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堂内乐康前脚刚走,南星后脚就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与竹茹对视一眼,然后静默站立,只是有些没忍住,刚站好就打了个饱嗝,羞赧的望向自家主子。

    邹漪经过南星的这么一打岔,刚刚心里的那点不好受散去了大半,然后转头回了房间,今晚留在百草堂过夜。

    第二天一大早,刚打开百草堂的大门,迎面立着的就是一个衣着整齐的中年男子,正是昨日那位来投的大夫,竹茹见到是他,不敢怠慢,立刻将其让了进来。

    邹漪和他在前厅分宾主落座,他也开门见山,毫不犹豫地说道:“邹姑娘,在下愿意在你这做三年的坐堂大夫,三年之后,在下再启程回乡。”

    邹漪没有料到他答应的如此之快,本以为他还会考虑个几日再登门,她很好奇他为什么如此爽快就答应了,所以问道:“昨日与孙先生一番畅谈,深觉获益匪浅,孙先生医术高超,远在小女子之上,小女子有些不解,以孙先生的本事,为何会俯就于我这小小的百草堂,京城比我这名气大、待遇高的医馆多了去了,孙先生为何不去碰碰运气?”

    这位孙先生一听她说完这番话,脸色一时变得不自然起来,似是有什么难以启齿之事不好开口,邹漪见他这个样子,也就不好多问了,于是正容说道:“看先生这神情,想来是有些事不好开口,没关系,不好说就不说了。既然先生诚心来投我百草堂,我也不问先生来我百草堂之前的过往,我只知从今时今日起,孙先生就是我这百草堂除我之外的第二位坐堂大夫,待遇方面,每月月银三两,逢年过节有另外的银钱补贴,春秋两季还有衣服供给,至于食宿的问题,如果先生不嫌弃,我这百草堂还有几间空置的房间,先生可任选一间住进去,饭食的话先生可以和我们一起吃饭。如果先生答应这些条件,我即刻可以和先生立契,去官府出具文书。”

    孙先生听完这番话后动容不已。他自来京城后就因为一些原因得罪了别人,导致没人找他看病,而他又没有别的本事,身上的钱又渐渐的花光了,无奈之下他只好靠给别人抄书为生。

    可是如此下去不是办法,前些日子看到这家医馆门口贴着招人告示,于是他思虑许久回去换了身干净的行头来这应聘坐堂大夫,本来因为听她说要招好几年的大夫有些不喜,可是今日听说了她开口的待遇后,老泪纵横,恨不得给邹漪跪下来。此时他点头如捣蒜:“愿意愿意,在下愿意!”

    邹漪点点头,立马带着他去官府立了契约,双方验看,确认无误后,各自按了手印,收好了契约。

    在回百草堂的路上,邹漪又对孙先生说了一些对他的安排。他可以先休息两日,这两日可以将自己的行李物品都搬到百草堂来,还可以在百草堂多走走看看,熟悉一下环境,以后每日的病人能接诊多少视自身情况而定,每月可休沐三日,这三日工钱照给。若在假期时间额外接诊病人,所获诊金皆自得,她分文不取,另外他的月银不会一直不变,等到百草堂渐渐成了规模后,她也会给他涨工钱的。

    孙先生听后无比叹服,口称邹漪为“东主”,邹漪也受了他这称呼——毕竟是花了钱的,自己也算他的雇主。

    两日后,孙先生开始接治病人,从此百草堂不再是邹漪一个人支撑了,有人替她分担压力,来这看病的人逐渐变得更多了,孙先生凭借着自己不逊于邹漪的医术,让百草堂的名声变得更盛。

    就在这一日,乐康又登门拜访,请邹漪跟着自己进宫一趟。

    邹漪知道终是躲不过去的,于是背起了药箱,在竹茹的担忧与孙先生略显惊讶的目光注视下,缓步走出了百草堂,登上了马车。

    今天乐康并未骑马,而是和她共乘一辆马车,在马车里,乐康带着讨好的口气说道:“邹姑娘待会见了陛下和娘娘,切勿失了礼数。”

    邹漪顶着一张厌世脸,看着有些萎靡不振,心里却把眼前这个男人给骂了了个狗血淋头,无比懊悔当时干嘛要答应他,但此时只能淡淡回应:“我知道了。”

    马车不知行驶了多久,邹漪只觉得自己等的快要睡着时,马夫一声叫喝,喝停了马儿,同时也叫醒了邹漪。

    乐康本想亲自扶邹漪下马,但邹漪就像是赌气似的,硬是自己爬下了马车,对他伸出的手视而不见。这让一旁的马夫感到有些惊奇,这两位是怎么了,前些日子不还好好的,一起出行,一起用早膳,今儿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吵架了?

