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西伯利亚海鸥南下过冬的季节,春城虽已入冬,但天气的温度无愧世人对她四季如春的美誉。

    潘纯钧觉得十来度的天气虽然比不得二十多度适宜人类居住,但总归还是可以穿件外套出门走走的,不至于跟要冬眠了一样窝在家里。

    可是谢巾豪偏不,她最近不管自己约她去哪她都能推则推,情愿两个人一起窝在家里看电影。渐渐地潘纯钧总结出规律,人家不是不爱出门,只是不喜欢和他一起出门,她姐叫她出去逛的时候她可开心了。

    “我长得很磕碜吗?带不出门吗?”他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没,只是单纯不想和你单独出门。”她倒也不避讳。

    “为什么?就因为我红了,现在出门可能会被路人认出来?这有什么?我只是一时兴起找了份演员的工打,现在工作结束了,我还不能谈我的恋爱了?”

    “那要是被拍到呢?就算你无所谓,我还没有出门逛个街都要被拍的那个觉悟和心理准备呢。到时候我的照片被发网上,说不定还要被你的粉丝嫌弃你眼光不行,对我评头论足的,我才不要给自己找罪受呢。”

    “那难道从此以后我们都不能一起出门了?我们是谈恋爱,又不是偷情,心虚什么?好歹是两个活生生的大活人,总不能活得跟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吧?”

    “没事,等你糊了就行。你现在是风口上的猪,我才不要和你同框呢。”

    “那应该是快了,因为我已经推掉不少剧本了,没意外的话我马上就是明日黄花了。”

    “为什么要推?你和钱有仇?”谢巾豪是说他最近看起来就不忙,没事还能缠着她陪他去逛街看展,这放在上个月他焦头烂额的时候是想都不敢想。

    “因为那些剧本的情节都匪夷所思,连自圆其说都做不到,感觉就像是八个编剧打了一架之后大家一起用脚写出来的。这种剧本的片酬不是劳动所得,那是我的精神损失费。我又不缺钱,干嘛上赶着折磨自己?”

    “可是娱乐圈有那么多帅哥美女,我要是你我肯定去。管他什么烂剧本,光是看看漂亮的人,我每天的心情都会很好。”谢巾豪忽然对面前的人刮目相看,没想到他居然还是个小有追求的演员,倒是显得她浅薄了。

    他忽然捏住了她的下巴,咬着牙道:“幸亏你不想演戏,不然我每天什么都不用干了,哪天一个没看住,就不知道被横店哪只公狐狸精勾走了。”

    她打开他的手,狡黠一笑道:“这就是你格局小了,女狐狸精也不是不行。”

    他接了一个电话,忽然就收起了玩笑的神情,她一瞧就知道肯定是有人来派活了,因为通常他只有工作内容增加的时候才会露出这种半死不活的神态。

    她去切了一盘芒果来,又重新坐回了沙发。谁知道有的人手里电话还没挂,头倒是挺会给自己找地方,顺势就枕在了她腿上。

    她投喂自己的手硬生生被他握着拐了弯,本来应该进自己嘴里的芒果被送进了他嘴里,她小声笑骂道:“噎死你!”

    待挂了电话,他还是没有起来的意思,还大言不惭地道:“叶子,我怎么喂了你这么久还是没把你喂胖呢?你现在真的太瘦了,枕你腿上头都觉得硌。”

    “那是你不会喂,你看我长身体的时候我妈我姐把我投喂得多好,我高三巅峰的时候差不多将近140斤。所以说还是你做菜太健康,油水太少,又不是我挑食。”

    “……那是我做菜的问题吗?明明你每个菜就扒拉几口就说饱了,你是不知道我跟在你屁股后面打扫了多少剩菜。”他拉过她的手,放在他脸上,幽怨地道:“不信你摸摸,你看看我这两月是不是胖了一圈?我那天上称吓了一跳,我胖了将近二十斤!我跟你讲,你要是再不好好吃饭,让我打扫战场,迟早我得因为发福丢了工作,回来吃软饭。”

    谢巾豪心虚,不再驳他,只是顺着他说以后一定争取不留给他剩饭剩菜。

    她当然知道自己胃口不好的原因是什么,谁一天吃那么多药还吃得下饭。有时候她胃里恶心的翻江倒海,为了让他开心,也为了不让他看出端倪,她硬撑着多吃了好几口。

    她腿上的人不知道又在打什么算盘,换上了一种小鹿般纯真懵懂的眼神,就那么巴巴地望着她,一句话也不说,像是还在措辞。

    她最怕这种眼神,他绝对有事要求她,还得是那种不用这种眼神她肯定狠心不会答应的事。他吃准了她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他太清楚以一种无害且无邪的形象出现时,她不会拒绝他的任何请求。

    他的手指轻轻点上了她的鼻尖:“叶子,你带我回你老家好不好?我们去看看你父母,你也很久没回去了,不是吗?”

    “不行。”根本不需要思考,她几乎是脱口而出。

    他仍不放弃,继续央求着:“可是我这个月月底要去普洱拍摄,我都到你老家了,不去看看你父母,有点说不过去吧?你和我一道去,好不好?”

    “两座坟而已,没必要专程去看。他们两个生前就喜欢安静,不喜欢别人打搅他们的清净。”

    “可是我们交往也好几个月了,你就不打算和他们介绍介绍我?”

