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巾豪在黑灯瞎火中摸进了自己房间,她知道谢剑虹一向睡中最厌亮光,连用手机打个光都没敢。

    不知正反地换好睡衣,钻进被窝,一支胳膊忽地从背后搭了上来,姐姐像小时候一样把她圈在怀里。

    “姐,你还醒着?”

    “嗯,睡不着,心烦。”

    “怎么了?是爸妈最近身体出问题了?还是工作上有烦心事了?”谢巾豪希望是后者。

    “不会,爸妈身子骨硬朗得能把我送走,工作上那点事更是不值一提。叶子,我烦得明明是现在睡楼上的那个人。”

    “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你要不要试着接纳一下纯钧?”

    “我要是没试着接纳他,我能让他留宿我买的房子?但我就是看见他就浑身不得劲,想给他一脚踹湖里。下次你上山我找大师问问,他指定克我。”

    “他其实没你想的那么讨厌,有时候还有点可爱。”

    “可爱?他那叫贱!我想看可爱的我养点猫猫狗狗的不香吗?”

    谢巾豪转身,像闯祸之后装无辜的猫咪一样往姐姐怀里蹭,伸手揽着她的腰,娇声道:“姐,那我们不理他了,让他明天收拾收拾滚回加拿大。”

    谢剑虹当然知道她在说些假意的反话,但有意逗她,就顺着她的话说道:“好啊,明天一早我们就把他打晕装麻袋里送走。等把这个瘟神送走,姐给你找更帅更听话的小帅哥。”

    “把他打晕容易,但找更帅的……不是我夸他,这的确有点难,我找这么多年也就见了那么两个,这个还是自己送上门的。”

    “完了,你已经被那个狐狸精蛊惑了,你已经泥足深陷了。事不宜迟,我现在就连夜发卖了他,就是不知道他值不值我一个包的价格。”

    “是要把他卖泰国吗?那他这个年纪可能已经来不及从事某些行业了。不划算的,姐,你就忍忍他,留他在我身边,让他给我端端茶倒倒水,偶尔陪陪睡,这样性价比多高。”

    “偶尔?骗谁呢?你两在一起我都心疼我家床。不过叶子,让他陪睡归陪睡,你还是得小心他一点,不要觉得有保护措施就万无一失了。”

    “嗯?他还能在床上把我掐死是怎么样?”

    “那我量他不敢,但我觉得他是那种会背地里偷偷扎避孕套的人,所以你自己事后灌水检查一下。”

    第二天一早谢剑虹下楼的时候,一楼的厨房里已经传来了正在煎蛋的声音和香味。见到是她,做饭的人还给她拿了一只盘子,捡了一只溏心的蛋给她:“喏,大小姐你最爱的溏心太阳蛋,不用谢,这是老奴应该做的。”

    她虽然吃了人家的,但嘴一点没短:“你还真不不把自己当外人,这就登堂入室了?”

    潘纯钧气得转过身来,腰里系着围裙,手里还举着沾着油星的锅铲:“什么叫登堂入室?你说得我好像养在外面的外室终于被接回家了一样。”

    谢剑虹眉毛一挑:“难道不是吗?你看你现在这副家庭煮夫的模样,看起来真的很像软饭硬吃的那种小白脸。”

    “煮夫怎么了?你还得谢谢我呢。你看她饿得皮包骨的那个样子,冰箱里要不是你还给她买点东西填上,基本就是个摆设。所以你最好是感谢我这个宜室宜家的煮夫好好照顾她,把她喂回原来的模样。不然她身体哪天要是垮了,你指定是最哭天喊地的那一个。”

    谢剑虹心里觉得他说得倒也占理,嘴上仍冷哼一声:“一整个中看不中用的祸水,还宜室宜家。”

    潘纯钧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欣然地接受了这份新指责:“中看怎么不算一种中用呢?天天摆一个丑男在你妹面前,她也吃不下去饭啊。祸水就祸水吧,我就是祸水,恃宠而骄的祸水。”

    “……我可能不是人,但你是真的狗。那你这条忠诚的爱犬就好好和你的女主人待着吧,我还有事,先回了。”临出门前她又叮嘱道:“她还没醒,你别上去恼她,她可是有起床气的。那个蛋你给她煎得焦脆一点,她喜欢脆的。”

    潘纯钧隔窗目送她走远后,刚刚的话是左耳进右耳出,取了两片烤好的吐司,拣了一只外缘稍焦的蛋就上楼去了。

    “叶子,起床了,早餐都已经做好给你拿来了。”

    即便饭香味已经回荡在房间,谢巾豪眼都没睁一下,反而把被子又往上拉了拉,就回他了简短的四个字:“不起,不吃。”

    “你先起来,吃完再睡。”

    “不要,我不饿。”

    “你起不起?”他把早餐放在床头,贴到她耳边暧昧地道:“不起我可启动强制叫醒服务了昂。”

    回应他的是砸在胸口的一拳。谢巾豪顶着蓬草一样的头发坐了起来,无精打采地道:“我真是输给你了,不想吃早餐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吗?”