    邹漪跟在乐康身后,静静的穿过大明宫重重宫阙,终于在一处宫殿前停了下来,邹漪抬头仰望,映入眼帘的,赫然是“含元殿”三个大字,而此时,乐康停步不前,示意让邹漪自己进去。

    邹漪虽心里不解,但还是走了进去,只见偌大的宫殿内没有一个宫婢,帝后二人端坐其上,蜀国公主站在一旁,眼带兴趣的打量着邹漪。

    邹漪走到离帝后不到两丈远的地方,然后缓缓跪倒,以头磕地,口中道:“民女邹漪,拜见陛下、娘娘,愿陛下长乐无极,愿娘娘起居毋恙。”

    皇帝眉角一皱,皇后却是点点头,说了身“平身”,然后用眼神示意蜀国公主,蜀国公主立马会意,上前去搀扶邹漪,邹漪连忙避开,不敢受公主的搀扶,但是在看到蜀国公主不容拒绝的目光后,只好任她搀起了自己。

    皇帝此时开口:“一个多月前,你当是见过朕和皇后的,朕也曾听乐康说过你,此次之所以请你进宫,是听乐康说,你能医治皇后的不孕之症?”

    邹漪当及心头一震,又在心里将乐康骂了一万遍,她当时只是说有所涉猎,并不曾说一定能治,他到底是怎么向帝后回禀的,但她此时不敢停顿,立马回答:“回陛下,民女在妇人之症上确有所心得,不过,娘娘身上之症时日已久,民女需仔细诊治过后才能给出答复,不敢妄言一定能医治。”

    皇帝对这个答案不是很满意,他很怕盼来的希望又落空,于是想再出言威慑,但此时却被皇后打断,皇后踢了丈夫一脚,抢过话头说道:“邹漪,你上前来,仔细为我看看身子,无论结果如何,责任皆不在你,而且都有赏赐。”

    邹漪松了一口气,款步来到皇后身边,这时她刚刚松的那口气又重新提了起来,场中众人的目光也都盯向了邹漪为皇后诊脉的那只手,一时间时间仿佛停滞了。

    邹漪这脉足足号了有一刻钟,等到她睁开眼睛,收回停在皇后手腕上的那几根手指后,又静静的思索了一刻钟,这时她开口了:“娘娘放心,您的病症我已有头绪,不过我还要问一些娘娘的私密之事,公主殿下是否要回避一下?”

    蜀国公主会意,立马朝着帝后躬身行了一礼,然后疾步出了宫殿。

    此时邹漪再开口询问皇后,问题也是一些妇人私隐,如每月天癸是否固定,房事是否和谐,平日可曾喝过什么补药……纵使已经活了半辈子的皇后,听着一个小辈问自己这些问题,老脸也不禁一红,皇帝也在一旁听的面红耳赤,因为刚才邹漪问及皇后房事是否和谐时,皇后回应的很是勉强,他强烈怀疑邹漪她是故意的。

    一切问完之后,邹漪又看了一眼皇后,只见她今日一身华服,头上插了两根步摇,额头上贴着用金箔制成的花钿,除此之外再无任何修饰,如此一番打扮下来,完全看不出她已经快四十岁了,可是岁月无情,不是靠妆饰就能抹平的,她在想着自己该如何措辞。

    皇后见她又沉默了,不由感到奇怪,于是用手轻摇了一下她的身体,而此时邹漪也豁然开朗,算了,何必为难自己,将事实全都讲清楚,到时候就算怪罪也怪罪不到自己身上。

    邹漪走向前几步,然后转身跪了下来,向着帝后又磕了一个头,然后说道:“陛下,娘娘,经过民女刚才的诊断,已经确认,皇后娘娘的身体可以再次有娠,不过在此之前,民女有个问题想要问问皇后娘娘。”

    皇后初闻自己可以再次有孕,不禁喜上眉梢,可下一刻又听邹漪要问自己问题,潜意识里觉得不会是什么好话,可又无法拒绝,只能答应道:“你且问来。”

    于是邹漪说道:“娘娘容禀,民女在蓟北时也曾为妇人治过不孕之症,因此今日看了娘娘的症状,心里多少有了些应对之方,可民女斗胆请问娘娘,今日得闻自身可再次怀胎,是否还要民女继续为娘娘治疗。”

    皇后不解其意,而皇帝却听懂了她的意思:“可是皇后若再次怀孕会对身体有害?”

