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日落 ,林嫙的夫君带着儿子回来了,看着儿子骑在马上的样子,林嫙眼中也流露出一抹欣慰,我还有灵儿和斌儿,他们到底是从我肚子里生出来的,他们终不会跟爹娘一样那般对我。

    是夜,一家人围坐在饭桌上吃饭之时,林嫙将那个长命锁给了儿子,并跟他说是他外祖父给他的,若是不喜欢就扔了吧,她夫君诧异的看了妻子一眼,但也没开口相问,一家人就这样一声不吭的吃完了晚饭。

    待到夫妻二人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就寝之时,林嫙的丈夫终于忍不住了,温柔地开口道:“夫人,今天岳父岳母来过了?”

    林嫙点了点头。

    “既如此,夫人该高兴才是,斌儿和灵儿总吵着要见他们二老,今日他们既已来访,总归是好事。”林嫙的夫君浑然没感觉到自家夫人情绪的变化,只当是和爹娘十几年未见,心中一时难以释怀。

    林嫙的这位夫君出身于北方代国穆氏,先祖曾为前朝勋贵,本朝立国之后,穆氏虽逐渐式微,但底蕴仍在。当初林嫙与今上和离,而穆家公子又正逢丧妻多年,又未有子嗣,林至德看上了穆家仍存的底蕴,穆家又需要林至德对他们官场上的助力,两家一拍即合,不出两年就又把林嫙嫁进了穆家。他们二人也无法提出异议,一个鳏夫,一个离妇,就这么凑成了一对,好在二人婚后还算和谐,育有一儿一女,在外人看来,林嫙算是十分幸运了。

    林嫙埋首床头,并未回应丈夫的话,只是略带哽咽的问道:“夫君,若是你至亲之人早已不将你视为亲人,如今还来求你为了他们的利益办事,你会答应他们吗?”

    林嫙的丈夫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道:“可是岳父来求你了。”

    他虽只是个小小的秘书丞,平常只主掌文集,但对前几日早朝上发生的事也略有耳闻,现在看着自家娘子,当及就猜到了。

    林嫙也不再隐瞒,轻轻应了一声是,转过头来将前因后果都对自家夫君说了,然后问道:“夫君,你觉得,我应该进宫去求皇后吗?”

    她的丈夫看着与自己同床共眠了十几年的女子,眼光逐渐变得柔和了。她终究是个苦命的女子啊,被父母当做维系家族利益的工具,无论被如何对待都只能逆来顺受,始终不曾反抗,她如今将这些事全都向自己吐露,算是将我当成了依靠吗?

    他挨近了林嫙,慢慢的将她抱在了怀里,轻声的说道:“娘子,我从不给人提意见,我的意见也许会让一些人少走些弯路,但终究还是少数。所以,随心而动,问心无愧即可,无论你作何决定,为夫都支持你。”

    林嫙听罢,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只是用双手将自己的夫君环抱地越来越紧,还好,他对我是有感情的,我身边总是有一个人可以听我诉苦。

    “娘子,放手,快放手,为夫要喘不过气了。”林嫙的丈夫被憋的满脸通红,连忙用手轻轻地拍着林嫙的背。

    林嫙立马反应过来,急忙松开了丈夫,他大松了一口气,喘匀了气后,还不忘调侃一句“我竟不知,娘子的手劲有这般大。”

    林嫙遂破涕而笑,眼中泛着露珠看着丈夫,眼神也渐渐变得坚定,做个了结吧,不管怎样,此事过后,我与林家再无瓜葛了。

    几日后,林嫙派人给林家传了口信,自己会先递牌子给宫里,等有了消息再带着林氏夫妇二人进宫求见,这几日就请二人在家里等消息,莫要再登门了。

    林氏夫妇听了后,久久无话,林夫人叹了口气“我们对不起阿嫙。”

    林至德看着妻子,痛苦地说道:“这都是为了林家,若不这般做,我一旦去了,族中后继无人,林家转眼就会倾覆,为了林氏,不得不委屈嫙儿了。”

    在五月十八这日,宫里终于传了信出来,皇后答应了,准林嫙明日进宫拜见,还要林嫙带着自己的一对儿女进宫,说是想看看孩子,林嫙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万幸她还愿意见我。然后立刻传信回林家,让二老做好准备,自己也翻出了藏在柜子里许久未穿的朝服,让人熨烫整齐,又从箱子里小心翼翼的取出了朝冠,让人小心清理上面的落灰,看着冠顶中间镶嵌的红宝石,自己也不由目露追忆。

