    但可惜王昌平人虽老眼却不花,他跟看见了雨过天晴的彩虹一样合不拢嘴,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哎呀,这是谁家大美女呀?这不是我们家叶子吗?今天真漂亮!这才对嘛,我就说小姑娘应该多捯饬捯饬自己,化个妆,多出门交交朋友。别和你姐学,整天灰黑白的,见谁都垮张脸,跟要去参加葬礼一样。”

    身后的负责人不明所以:“这是……谢小姐父亲?”

    他心中起了怀疑,因为他瞧出来眼前这老头绝不是一般家境的人。

    光是他刚手上那块表都够做好几个最好医生操刀的项目了,哪里用得着让女儿出来卖卵筹钱的地步?还有他手里那副鱼竿,他从前跟自己老板出门应酬时另一个老总用的就是这个牌子,足够买下一辆高端价位的车了。

    因为男负责人和谢巾豪年龄相仿,王昌平误以为这就是今日女儿精心打扮出门的约会对象,但是一看这人鼠目獐头面目可憎的样子,父亲的眉头皱得揉都揉不开。

    他把女儿拉到一边,低声地道:“叶子,爸虽然催你,但咱们不能病急乱投医啊……”

    谢巾豪赶紧递眼色给父亲,口中说着:“老伯,您认错人了,我不是您女儿,不是什么叶子。我姓谢,言字旁那个谢。您岁数大了,认错人了,对吧?您再好好看看我,是不是您女儿?”

    王昌平顿时明白了,女儿这是有任务在身,暗自懊悔刚刚差点坏了大事。

    然后忙装作眼神不好的样子,说:“啊?姑娘你别动,我再仔细看看,哦……是有些像,又不像了……你没我女儿好看。我认错人了,对不起啊。我姑娘确实姓叶,口十叶,不是你说的什么谢。”然后道了几句对不起之后拿着鱼竿溜之大吉。

    谢巾豪松了口气,负责人也心怀侥幸,毕竟他们看起来确实不像父女俩。二人继续向着餐厅的方向走去。

章节目录

梅花落南山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秦火烧不尽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秦火烧不尽并收藏梅花落南山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