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觉得她算是幸运的,她并非是今上原配,她与陛下的相识,始于一场宫宴。
那年是先帝的四十万寿,阖宫欢宴,京城上下凡是四品以上官员都进宫为先帝贺寿,并赐宴于曲江池,皇后的母家是前朝显贵,出自清河张氏一族,皇后的曾祖母是前朝宗室晋安郡公的女儿,即使是皇亲贵胄,在当年论声势都比不上张氏一族。
前晋末年,八王之乱使得天下饿殍遍野。诸胡乱华,衣冠南渡之后,南方朝廷世家相互抱团取暖,北方更是有关陇门阀。清河张氏在南朝立足未稳之时出钱出粮,兴办义学,为南朝的安稳立下了汗马功劳,张家还出过好几位宰辅,堪比前汉四世三公的袁氏,并与当时的豪族世宦联姻,近百年发展之下,门生故吏遍及天下,待到前朝一统河山之时,身为旧朝士族的张家虽遭遇皇室打压,但仍声威不堕,根基未损,犹可见张氏一族的势力之深。
前朝皇室对此无可奈何,因为张氏一族根深蒂固,天下士人声望,张氏独占六分,更与当时的达官贵人相交好。前朝皇室当时还刚刚统一六合,正是百废待兴之时,只好对张氏听之任之,等到其腾出手来准备收拾张家之时,前朝末帝征发民夫数十万为其修龙舟,疏运河,还发兵十余万数次征伐域外蛮族,屡战屡败,却还屡败屡战,使得天下黔首苦不堪言。前朝末帝最终于巡幸云梦泽时被暴民杀死,随行皇室成员十不存一,从此天下逐鹿,刚太平没几年的天下又再次陷入战乱,今国朝太祖起于三晋之地,厉兵秣马,东征西讨,历经十几载讨平了各地义军,最终于前朝旧都之地建立新朝,距今已将近七十载了。
而皇后父族是百里一族,其始祖若追根溯源可以追溯到春秋秦国的大夫百里奚,虽然发展到如今已经逐渐式微,但其先祖在国朝太祖起事之时曾为太祖部将,为国朝鼎定立下了不世之功,因此被太祖封了个开国县公的爵位,历经几代人降等袭爵,到皇后父亲这一代时正好是正四品的县伯,虽说皇后的父亲在军功方面没甚建树,文采诗赋也只是中人之资,但是他父亲在琴棋书画等文艺方面堪称一绝,且其容貌甚伟,面如冠玉,昂藏八尺有余,貌美却不见阴柔,把满京城的女郎们迷的神魂颠倒,皇后的母亲张氏更是对其一见倾慕,发誓非他不嫁,皇后的外祖父被女儿逼得没办法,纵使看不上皇后父亲,可无奈女儿喜欢,只好亲自上门提亲,与当时尚还在世的老县伯商量两家儿女婚事,这可把老县伯喜得年轻了十几岁,当场拍板定下了这门亲事。
皇后父亲当时还满脸不乐意,觉得和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子定下终身大事完全是儿戏,连人的影子都不曾瞧见如何能轻易结亲,但之后见到了张氏那惊为天人的面容以及两人见面交流了一番对音律的见解、对棋谱的造诣,以及两人竟都是喜欢王右军的书法之后,皇后父亲的愤愤不平当及烟消云散。此事还曾被京城之人传为一段佳话。
待到两人喜结连理,结发合卺之后,不出两年,便有了皇后这个女儿,但是张氏孕期坐胎未稳,生产之时伤了元气,在生下皇后之后坐了足足一年的月子才渐渐养好身子,又足足过了四年才又有了第二胎,十月怀胎下来婴儿呱呱坠地,万幸是个儿子,让急于盼个孙子的老县伯夫妇齐齐松了一大口气,但在生产过后,当百里氏满府上下都恭喜老县伯夫妇喜得金孙,恭贺皇后父亲弄璋之喜之时,皇后父亲只是第一时间进了产房看着发妻默默流泪,并满含歉疚的说了声“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千言万语都是无力的,只有皇后父亲自己知道,张氏是在拼却这条命在为自己生孩子,哪怕生产之时血崩而亡也在所不惜,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在这之后,张氏再也不能生育,但皇后父亲却数十年如一日的待张氏如初,这么多年都不曾纳妾,连别府送来的歌姬美人都不为所动,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各府夫人看着自己吃的大腹便便,侍妾姨娘一个一个的往府中抬的丈夫不由的默默摇了摇头,这满脑肥肠的样子也不知是哪来的脸去娶妾畜伎,晚上不知有多少妻子半夜里坐起看着自己呼噜打的震天响的丈夫,再想想那张氏,唉!