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漪回到百草堂中,第一时间就叫来了竹茹和南星二人,这两丫头一时也不知姑娘找她们是为何,皆一头雾水。
直到邹漪从药箱的暗格里拿出那几千两银子的飞钱时,她们二人才明白了自家姑娘的意思。
“姑娘,这是娘娘赏的?难道皇后娘娘怀上了?”竹茹反应贼快,没经人提醒她就猜出了原因。
邹漪点头:“皇后娘娘怀上了,为了谢我,给了我这些银子,我会把其中一部分换成现银,剩下的,竹茹你拿去收好。”
竹茹会意,但接过这些飞钱时她的手还是颤了颤,不仅邹漪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她也一样,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银子被自己捏在手里,心情可想而知。
此时,百草堂的大门也被敲响了,竹茹连忙去开门,打开门后,见到了一个熟的不能再熟的人,他一见竹茹就跟她打了个招呼:“竹茹姑娘,这些日子别来无恙啊。”
“原来是乐康公子,劳公子记挂,奴婢近来很好,不知公子今日前来是为何事?”她语气平淡,自从那一日见过他用贼溜溜的目光盯着邹漪后,她的语气再不复以往热络。
“听说今日娘娘急召邹姑娘进宫,不知邹姑娘是否回来了?”乐康也不理会她的语气,问出了心中所惑。
竹茹刚要开口,这时邹漪的声音响起来了:“是乐康公子啊,还请进来说话。”
乐康进了百草堂,在正厅坐定后,南星给他上了茶,他接过后喝了一口,然后询问这茶是从哪买的,自己也想弄些尝尝。
“不是什么好东西,是我用晒干的草药制成的茶叶,公子若是喜欢,回头我送你几包。”邹漪见他喜欢,便命南星下去包茶叶。
乐康放下茶杯,问出了自己的问题,邹漪听后答道:“娘娘今早起身时觉得身子不适,传太医看了却无法确定病因,所以请我进宫为娘娘看看”。
“姑娘可看出是何疾病?”乐康的表情无比关切,生怕皇后有个好歹。
邹漪见他这无比焦急的模样,心里也非常感慨他对皇后的孝心:“娘娘这不是疾病,是有喜了。”
“当真!”乐康被惊的站了起来,显然也对这消息无比意外。
“自然是真的,我还为娘娘开了副保胎的药呢。娘娘还给了我很多银子以示感谢。”说罢似是想起了什么,从袖子里掏出了那两间铺子的地契,递给乐康。
“没有公子的引荐我也得不了娘娘的赏赐,这是娘娘给我的店铺地契,说是一年能有几百两的进项,可是我也只会给人诊脉看病,然后卖些丸药膏方,对于经营商铺说实话也只是一知半解,如果公子不嫌弃,这两间铺子我就送给公子了。”邹漪的眼神无比真挚,没有丝毫的肉痛。
可是乐康就有些懵了,眼里带着些不可置信,渐渐地又转为了不理解,憋了好久,他才缓缓开口:“娘娘的赏赐是姑娘凭本事得的,若是本事不济,就算有在下的引荐也于事无补,姑娘大可放心。说起来,娘娘心愿得偿,该是在下向姑娘道谢,至于这店铺,姑娘若是无暇经营,在下可代为照管,每年盈利多少还是会送到姑娘府上,相赠之语还是莫要再提了。”
邹漪:………
邹漪被他婉拒,只好将伸出的手收了回来,此时再看乐康的眼睛,邹漪只觉得他好像在说:“你觉得我差你这几两银子?”
邹漪心里只觉得自己犯蠢,若说用腰缠万贯来形容一个人的身家,眼前这人可以说已经是腰缠“几百万贯”的巨富了,哪里看得上自己的这点银子。
“既如此,我还是自己经营算了,就不劳烦公子了。”邹漪面色如常,但袖中却将那两张地契抓得死紧。
乐康见她这样,也惊觉自己似是有些失礼,随即补充到:“我不愿接受姑娘好意,实是因为觉得那两间商铺在下受之有愧,并未有半分看不起之意,若是姑娘同意,在下愿以市价购买那两间铺子。”
邹漪听他这样大大方方的把话说开,心中好受了不少:“购买就不必了,那两间铺子我还是自己经营吧,除了行医,我总要会些别的。公子的疑惑既然已解,不知还有何事?”
乐康觉得邹漪隐隐有逐客的意思,所以自觉的起身行完礼走了,临走时邹漪还让南星给他捎上了自制的茶叶,乐康接过后忙不迭道谢。
乐康走后,邹漪只坐在原位发呆,竹茹为她替换了喝完的茶盏,放下茶杯后,她询问道:“姑娘,你心情不好吗?”