    她当年和陛下和离,虽没了太子妃之位,但今上还是跟先帝请求,要另外封她国夫人的尊位,但先帝坚决不答应,这不合礼法,哪有给自己的前儿媳另封尊位的,后来拗不过今上,就退而求其次封了正三品郡夫人之位,后来今上登基,出于对她的愧疚又给她加封了从二品冯翊郡夫人,比当年皇后母亲张氏的品级还高。所以她当初和离还家之后,林家无一人敢轻慢于她,有陛下给的大笔钱财,有内帑每年拨的俸银,有诰命夫人的身份,谁敢笑她是弃妇?后来她又嫁进了穆家,她的身份品级比她丈夫高的多,穆家人也不敢给她脸色看。

    第二日一大早,她就早早的起身洗漱,吃过早饭后,就让仆妇给自己梳妆,她年不过四旬,再加上这十几年来也算保养得宜,体态轻盈,望之也就三十许人,完全看不出已经生了两个孩子。待到自己穿戴整齐后,就带上儿女出了府。

    他的儿子今日穿着一身缂丝劲装,骑乘在马上,跟随在母亲和妹妹的马车旁,玉树临风,鲜衣怒马,活脱脱一个俊俏郎君。林氏夫妇就跟在女儿的马车后面,紧紧跟随,生怕女儿会甩了他们似的。

    坐在马车上,林嫙心中忐忑不安,她已经十几年没见过那一位了,等会儿见了面,又该说些什么呢,自己又该怎样为林家开口求情呢,想想就头疼不已,再加上头上的朝冠压的头皮生疼,她就只能让人扶着自己,自己扶着头冠,这一滑稽的举动让一旁的女儿嗤笑不已,林嫙一个眼刀扫过去,灵儿立马就不笑了。

    马车走过朱雀大街,经过朱雀门,又穿过了皇城,来到宫城的应天门前停下了,林嫙带着女儿下了马车,林氏夫妇也跟着下了马车,连忙快步走到女儿身边,林嫙递给了宫城守卫一块玉牌,用以表明自己的身份,守卫看过牌子之后,恭敬递还玉牌,让她们一行人进去了,还让一位内侍为他们引路,林嫙领着一群人穿过重重宫阙,遇到了内侍宫女自己会避让,有贵人妃嫔自己看见了也会带着儿女爹娘远远行礼,那些妃嫔多半也会回礼。走了将近两个时辰,炎热的天气让一行五人汗流浃背,待到到了大明宫宫门前时,五人终于松了口气,林嫙拿出一个荷包塞给了那位内侍,那内侍拿在手里掂了掂分量,随后笑嘻嘻的告退了。

    大明宫的宫门这时被人打开了,只见从中走出了一个老嬷嬷,那老嬷嬷连忙走到林嫙近前,微躬了身子道:“奴婢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迎冯翊郡夫人和其儿女进宫拜见,想必您就是郡夫人了?”

    林嫙连忙递上那块玉牌,那嬷嬷接过后,仔细看过,然后就还给了林嫙,“夫人既已到了,那就请夫人带着儿女随老奴进去吧。”

    林嫙点点头,跟着嬷嬷进了大明宫,林氏夫妇也想跟着进去,那嬷嬷停下脚步转头撇了他们一眼,然后淡淡说道:“二位,皇后娘娘是要和郡夫人叙旧,并未召见你们,就算你们进去了,也是见不到娘娘的,你们还要进去吗?”

    林氏夫妇脚步一顿,脸色难看,随即又用祈求的目光看着女儿,林嫙面带不忍,最终还是向那位嬷嬷敛衽一礼“既是娘娘的意思,我等不敢违拗,不过如今天气炎热,又临近正午,正是一天中日头最毒的时候,妾身的父母年事已高,若一直在外等着,怕是会中了暑气,能不能请嬷嬷让他们进去,在别处静候。”

    那嬷嬷面色不善,刚想拒绝,但扫了一眼林嫙这一身不比国夫人逊色的行头 ,猛然一惊,这位的身份除了那两位,如今整个国朝应该没一人敢轻慢,自己鬼迷心窍了,敢给她脸色看,随即脸色稍缓,“夫人说的甚是,一会儿奴婢就让人将林大人和林夫人领去偏殿歇息,不过夫人还是先随老奴进去吧,娘娘该等急了。”

    林嫙听后不敢怠慢,用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后就带着孩子跟嬷嬷进去了,只留下林氏夫妇二人在那干瞪眼。

    林夫人问自家丈夫:“老爷,皇后都不愿见我们,这该如何是好。”

    林至德望着巍峨的宫门,双目阴鸷,仿佛要冲破重重阻碍,望见皇后和女儿,直到从里面走出来两个宫女,他的眼神才最终归于平静,“莫要再想那么多了,女儿已经尽力了,若皇后还是不愿原谅我林家,那只能听天由命了。”

    林至德带着夫人随两个宫女进了大明宫,然后宫门缓缓闭合,就好似从来没有打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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