当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只能幽幽的叹口气,去回想自己那无忧且充满梦幻绮思的少女时光。
皇后少时也曾问过自己的母亲,为了一个男人绵延子嗣而致自己的性命于不顾是否真的值得,但张氏却浅浅一笑,说“能与一个相识相知的人结为夫妻,并相互尊重,相互理解,忧对方之所忧,乐对方之所乐,虽不免有所争执,但最终却相视于一笑,虽没有相识于孩提,但最后却仍和对方心心相印,纵使粗茶淡饭,渔樵耕织也仍能自得其乐,和那些虽锦衣玉食但却同床异梦的夫妻相比,为娘已经幸运太多了,囡囡啊,你终会遇到一个与你白首偕老的人,当你真的遇到了那个人,无论那个人是何身份,是何地位,无论你多爱那个人,但绝对要明白你的爱对方是否值得,你绝对不能爱上一个不爱你的男人”。
那时候皇后还小,情窦未开,还不明白母亲口中的“爱”是何物,但长大之后甚至是做了母亲后她才渐渐明悟。
曲江宴上皇后初识了当时还只是太子的今上,今上当时已经纳了正妃,是兵部尚书袭开国舞阳县侯的林至德林大人的女儿,夫妻两人还算相敬如宾,因为今上明白,林家不过是父亲为自己挑选的助力罢了,而林家也是看中了今上的潜力想让林氏女成为皇后,以此光耀林家门楣,双方各有算计,不过是利益交换罢了,对于这种充满了功利性质的联姻今上虽无法拒绝,但始终无法与林氏女鱼水和谐,成婚数年都没有子嗣。但先帝却也无法,他深知儿子抗拒的原因,所以也就由得他去。
皇后似是与她母亲那般,对今上一见钟情,且同样是被今上那丰神俊朗的样子迷住了,回去央求父母要入东宫,张氏与丈夫先是大发雷霆,自己辛辛苦苦养的如娇花一般的女儿竟要为人妾室,就算是太子也不行,更何况一进宫门深似海,皇宫大内并不是什么善地。看似繁华似锦却是这世间最为波诡云谲之地。古今多少鬼域阴私之事发生在这里面,女儿竟要不顾一切往火坑里跳,这让二人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但女儿态度坚决,任凭如何劝说仍雷打不动,夫妇二人看女儿这油盐不进的样子,打也不舍得打,骂也只是怒其不争的训斥,不想说重话伤了女儿的心。
就这样皇后和父母僵持了好几天,结果没等二人松口,先帝一纸诏书将皇后赐婚给今上为良娣,择日入东宫完婚,这让皇后父母如遭雷击,唬的目瞪口呆。皇后却高兴的连续两天睡不着觉,进膳时连用了三大碗汤饼,吓的身旁伺候的侍婢连忙摁住她的手,生怕她还要再吃撑坏了胃。
皇后因前几日为了和父母作对以不吃饭为威胁抗议,饿了整整两天,不管给她端上什么山珍海味她都倔强的把头撇向一边,哪怕肚子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每日茶水一壶一壶的灌下去依然止不住饥饿。皇后父母看着女儿听见圣旨当及开怀大嚼的样子,最后还是妥协了。
算了,倘若女儿没看对眼也就罢了,夫妻二人就是拼着爵位尊荣不要也要让陛下收回成命,可问题是女儿喜欢,而且听前来传旨宦官的意思,应该是太子于前些时日在曲江宴上见百里家的小姐举止娴雅,容貌端丽,想求为侧妃云云,皇后父母二人当及心里冒火,你既然看上我家女儿便应当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将她聘为正妻才对,哪有大张旗鼓求陛下将我家女儿许你为侧室的,既然已经有了正妃,又让我家娇儿为侧妃,谈何真心倾慕,两人心里越想越气,但表面上却发作不得,仍言笑晏晏,和和气气的将那宦官送出府。