“不是,我只是觉得,这世间之人的差距总是极大的,对你而言无比珍贵之物在旁人看来却不屑一顾,就算白送给别人别人也不要。”邹漪有些泄气。
“姑娘有此想法,是因为刚刚乐康公子没有接受姑娘的好意吗?”竹茹立刻说出心中所想。
“不,我并不是气他没有接受我的好意,而是明白了一个道理。今后不论何时,就算想向人表达谢意,也要明白这人最需要什么,若是送的东西是这人最不缺的,别人看不上也只是自己徒惹笑话罢了。”邹漪说完后,就回了后堂,研读医书去了,今日的出门游玩也未能成行。
半月后,皇宫中传出消息,皇后有孕,皇帝得知后大喜,赏了大明宫上下半年的月银,同时大赦天下,一般情况下只有在皇后诞下皇嗣后才会大赦天下,而皇帝此次却是在皇后怀孕之初就大赦天下,足见皇帝对皇后这次怀孕的重视。
然后就是大封后宫,所有普通的妃嫔晋升两级,有子嗣的妃嫔晋升三级,而像陈、费二妃这样的潜邸旧人是个例外;陈氏从正三品婕妤直接升为了正一品德妃,费氏从正四品良媛晋升为正二品昭仪,可见皇帝对这二人格外的恩遇。
皇帝大封后宫的圣旨一出,六宫震动,无数人欢呼雀跃,虽说所有人都升了品阶,变相的等于没升,但是十余年没变的位份终于有了变化,一应的用度都有了不同,而且这还是因皇后有孕才有的封赏,这对于在后宫里占大多数的低阶嫔妃来说,这是个非常不错的消息。
所有无子嗣的妃嫔也都收到了一个肯定的信息:陛下的身体好得很,没看见连快四十的皇后都有孕了,于是个个都嗷嗷待哺,满心期待能得到皇帝的临幸并生下孩子。
邹漪接到了宫里邀请,五日后皇帝会在承庆殿举行家宴,来的人都是皇亲国戚,这么一圈看下来,只有她一个外人在受邀之列。
邹漪心中不安,她本以为皇后娘娘说要她赴的宴席应当是朝廷大酺,会有许多官员和命妇参加,就像几月前皇后的千秋节一样,可如今只邀自己一个外人出席皇宫家宴,自己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邹漪本想借口婉拒,但又想到几日前自己亲口答应了皇后,此时再反悔显得自己不讲信用,再说又不是没去过宫宴,自己举止自然大方些也就是了。
为了不让自己手忙脚乱,皇后还特意命人送来了衣裙,珠翠首饰也送来了一些,皇后倒不是非要她穿上这身行头去宫宴,而是有备无患,若是邹漪没有合适的衣服首饰,这套衣饰也能救救急。
邹漪心里感动的不行,刚才的惶惑不安早已烟消云散。
皇后命人送来的衣服是一件用彩晕锦制成的绛紫色绣裙,这种名贵的蜀锦十分难得,其织纹华贵相映,明暗匹配,层次分明,并以色晕过渡,花纹绚丽多彩,别具一格,让人眼前一亮,邹漪看的十分喜欢。
至于头饰,邹漪扫了眼皇后派人送来的首饰盒子,里面簪钗的个头也太过夸张,一个步摇上镶嵌的火珠有一颗龙眼那么大,捏在手里都觉得沉甸甸的,更别说戴在头上了。
所以邹漪做了个决定,宫宴那天自己的衣服可以穿皇后娘娘送来的,至于头饰她还是自己解决算了,她可不想在那日赴宴时把头压的直不起来。
宫宴那日清晨,邹漪起的很早,洗漱过后,带着竹茹和南星去府外吃了顿早饭,然后就回府梳妆打扮。
在梳妆台前坐好,邹漪让竹茹和南星帮自己梳了个飞天髻,额前戴好华胜,左右各插了根步摇,脸上略抹了些脂粉,穿好皇后送来的衣裙后,肩头还搭了件披帛,腰间还别了枚十分精致的白玉禁步,然后又换上了前几日新买的高头履,虽然穿着这些十分的不习惯,但邹漪还是努力的忍着。
来接人的马车到了邹府门前,邹漪迈着小步上了马车,然后在竹茹和南星的目视下缓缓驶出了街口。
坐在马车上,邹漪用手撑着自己的脸颊,她的面容虽已被脂粉掩盖,看不出什么端倪,但还是遮不住她内心的憔悴。
她昨晚突然想到了几个方子的改良之法,这一闪而过的灵感让她十分兴奋,于是顾不得自己已经脱衣上床,硬是冒着倦意爬起来写新方子,顺便连同自己这些日子看病的感悟也一起做了个总结,这一写就写了两个时辰。
直到竹茹半夜醒来找水喝时,在外间看见邹漪房间的油灯还亮着,才知道自家姑娘竟然还未就寝,于是她二话不说,闯进邹漪卧房夺过她手中的笔,以眼神示意她赶紧上床睡觉,邹漪这才只好收起纸张,委屈巴巴的宽衣歇息。