    “当然不是,但是不想吃我做的早餐确实是。”

    “……”

    她半眯着拉拢的眼皮,牙都没刷,接过碟子就开始狼吞虎咽,以求赶紧吃完再躺回去。

    “诶,你吃慢点,你这简直是难民的吃法。”看着那只很快就拆吞入腹的煎蛋,他略带失望地问道:“你是不是都没注意我的煎蛋有什么不一样?”

    “啊?没注意。”

    “这是我专门给你做的爱心煎蛋,好好的一顿爱心早餐被你吃得像打仗一样。”

    谢巾豪原本无神的双眼忽然恢复了光彩,她是被一种遥远的相似性唤醒的。在很多年前,有一个和面前这个男人共享着一半血脉的年轻男人,他一样喜欢做饭给她,一样喜欢搞一点什么爱心煎蛋的小花招逗她开心。

    那同样是她初次跌入爱河,所以无论多拙劣的讨巧,她都来者不拒,一一笑纳。十四年不过弹指一挥间,原来她已经到了会对这些爱情里的小心意感到厌倦的年纪。

    可是面前这个同样初尝爱情的男人又有什么错呢?他不过是想哄她开心罢了。

    “我还没吃饱,不如我洗漱一下,我们好好做顿午饭好不好?我给你打下手,我保证不摸鱼。”

    本来沮丧的男人忽然就喜上眉梢:“真的假的?你愿意和我一起下厨?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你就说你要不要吧?不然我这轮太阳可又要西沉了。”说着她又做了一个向后倒的姿势。

    他一把接住了她西沉的腰:“不许睡!你想吃什么?冰箱里菜可不多了,我们先去超市买点东西吧。”

    一进超市谢巾豪就径直去往海鲜区,望着鱼缸里活蹦乱跳的鱼看向潘纯钧:“我想吃松鼠桂鱼,你会做吗?”

    “没做过,但是可以试试。还有什么想吃的吗?我买点螃蟹,我想吃香辣蟹了。”

    “锅包肉呢?以前单位对面有家东北馆子,可惜后来倒闭了,很久没吃到了。”

    “这你可找对人了,我做的锅包肉东北人吃了都说好。”

    “我们买两盒咖喱吧,姐做的咖喱蛋包饭一绝,你要是不会我打视频问她怎么做。”

    “这有什么好不会的?又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他看了看手推车里的选的尽是些吃的喝的,便问道:“家里不缺点别的什么日用品吗?卫生巾?卷纸?”

    “你不说我都忘了,卷纸好像不多了,待会绕过去拿点。”

    付款前谢巾豪又折回去拿了一盒寿司和两块披萨。其实超市的自制品通常分量不错但是口味一般,她主要是馋了,才见什么拿什么。

    回家后谢巾豪发现她理解的打下手和他理解的打下手显然有很大的出入。她以为就是帮忙洗菜切菜,潘纯钧认为还包括杀鱼这种高难度技术活。

    那是一条活蹦乱跳的鱼,谢巾豪拿着刀颤颤巍巍地上前,它在案板上一个打挺翻面,吓得她后退了两大步。她以前见过父亲处理鱼,隐约记得要把鱼拍晕,于是她闭上眼睛,把刀平放在鱼背上一顿乱敲。

    谁料一睁眼鱼还活着,大睁着眼睛,乱扭着尾巴,像在控诉她杀生有罪。

    “真是活阎王,长痛不如短痛,你折磨它干什么?还不如给它个痛快。你别拍它肚子,那它几时才能咽气?你敲它头。”

    “啊?头?太暴力了,万一把它脑浆敲出来怎么办?要不这样,我把网易云打开先给它放首《大悲咒》?”

    潘纯钧无语地接过刀,手起刀落,鱼总算走了个干脆。然后利落地把鱼鳞剃干净,开膛破肚,一系列操作堪称行云流水。

    “你是在大润发杀了十年鱼吗?这么熟练?”

    “你吃几年白人饭你也熟练,留子的归宿最终是厨子。”

    处理完鱼之后潘纯钧把刀又递给她,像是有意折损她一样吩咐道:“喏,把螃蟹拿出来,我现在比较好奇你会怎么处理螃蟹?”