罢了,太子对女儿有意,女儿又对太子有情,哪怕不能一生一世一双人,但皇家看在清河张氏以及百里家开国功臣之后的分上想必也会让女儿少受些委屈,何况太子是一国储君,未来是要继承国朝神器之人,以后为开枝散叶有三宫六院在所难免,就不要苛求了。
一月之后的六月初一皇后嫁给今上为侧妃,一入东宫便是专房之宠,以至于今上对正妃林氏更加冷淡,皇后曾委婉表示今上不可过于宠爱自己以至于乱了尊卑礼法,但今上每次的回应都是淡淡的,既不回应,也不拒绝。
当第一次见到皇后时,今上便被这个明艳不可方物的小女郎深深吸引,比自己小了四岁,活泼却不粗鄙,端庄却不呆板,如此明丽的人让人眼前一亮,与父亲给自己选的妻子截然不同,林氏虽循规蹈矩,于管理中馈后宅上从不曾出错,但自己却是迫于种种原因娶了她,虽勉强可举案齐眉,但终究不是自己想携手一生风雨同舟的妻子,是我害了她吧,今上于无人处总是抱着歉疚与自责,既然做不到相濡以沫,那就互相保持体面吧。
从那之后,今上宠爱皇后便少了些,有段时间因为忙于朝政,很少踏入后院,但是还是在两年后,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个子嗣——是皇后所生的女儿,虽说是女儿,但今上还是很欢喜,于登基后册封完皇后之后便封大女儿为蜀国公主,食邑三千户,今上将巴蜀最为富庶的地方都给女儿做了封邑。宠爱之隆可见一斑,不过这都是后话了,且不提。
皇后与今上共同度过了被攻讦的那段时日,在那段日子里,今上又添了两个儿子,是府中的两个低等采女所生,但是应该给的赏赐与该升的位分今上从未亏待过。后来今上被逐出东宫,属官被遣散,太子妃林氏被林家要求与太子和离。
当时今上在朝中众人眼中已然失了势,与其将女儿押在他身上,倒还不如趁林氏年纪尚轻,与今上和离后再为家族嫁一回,这时候妇人和离再婚,寡妇携子再嫁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本朝太宗皇帝就曾纳过寡妇为妃,不照样生儿育女。所以林氏就在先帝默许之下与今上和离,今上为表歉意,赠了他这位“前妻”黄金三千两,且请求先帝由内帑每年出钱拨给她用度,直到她再嫁为止。先帝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勉强同意了,但当时在朝堂之上,文武百官看今上的表情委实复杂难明。
待到先帝驾崩,今上继位,侧妃百里氏当仁不让被册为了皇后,居大明宫,掌皇后金宝,统摄后宫,母仪天下。皇后父族和母族都受了今上的封赠,皇后的弟弟封为正议大夫兼太常少卿,皇后父亲加封为开国云阳县侯并加食邑一千两百户,皇后母亲张氏封为永昌郡夫人,皇后百里氏一族一时风头无两,但皇后的父族与母族更加谨小慎微,如履薄冰,深知女儿如今的荣耀来之不易,如今百里家富贵已极,更应当谨守家门,防止被人抓住把柄,女儿的皇后之位不知有多少人虎视眈眈。
不说别的,曾经的太子妃林氏的母族如今更是恨的牙痒痒,如果当时林氏没有与今上和离,现如今坐在后位之上的就该是她,不过林氏倒没有多大感觉,她也自思今上昔日待她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两人没有感情,成亲也只是为了各自的利益罢了,而且是林家先提出的和离,无论从道义还是从利益上皇家都不负林家,既如此,那又有什么可争的呢?