    “不打算,如果我每交一个男朋友都要告知二老一次,以我爸妈的记性,估计不拉一个excel表格根本记不住。到时候他们肯定托梦给我,问我到底什么时候能让他们清净一点。”

    “可就算是丑媳妇也要见公婆,我为什么就不能去祭拜下你父母呢?你以前的男朋友如何能和我相提并论呢?他们都是过眼云烟,不去也就不去了,可我不一样,我们是一定能走到最后的。”

    谢巾豪对他的自信回应了一个白眼,斩钉截铁地拒绝道:“不行就是不行,这件事没得商量。”

    她能怎么说呢?难道她要告诉她,那里不是只有两座坟,而是三座坟,墓碑上的名字是整整齐齐的一家三口。

    然后她还要和他解释自己家庭当年的种种遭遇,要把来龙去脉讲得清清楚楚,才能解释她到底是怎么金蝉脱壳一般拥有了今天这段全新的人生。

    她光是想想就脑仁痛,本来就是尘封多年不必也不能去提的往事,她安稳日子过久了?想给自己找点不痛快?

    她知道他一向任性,偶尔也觉得这种任性还挺可爱,但是他现在死缠烂打的刁蛮劲一上来,她的脑海里马上飘过一万种分手的理由。

    “男人真麻烦。”是她当下唯一的感受。

    大约是潘纯钧见她态度坚决,没有商量的余地,也不再坚持他多此一举的主张。

    谢巾豪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直到月底的时候她接到了几百公里外的钟铮的电话:“姐姐,我们这边录制快结束了,夏夏说他明天要去你亲生父亲的学校一趟,说找学校以前的老教师们打听打听,兴许知道他和阿姨埋在哪里。他说你铁了心不让他去看两位老人,他有自己的办法。虽然这事你们之间的事,但我觉得这么做欠妥当,姐姐你不希望他去肯定有你的理由,夏夏这样太没边界感了。但我也不好直接说什么,他毕竟是我的朋友。所以姐姐你看,现在怎么办?”

    谢巾豪道过谢,挂了电话。

    她真的会被他气昏头,上涌的气血直冲天灵盖。手要是能伸过手机就好了,那她现在肯定要有一巴掌落在那个自作主张自以为是的男人脸上。

    可是转念一想,那个傻子又不明白这其中的内情,他哪里知道她的过往种种。他既无法思前,又如何容他想后?他只是想要名分想分疯了,从她这里要还不够,手都伸到死人那去了。

    罢了,反正她都不知道自己还有多久时间,陪他疯这一回又如何?不过他有一点说错了,那就是她不是很久没回去了,而是打从她做了谢巾豪之后,她就再没回去过。

    二十年了,原来她已经离开了这样久。

    她是该回去了,谁知道是不是来年这时候就真的和他们躺一起了,兴许这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站着去看他们。

    她疏解好自己的情绪,打去电话。接通的很快,就好像他就守在手机旁边,等着她的来电一样。他的声音很惊喜:“叶子?怎么了,是不是想我了?”

    “你一定要去见我父母是吗?”她的声音里虽然没有怒气,也没有往日的温情。

    他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点,瞥了一眼心虚的别过头去的钟铮,笃定地道:“嗯,我是真的很想去看看他们。我不仅想参与你以后的人生,我还想了解你从前的一切,我想知道有关谢巾豪的一切。”

    “好,那你别自己到处瞎打听,乖乖地在酒店等我,我定最近的高铁票。”

    谢巾豪不敢想如果放纵他随着性子乱来,会发生什么平地一声惊雷的事。他如果真的去到父亲的学校,跟那些昔日父亲的同事或者见过他的后辈们介绍说他是叶老师女儿的男朋友,想去看看叶老师,那对方一准会吓死。

    毕竟那个叫叶嘉木的名字,不属于现在的她,而是属于一个已死之人。叶家曾经那幸福如模范家庭的一家三口,在旁人的眼里早已在另一个世界阖家团聚。

    这么些年,谢家为了她的安全考虑,从不让她返乡。别说去祭拜父母,就是想偷偷回家看看也不行。她当然理解他们的狠心,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以谢家女儿的身份平安地过完后半生。

    他们有多爱她这个新加入的家人,就把她和过去切段得多干净。

    甚至有时候她都会有种错觉,那就是那个叫叶嘉木的女孩真的已经死了,关于她的记忆像是孟婆汤掺了水,只是前世的存留。

    她是谢巾豪,谢家的小女儿,现在是,以后也会是。

    那座美丽的小城不仅是她魂牵梦绕的家乡,还是个会牵出诸多不便的是非之地。如果她没有失心疯,她就不应该回去,应该离那里远远的,才对得起谢家抚养爱护她这么多年。

    但她现在没有理智,天天和一个疯子待一起,她早耳濡目染地疯了。

    她现在的决定如果告诉姐姐,告诉母亲,告诉父亲,他们三个一定会不约而同地来普洱把她绑回去。先痛骂她一顿,问她是不是想把脖子往人家刀下送?然后再轮流抱着她哭,再然后全家围坐在一起哭得昏天黑地,最后以全家一起决定吃点什么收场。

    她已将这些全然抛于脑后,在健康的威胁和爱情的引诱下,她最后那点理性早已经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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