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期《守护南屏东》的节目播出后收获的反响很好。

    谢巾豪收到了朋友们发给她的各种表情包,都是她在节目里被无语到的截图。就连几百公里外的谢英姿都发消息逗她:我们叶子长大了,居然在车上忍住没扇那个瓢虫。

    潘纯钧发给她一张梗图,上面是她和同事,下面是电影《美人鱼》里的两个警察。上下的表情几乎神同步,她在捂脸,同事在扶额,配文是:我们是专业的,无论多好笑都不会笑,除非忍不住。

    她竟然也有了自己的超话,不过她除了两个平台的官方账号以外并不打算开通个人微博。她对越来越多人对她的喜欢感到受宠若惊,但是她觉得到此为止就可以了,她不愿意再和旁人分享更多的私生活。

    潘纯钧的业务已经逐渐从外景记者拓展到了主持人,在电视台青黄不接的当下,他几乎成了领导眼里好用就往死里用的香饽饽。

    潘纯钧主持的第一期节目是一档法制栏目。他是一一事件的亲历者,他邀请了谢剑虹做他节目的第一期嘉宾,为公众解释一一案的最终结果的进行一些法理科普。

    诉讼还在进行中,如无意外,那个猥亵一一的老师应当会被判处两年以上的刑期,同时他会被禁止在三年内从事教育培训等与未成年人有密切接触的职业。

    虽然这样的结果仍然不够符合普罗大众朴素观念里对于杀人偿命的期待,但这已经是公诉机关在现有的法律框架内能努力的极限了。

    节目结束后,潘纯钧将谢剑虹送出了演播厅,他尊敬地递上了一只充满谢意的手:“感谢谢检肯来我的节目。”

    谢剑虹却不肯同他握手,云淡风轻地道:“不客气,职责所在,我谢剑虹一向对事不对人。所以你千万不要借此发散你的思维,更别蹬鼻子上脸,我肯来参加你的节目,并不意味着我通过了你对我妹妹的追求者资质审核。”

    “无所谓,你和我这样剑拔弩张的,并不会让我气馁。况且如果你真的对我不放心,怎么你最近回挪威森林住的次数都变少了?”

    谢剑虹冷哼一声:“就像你说的,叶子她是个成年人了,她有能力保护自己,我也没打算长住在她身边做她的监护人。但是你千万别忘了答应过我的事,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她暴露在公众面前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如果你真的为她好,就应该考量到你们过去的关系一旦被掀出来,会有什么样的评论出现在她的评论区。说出来我都觉得可笑,仅仅同框了一次的你们两个甚至有cp超话……我真是越来越不能理解现在这个世界了。”

    “我答应过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我当然不会伤害她,就算有天被人翻出来我曾经是她弟弟,我也会出面揽下一切罪名,我会说是我引诱她的。所以你不必担心到时候她的社会评价会降低,降低的只可能是我。”

    谢剑虹的语气里充满了不信任:“你太天真了,你真的以为世界会按照你期待的来吗?你是男人,我们所处的这个社会从来不苛责男人。即便你说是你引诱她的,也有的是男人跳出来为你辩解,你们这个性别一向团结。”

    潘纯钧的心里清楚,在现在这个时代,只要留了心,要找出一个人的过去只是时间问题。

    哪怕他从回来就没有联系过从前的同学,哪怕是过去的熟人也很难认出现在的自己,哪怕他改了姓,但他心里都知道被人对号入座不过是迟早的事。

    被喜爱的力量不仅是正向的,还可能是负面的。

    比如他两个多月前脸打了马赛克的那期节目,还不是被粉丝翻了出来,更有甚者出了一期音轨对比分析,拿着他露脸的别的节目做参考,确认了当时的暗访记者就是他潘纯钧。

    他的确感到不安了,他开始恐惧网络的力量,那未知背后潜藏着巨大的不确定。

    《警花说》乃至《守护南屏东》的评论区除了对谢巾豪的夸赞和排着队叫“老婆”的评论外,还涌入了不少素质不一的评头论足。有问她鼻子在哪里垫的?有问她双眼皮褶皱那么多是不是割的?还有人直接拿着她的照片去医美机构说想整成这样。