从昔日种种思及至今日的一切,皇后还是觉得,自己是无比幸运的。
那年是先帝的四十万寿,阖宫欢宴,京城上下凡是四品以上官员都进宫为先帝贺寿,并赐宴于曲江池,皇后的母家是前朝显贵,出自清河张氏一族,皇后的曾祖母是前朝宗室晋安郡公的女儿,即使是皇亲贵胄,在当年论声势都比不上张氏一族。
前晋末年,八王之乱使得天下饿殍遍野。诸胡乱华,衣冠南渡之后,南方朝廷世家相互抱团取暖,北方更是有关陇门阀。清河张氏在南朝立足未稳之时出钱出粮,兴办义学,为南朝的安稳立下了汗马功劳,张家还出过好几位宰辅,堪比前汉四世三公的袁氏,并与当时的豪族世宦联姻,近百年发展之下,门生故吏遍及天下,待到前朝一统河山之时,身为旧朝士族的张家虽遭遇皇室打压,但仍声威不堕,根基未损,犹可见张氏一族的势力之深。
前朝皇室对此无可奈何,因为张氏一族根深蒂固,天下士人声望,张氏独占六分,更与当时的达官贵人相交好。前朝皇室当时还刚刚统一六合,正是百废待兴之时,只好对张氏听之任之,等到其腾出手来准备收拾张家之时,前朝末帝征发民夫数十万为其修龙舟,疏运河,还发兵十余万数次征伐域外蛮族,屡战屡败,却还屡败屡战,使得天下黔首苦不堪言。前朝末帝最终于巡幸云梦泽时被暴民杀死,随行皇室成员十不存一,从此天下逐鹿,刚太平没几年的天下又再次陷入战乱,今国朝太祖起于三晋之地,厉兵秣马,东征西讨,历经十几载讨平了各地义军,最终于前朝旧都之地建立新朝,距今已将近七十载了。
而皇后父族是百里一族,其始祖若追根溯源可以追溯到春秋秦国的大夫百里奚,虽然发展到如今已经逐渐式微,但其先祖在国朝太祖起事之时曾为太祖部将,为国朝鼎定立下了不世之功,因此被太祖封了个开国县公的爵位,历经几代人降等袭爵,到皇后父亲这一代时正好是正四品的县伯,虽说皇后的父亲在军功方面没甚建树,文采诗赋也只是中人之资,但是他父亲在琴棋书画等文艺方面堪称一绝,且其容貌甚伟,面如冠玉,昂藏八尺有余,貌美却不见阴柔,把满京城的女郎们迷的神魂颠倒,皇后的母亲张氏更是对其一见倾慕,发誓非他不嫁,皇后的外祖父被女儿逼得没办法,纵使看不上皇后父亲,可无奈女儿喜欢,只好亲自上门提亲,与当时尚还在世的老县伯商量两家儿女婚事,这可把老县伯喜得年轻了十几岁,当场拍板定下了这门亲事。
皇后父亲当时还满脸不乐意,觉得和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子定下终身大事完全是儿戏,连人的影子都不曾瞧见如何能轻易结亲,但之后见到了张氏那惊为天人的面容以及两人见面交流了一番对音律的见解、对棋谱的造诣,以及两人竟都是喜欢王右军的书法之后,皇后父亲的愤愤不平当及烟消云散。此事还曾被京城之人传为一段佳话。
待到两人喜结连理,结发合卺之后,不出两年,便有了皇后这个女儿,但是张氏孕期坐胎未稳,生产之时伤了元气,在生下皇后之后坐了足足一年的月子才渐渐养好身子,又足足过了四年才又有了第二胎,十月怀胎下来婴儿呱呱坠地,万幸是个儿子,让急于盼个孙子的老县伯夫妇齐齐松了一大口气,但在生产过后,当百里氏满府上下都恭喜老县伯夫妇喜得金孙,恭贺皇后父亲弄璋之喜之时,皇后父亲只是第一时间进了产房看着发妻默默流泪,并满含歉疚的说了声“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千言万语都是无力的,只有皇后父亲自己知道,张氏是在拼却这条命在为自己生孩子,哪怕生产之时血崩而亡也在所不惜,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在这之后,张氏再也不能生育,但皇后父亲却数十年如一日的待张氏如初,这么多年都不曾纳妾,连别府送来的歌姬美人都不为所动,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各府夫人看着自己吃的大腹便便,侍妾姨娘一个一个的往府中抬的丈夫不由的默默摇了摇头,这满脑肥肠的样子也不知是哪来的脸去娶妾畜伎,晚上不知有多少妻子半夜里坐起看着自己呼噜打的震天响的丈夫,再想想那张氏,唉!当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只能幽幽的叹口气,去回想自己那无忧且充满梦幻绮思的少女时光。