    邹漪道:“陛下圣明,皇后娘娘虽说身体无碍,可以再次有孕,但毕竟年岁已长,若再次有孕,且不说对身体的损耗,若是处置不当,不但临盆时会凶险异常,有难产的风险,就算是平安将孩子生了下来,也会对身体造成难以挽回的损伤,严重的还会影响寿数,民女恐娘娘会天命不永。”

    皇后此时脸色煞白,皇帝的面容也变得无比凝重,他确实是想要个嫡子,但若因此害了梓潼的性命,那是他断不能接受的。

    皇帝转过头爱怜的看着自己的妻子,开口道:“梓潼,要不还是算了,我们有一个蜀国就已经很好了,就算没有儿子,将来还可以从别的嫔妃那过继一个……”

    皇后此时却一改脸色,“不,陛下,妾想有一个自己的儿子,哪怕是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皇后的儿子当年未满一岁就夭折了,当初就是在这大明宫里,在皇帝的陪同下,眼睁睁的看着那孱弱的身子在自己面前慢慢咽气,当时对着跪了满地的太医,一贯端庄沉稳的皇后罕见的动了气,声色俱厉的让他们想办法救自己的儿子,可是哪怕她吼哑了嗓子,哭干了眼泪,也换不回自己的儿子,因此她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乐康进宫陪伴才慢慢的让她走出了失子之痛。

    后来皇后一直不曾有孕,经太医诊断,自己身体无恙,只是因心绪不畅,郁结难消,所以难以有孕,后来时间长了,她也就慢慢的熄了心思,觉得没有儿子也没什么,还有蜀国陪着自己。

    但此时听面前这女子说,自己还有怀孕的可能,说不心动是不可能的,哪怕有所风险自己也心甘情愿,而且她不也说了吗,那是在“处置不当”的情况下,自己若一切准备稳妥,未必会走到那一步。

    皇帝也明白了皇后的意思,因此他转头将目光看向了邹漪:“若朕让你为皇后保胎,你有几成把握让皇后平安将孩子生下来?”

    邹漪真是无了个大语,这还没怀上呢,就想着怎么保胎了,她真想大喝一声不知道,然后撂挑子不干转头就走,可是她要是这样做了,大概率会被抓起来推出去咔嚓了,所以她只好回道:“禀陛下,若是一切按着民女的方法养胎,并且孕中不是太过劳累的话,有七成的把握可保皇后平安将孩子生下来。”

    皇帝嘴里喃喃道:“只有七成吗…”,但随后他开始耍起了无赖:“朕不管,无论如何,朕要皇后有十成的把握能平安生下孩子。”

    邹漪一脑门子黑线,忍住火气,温和说道:“陛下,自古妇人分娩都是有一定危险的,小女子不是神仙,无法有十成的把握让娘娘平安生产,但小女子保证,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娘娘保胎。”真是见鬼了,就算是正值妙龄的女人生孩子都有着一定风险,更何况皇后如今……想老蚌生珠也不考虑考虑蚌壳的情况。

    皇帝听了这个答复还是有些不满意,不过也点头放过了邹漪,可这时邹漪又开口说道:“陛下,娘娘的身子的确可以再怀一胎,但是这一胎无法预知男女,若这一胎平安生下后是个女儿,又当如何?”

    皇帝愣住了,他刚才光想着皇后生孕的危险,完全没想到这一层,此时听邹漪说道这层,他也不知如何回答。

    这时皇后开口了:“若是这一胎平安生下后,我可还能再次有孕吗?”

    邹漪看着皇后的目光,从容开口:“很难,即使侥幸有孕,也很难将孩子生下来,最后只会是母子俱亡的下场。”

    皇后听罢,许久才说道:“没关系,若是生下的是女儿,我亦无怨言,只当天意如此。”

    于是邹漪再不好说什么了,从身边的药箱中拿出纸笔,开了一个方子,让皇后照方子抓药煎服,七天后她会再度进宫为娘娘看诊,然后就步出宫殿大门,乘乐康马车回了百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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