    当然了,还有对她和潘纯钧关系的追问,对两人年龄差的质疑。她统统视而不见,在线上她做了冷处理。

    线下呢?她更谨慎了。每次潘纯钧来敲她门,她虽然会开,但总是下意识地观察周围。直到想起来高档住宅区的安保措施还可以,自己又不是什么万众瞩目的有偷拍价值的明星,她才觉得自己多虑了。

    潘纯钧送走了谢剑虹,他给谢巾豪发了一个地址的定位,说在那里等她。

    谢巾豪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处理一起打碎了她三观的案件,是一家私营医院在经营一项叫“根浴”的服务。

    起初她以为是什么她不知道的保健项目,结果其实就是面向男性开展的挂羊头卖狗肉的擦边性行为。

    她在现场弄懂那两个字背后的具体操作步骤后,她又一次失去了表情管理,她知道下一期的节目里她又要被截出表情包了。

    处理完这件让她哭笑不得的接警,她打开微信看到了一个多小时前潘纯钧发给她的地点,约她下班后故宅一游。

    聊天界面里的定位是师大的教师公寓,那是夏奶奶家的地址,是他们一起朝夕相处过四年的地方。

    她不知道他约她去那里做什么?老房子不是在他走之后没多久就挂中介卖了吗?难道他又给买回来了?

    她不明所以,下班后打车直奔师大,她觉得如果不是有重要的事和她说,他没必要选这样一个敏感的地址。

    她来到楼下的时候没看到潘纯钧,她有点生气,怎么还有约人自己迟到的?

    再一看,那坐在一楼阳台外面花藤下的,不正是她刚在心里骂的人吗?他怎么进去的?他还真把房子又买了回来?

    真好笑,如果真这么舍不下这房子,当年又何必把它卖了呢?纯属多此一举,钱多没地花,她嗔怒道:“坐着干嘛?去给我开门啊。”

    他却笑着摇摇头,说:“你自己开门进来。”

    “你这人好奇怪,我要是有钥匙还劳您大驾?你开不开?不开我走了。”

    他这才无奈地去给她开了门,关上门凝望着她四下张望的背影,徐徐说道:“如果你还留着这里的钥匙的话,你就应该知道这房子从来没换过钥匙。”

    她诧异道:“啊?买你房子的人心倒挺大,买了二手房连门锁都不换?他是觉得反正房东漂洋过海不会回来了,所以没有安全隐患了吗?”

    他沉默了几秒,说道:“谢巾豪,你比我想象的还薄情。原来这七年,你是真的一次都没回来过这里,哪怕只是在楼下看一眼都不曾。因为但凡你回来过一次,你都应该发现这房子根本就没转过手。当年这房子是被我挂了出去,也卖掉过一次,但我父亲看我舍不得又高价买回来了。他看出我不想和这座城市一点牵连都不剩,就自己买了下来,送给我当十五岁生日礼物。他说他会定期让人过来打扫房间卫生的,什么时候我想回来住就回来。”

    谢巾豪愣住了,原来这座房子从未易手过?甚至连门锁都没换?怪不得她踏进那扇门后,时间好像在这里停滞了。

    千禧年的装修风格,整墙的书架,一面还是书,另一面是空的,因为曾经放过她的茶叶。她曾经的房间门开着,陈设依旧,连床单都是她走时的那条。只是大概被人定期清洗过,海蓝色快掉成湖蓝色了。

    其实她搬走后有过几次想回来看看的冲动,但想到会打扰到这里的新主人,便作罢了。

    人是活的,房子是死的,人都走了,还看房子做什么?

    但她无意为自己辩解,淡淡地说道:“让你失望了,我确实是薄情的人,不喜欢睹物思人。”

    他的笑容里泛着苦涩,低头不敢望向她的眼睛,说道:“你为什么连演一下都不愿意呢?我连被你骗一下,敷衍一下的资格都没有吗?只要你说你曾经回来过,那我一定会边骂自己傻子,边无条件相信你。”

    “自欺,有意思吗?”她的声音波澜不惊,像是事不关己。

    “从来和你有关的事,我一向乐于自欺。我靠着自欺,度过了失去你消息的整整七年。”

    她的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竟问道:“怎么骗自己的?说出来听听,让我看看你编了什么样的故事给我?”