皇后少时也曾问过自己的母亲,为了一个男人绵延子嗣而致自己的性命于不顾是否真的值得,但张氏却浅浅一笑,说“能与一个相识相知的人结为夫妻,并相互尊重,相互理解,忧对方之所忧,乐对方之所乐,虽不免有所争执,但最终却相视于一笑,虽没有相识于孩提,但最后却仍和对方心心相印,纵使粗茶淡饭,渔樵耕织也仍能自得其乐,和那些虽锦衣玉食但却同床异梦的夫妻相比,为娘已经幸运太多了,囡囡啊,你终会遇到一个与你白首偕老的人,当你真的遇到了那个人,无论那个人是何身份,是何地位,无论你多爱那个人,但绝对要明白你的爱对方是否值得,你绝对不能爱上一个不爱你的男人”。
那时候皇后还小,情窦未开,还不明白母亲口中的“爱”是何物,但长大之后甚至是做了母亲后她才渐渐明悟。
曲江宴上皇后初识了当时还只是太子的今上,今上当时已经纳了正妃,是兵部尚书袭开国舞阳县侯的林至德林大人的女儿,夫妻两人还算相敬如宾,因为今上明白,林家不过是父亲为自己挑选的助力罢了,而林家也是看中了今上的潜力想让林氏女成为皇后,以此光耀林家门楣,双方各有算计,不过是利益交换罢了,对于这种充满了功利性质的联姻今上虽无法拒绝,但始终无法与林氏女鱼水和谐,成婚数年都没有子嗣。但先帝却也无法,他深知儿子抗拒的原因,所以也就由得他去。
皇后似是与她母亲那般,对今上一见钟情,且同样是被今上那丰神俊朗的样子迷住了,回去央求父母要入东宫,张氏与丈夫先是大发雷霆,自己辛辛苦苦养的如娇花一般的女儿竟要为人妾室,就算是太子也不行,更何况一进宫门深似海,皇宫大内并不是什么善地。看似繁华似锦却是这世间最为波诡云谲之地。古今多少鬼域阴私之事发生在这里面,女儿竟要不顾一切往火坑里跳,这让二人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但女儿态度坚决,任凭如何劝说仍雷打不动,夫妇二人看女儿这油盐不进的样子,打也不舍得打,骂也只是怒其不争的训斥,不想说重话伤了女儿的心。
就这样皇后和父母僵持了好几天,结果没等二人松口,先帝一纸诏书将皇后赐婚给今上为良娣,择日入东宫完婚,这让皇后父母如遭雷击,唬的目瞪口呆。皇后却高兴的连续两天睡不着觉,进膳时连用了三大碗汤饼,吓的身旁伺候的侍婢连忙摁住她的手,生怕她还要再吃撑坏了胃。
皇后因前几日为了和父母作对以不吃饭为威胁抗议,饿了整整两天,不管给她端上什么山珍海味她都倔强的把头撇向一边,哪怕肚子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每日茶水一壶一壶的灌下去依然止不住饥饿。皇后父母看着女儿听见圣旨当及开怀大嚼的样子,最后还是妥协了。
算了,倘若女儿没看对眼也就罢了,夫妻二人就是拼着爵位尊荣不要也要让陛下收回成命,可问题是女儿喜欢,而且听前来传旨宦官的意思,应该是太子于前些时日在曲江宴上见百里家的小姐举止娴雅,容貌端丽,想求为侧妃云云,皇后父母二人当及心里冒火,你既然看上我家女儿便应当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将她聘为正妻才对,哪有大张旗鼓求陛下将我家女儿许你为侧室的,既然已经有了正妃,又让我家娇儿为侧妃,谈何真心倾慕,两人心里越想越气,但表面上却发作不得,仍言笑晏晏,和和气气的将那宦官送出府。