    “你故意的!你就是想看我出洋相。我连没手没脚的鱼都搞定不了,你让我搞定不光有腿还是八条腿的螃蟹?”

    “人生的乐趣在于挑战不可能,凡事都有第一次,加油!谢小葵。”他拍拍她的肩膀,像托付了一项重任。

    谢巾豪觉得柿子要挑软的捏,于是从袋子里选了一只看起来精神状态最萎靡不振的螃蟹。她狠狠心,提起了刀,嘴上不住地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是在对不起。是他非要吃香辣蟹的,你别恨我,来世有仇找他报。”

    “你施法呢?怎么还念上咒了?是打算把它念晕吗?”他瞧着她胆战心惊的模样,觉得这样的她格外有趣。

    “你别打断我!我不好容易做好心理建设,马上就成功了。”

    原本虚弱的螃蟹忽然原地平移了几厘米,吓得谢巾豪“啊”的一声惊叫,差点把刀扔出去。

    这一嗓子给潘纯钧也结结实实吓了一跳,水都倒外面去了。他特别恐惧女生的尖叫,总让他有一种听到粉笔紧贴着黑板划过的颤栗感。

    “杀螃蟹跟杀人似的,我也算大开眼界了。你别把它当个活物,你当制裁犯罪分子不就行了?”他真诚地提出了一个自以为可行的建议。

    “这话说的,就算是犯罪分子也还有基本人权呢,怎么能这么惨无人道地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

    潘纯钧连连摇头:“不会红刀子出的,因为螃蟹血是蓝的。看你杀螃蟹特别解压,有一种看喜剧片的感觉。对了,你配枪是不是上交了?不然你给它一枪算了。不过你以前在家就没碰过螃蟹吗?一次都没有?”

    “家里又不是没厨师,用得着我操心这事?我姐搬出去住的第一年我爸倒是买过一兜子螃蟹给她,我们当时决定把它们全蒸了,结果它们从锅里爬出去,你敢信?后来我们实在下不去手,就把它们抓回来,然后找了个人工湖放生了。”

    “你们真是一对卧龙凤雏。我给你姐俩买个莲花坐垫,你俩坐上去,到时候问螃蟹收点香火钱。”

    就在这几句闲话的时间,谢巾豪一个没注意,有两只螃蟹竟然从水池里爬了出来,沿着桌沿没爬几步就摔地上了。

    “你别过来啊!”谢巾豪后退了好几步,提刀威胁着根本听不懂人话的螃蟹。

    “到底是你杀螃蟹还是螃蟹杀你?”潘纯钧像一个事不关己的场外看客,没有一点上前帮忙的意思。

    谢巾豪见指望不上他,只能鼓足勇气把它们捡起来,找了口没用的锅丢进去,盖上锅盖。这边搞定之后她又继续去对付那只她几度欲杀却没能得手的螃蟹,她把它带入了自己讨厌极了的一个形象,按着刀柄,一狠心,终于将螃蟹一分为二。

    就在她沾沾自喜大功告成的时候,那明明已经从中间断开的两个半截螃蟹居然朝着两个方向各自挪动了几步,在谢巾豪的尖叫中它们终于止住脚步,正式宣布了死亡。

    潘纯钧到不惊讶螃蟹都挂了还能爬几步,他比较惊讶谢巾豪的反应。

    他甚至不确定自己的眼睛,因为他好像看到谢巾豪哭了?至少眼圈已经红了。因为一只没死透的螃蟹被吓哭了?啊?

    他消化了几秒他得出的这个荒唐的结论。不是吧,这个人是谢巾豪?那个枪指着头都面不改色的谢巾豪?上次山洞见蛇她都只是言语上表达恐惧,怎么这次直接变掉眼泪了?

    他从她手里抽出刀放好,找了纸巾帮她把眼泪擦干,安抚道:“是我不好,我不应该把这种工作交给你的。不切了,不切了,剩下的我来切。你上楼看电影吧,饭好了我叫你。”

    等开饭的时候谢巾豪看都没看那盘香辣蟹,潘纯钧给她剥好喂到嘴边她都不肯下口。婉拒道:“你吃吧,我有阴影,应该要有一段时间不能看到螃蟹了。”

    “叶子,你尝一下嘛,这可是我的拿手好菜。”

    她不忍扫他的兴,闭着眼睛强吃了一口。嗯?味道竟然这般好?最后一次做了心理建设:“对不起了,蟹兄,下辈子再给你赔罪吧。你实在太好吃了。”

    她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风卷残云般地吃完了大半碟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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