    他不答她,径自走到餐桌前,桌上铺满了整桌的牛皮信封。有的邮票已经起胶,有的邮戳已经模糊不清。

    她拿起一封信,地址写的是这里,收信人是她。邮戳的时间竟然从2012年一直持续到了2018年,也就是说整整五年他都在往这里寄信,应该是负责打扫这里的人代收了信。

    她不知道他怀着什么样的信念这样坚持了六年,

    她想拆开手里的这封信,想读读他都写了什么给自己。她想看看这一桌子信里,到底是咒骂多,还是思慕多,到底是恨多,还是爱多。

    他却稳稳地捏住了她手中的那封信:“礼物当面拆是一种礼貌,但是信这样私密的东西,当面拆可就是不顾写信人的体面了。”

    她问道:“既然不想让我看,为什么还要写?”

    他自嘲地笑道:“我觉得我写这些信的心态就像狱里给波西写信的王尔德,在信里恨得有多骄傲,背地里爱得就有多卑微。”

    “王尔德?谁?名字取得不错,我还以为姓王的名字都像我爸一样土气。他爱人的名字好奇怪,是少数民族吗?”

    “……王尔德不姓王,他是个爱尔兰作家。”

    “哦,原来是个英国人。”

    潘纯钧欲言又止:“……也不能说你错,因为那时候爱尔兰确实是在英国治下。但是答应我,将来你出国了,千万别问爱尔兰人你是不是英国人。”

    “哦,好。那他干什么了,怎么进去了?”

    “因为爱上了法律不允许的人,因为十九世纪的同性恋在英国还是一种有伤风化的罪行。”

    “扯远了,说回我们。所以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让你坚持写了六年信,还是在明知我没有再踏足这房子的前提下?明知不会收到回信,但还是要写?”

    “什么力量?你真是明知故问的高手。当然是爱,是不知所起但一往而深的爱。我多么擅长自欺,明知你不会回来,但还是一封封往这里寄信,让打扫的阿姨帮忙把信堆放在显眼的地方。我骗自己,万一有一天你打开了那扇门,万一你回到了这间我们同度过四年的屋檐下,你也许会读到那些信,你也许会联系我……”

    她又问道:“那2018年以后呢?怎么突然停止了?是不知所起的爱突然不知所踪了吗?”

    “我已经用了六年来证明爱,为什么不能用一年来证明自尊呢?你这样问我,未免太残忍。”

    她戏谑他道:“可惜了,先爱的人,哪里还有什么自尊?如果你真的怜惜你那颗自尊心,你根本不会回来,不是吗?”

    他静静地凝望着她,他的目光想穿透她,看透她,却一次次被强硬坚定的她弹回来。本来抱着自伤一千也要损敌八百的心去爱,奈何对方到头来毫发无损,他却丢盔卸甲。

    他望着她有恃无恐的模样,物理高度上是他在低头看她,可情感高峰上却是她在俯视她。

    “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大抵是这么个意思。

    他的手抚上她散落的发,青丝从掌心穿过又滑落,一如明知流沙会逝于掌心,虽留不住,但还是贪恋手心有过的温热。

    他的声音不徐不疾,带着几分自弃的说道:“没错,和被爱比起来,自尊算什么东西?我就像家里那扇门,只要你愿意尝试,你就会发现它的锁芯从来没有变过,永远为你等在原地。”

    她任由她的发丝一遍遍被他的手指穿越和抚摸,她也不打断他,而是低头按时间排列组合着桌上的信。

    她突然昂头,声音里有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既然是写给我的信,那我就有权利阅读。所以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要带走这些信。”

    他拨弄着她头顶的发丝,温声道:“我怎么会不同意呢?即便你的骄傲要从我的骄傲上碾过去,我也不会说个不字。”

章节目录

梅花落南山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秦火烧不尽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秦火烧不尽并收藏梅花落南山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