罢了,太子对女儿有意,女儿又对太子有情,哪怕不能一生一世一双人,但皇家看在清河张氏以及百里家开国功臣之后的分上想必也会让女儿少受些委屈,何况太子是一国储君,未来是要继承国朝神器之人,以后为开枝散叶有三宫六院在所难免,就不要苛求了。
一月之后的六月初一皇后嫁给今上为侧妃,一入东宫便是专房之宠,以至于今上对正妃林氏更加冷淡,皇后曾委婉表示今上不可过于宠爱自己以至于乱了尊卑礼法,但今上每次的回应都是淡淡的,既不回应,也不拒绝。
当第一次见到皇后时,今上便被这个明艳不可方物的小女郎深深吸引,比自己小了四岁,活泼却不粗鄙,端庄却不呆板,如此明丽的人让人眼前一亮,与父亲给自己选的妻子截然不同,林氏虽循规蹈矩,于管理中馈后宅上从不曾出错,但自己却是迫于种种原因娶了她,虽勉强可举案齐眉,但终究不是自己想携手一生风雨同舟的妻子,是我害了她吧,今上于无人处总是抱着歉疚与自责,既然做不到相濡以沫,那就互相保持体面吧。
从那之后,今上宠爱皇后便少了些,有段时间因为忙于朝政,很少踏入后院,但是还是在两年后,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个子嗣——是皇后所生的女儿,虽说是女儿,但今上还是很欢喜,于登基后册封完皇后之后便封大女儿为蜀国公主,食邑三千户,今上将巴蜀最为富庶的地方都给女儿做了封邑。宠爱之隆可见一斑,不过这都是后话了,且不提。
皇后与今上共同度过了被攻讦的那段时日,在那段日子里,今上又添了两个儿子,是府中的两个低等采女所生,但是应该给的赏赐与该升的位分今上从未亏待过。后来今上被逐出东宫,属官被遣散,太子妃林氏被林家要求与太子和离。
当时今上在朝中众人眼中已然失了势,与其将女儿押在他身上,倒还不如趁林氏年纪尚轻,与今上和离后再为家族嫁一回,这时候妇人和离再婚,寡妇携子再嫁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本朝太宗皇帝就曾纳过寡妇为妃,不照样生儿育女。所以林氏就在先帝默许之下与今上和离,今上为表歉意,赠了他这位“前妻”黄金三千两,且请求先帝由内帑每年出钱拨给她用度,直到她再嫁为止。先帝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勉强同意了,但当时在朝堂之上,文武百官看今上的表情委实复杂难明。
待到先帝驾崩,今上继位,侧妃百里氏当仁不让被册为了皇后,居大明宫,掌皇后金宝,统摄后宫,母仪天下。皇后父族和母族都受了今上的封赠,皇后的弟弟封为正议大夫兼太常少卿,皇后父亲加封为开国云阳县侯并加食邑一千两百户,皇后母亲张氏封为永昌郡夫人,皇后百里氏一族一时风头无两,但皇后的父族与母族更加谨小慎微,如履薄冰,深知女儿如今的荣耀来之不易,如今百里家富贵已极,更应当谨守家门,防止被人抓住把柄,女儿的皇后之位不知有多少人虎视眈眈。
不说别的,曾经的太子妃林氏的母族如今更是恨的牙痒痒,如果当时林氏没有与今上和离,现如今坐在后位之上的就该是她,不过林氏倒没有多大感觉,她也自思今上昔日待她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两人没有感情,成亲也只是为了各自的利益罢了,而且是林家先提出的和离,无论从道义还是从利益上皇家都不负林家,既如此,那又有什么可争的呢?
从昔日种种思及至今日的一切,皇后还是觉得,自己是无比幸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