竹茹则在一边站着,直到确定邹漪睡着后才回到外间继续睡觉。据邹漪估计,她那个时候如果再耽搁下去,不出意外的话,她会听到今日的第一声鸡鸣。
所以邹漪就成了这个样子,用手撑着头在车里闭目养神,连到了目的地她都没醒,还是一旁跟着的宦官把她轻轻拍醒的。
走进两仪殿内,只见皇后坐在最上首,她的左右各跪坐着一位妇人,其中一位妇人邹漪见过,是皇后的弟媳,临平侯夫人,另一位她不认识,年纪看着比皇后大许多,此时正在慈爱的抚摸皇后的腹部。
皇后见是她来了,急忙起身来迎,邹漪刚要下跪行礼,却被皇后扶住了:“今日是家宴,并不是朝廷大典,你不必跪。”
此时那两位妇人也回过神来,临平侯夫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眉目如画,肌肤胜雪,发间的装饰虽不是很多,却也胜过那些将发簪一股脑往头上插的人,别有一番淡雅质朴之感,她心里也暗自点头,思忖这又是哪家的千金。
皇后向这二位介绍邹漪:“娘,弟妹,这就是我跟你们说过的邹漪。”
邹漪立刻会意,她也知道了这位年长者是谁:“小女子见过鲁国夫人,见过云安郡君。”前些日子大封后宫时皇帝还另外加封了她们二人,皇后母亲张氏由永昌郡夫人升为鲁国夫人,皇后的弟媳获封云安郡君。
张氏此时也在仔细端详邹漪,不一会儿后她看向邹漪的面色也变得无比和蔼,她一句话也没多说,而是将自己手腕上的翡翠手镯褪了下来,亲自戴在了邹漪手腕上,算是表达了自己对她的认可。
邹漪没有拒绝,因为皇后用眼神表示“你就收着吧,不然我娘不会罢休的”,邹漪没办法,只好看着老夫人亲自将手镯戴在自己手上。
周围一些眼尖的嫔妃也看见了这一举动,纷纷都在猜测邹漪的身份,但此时邹漪才不管这些,她昨晚总共就睡了不到三个时辰,此时她困的要死,只想找个位置坐着歇会。
邹漪坐下后,皇后忙命人给她上些水果,葡萄、紫梨、蜜柚、甜瓜、柑橘、荔枝等,每种各上了满满一盘,生怕她不够吃似的。
邹漪本来昏昏欲睡的精神一下子变清醒了。自她进京后,日常想吃些水果,要么想吃的没得卖,要么有得卖但不新鲜,还有的干脆没有,她有段时间为了解暑只能吃李子,酸的她牙齿都快掉了,但没办法,那时候她的医馆才刚刚开张,手里的银子也不多,她只能吃这种价格实惠的水果。
看着这琳琅满目的水果,邹漪一眼就看中了颗粒饱满的荔枝,所以她其他的水果都不理睬,只一个劲的吃荔枝。
皇后见她这么喜欢吃荔枝,又叫人多拿了些上来:“这是岭南进贡的灵山香荔,你若是喜欢,回去时我叫人给你带上几篓。”
邹漪立马起身谢恩:“多谢娘娘厚爱。”
邹漪来的算早的了,宫宴要在正午开宴,但此时不过刚过辰时,来的人并不多,像蜀国这样已经嫁为人妇的公主也是快巳时才到,见到邹漪后,她脸上也是掩不住的欢喜,坐在她旁边一个劲的招呼她。
蜀国:“今日是庆祝母后有孕的家宴,按理说你是大功臣,该吃吃,该喝喝,不要拘束。”
邹漪:“一定一定。”
蜀国:“你别光吃荔枝啊,这东西吃多了容易上火,吃些别的,这有那么多水果,来,我给你剥个橘子。”
邹漪:“!!不用了!多谢公主好意,还是我自己剥吧。”
蜀国:“你在这坐了许久了吧,是不是也觉得无趣,母后的寝殿里有许多别人送来的贺礼,各种奇珍异宝数不胜数,你想不想去看看?”
邹漪:………
蜀国公主的侍女在一旁站着,看着自家夫人不住的逗弄邹漪,感到有些哭笑不得。
邹漪被她缠的没办法,只好和蜀国公主一起起身,以更衣为借口跟皇后说了一声,然后二人跟做贼似的溜去了皇后寝殿。
进到皇后寝殿,蜀国公主满眼放光,而邹漪和她不同,只是看着殿中一处地方。
因皇后有孕,一些人送贺礼也不屑送些寻常宝物,所以有的人就送了些用以滋补的圣药,算是表达了对皇后的祝福。
在宫殿的一处角落,这里堆满了来不及收入库中的药材。
像什么血燕、鹿茸、花胶、雪蛤、阿胶、石斛、圆润莹白的珍珠、年份过百的山参、甚至还有一株硕大的灵芝。
听蜀国公主说,这株灵芝是她外祖母以重金从一个不知名的老道那儿求购而来,给皇后保胎用的,邹漪心中暗叹,这灵芝少说也有几百年了,也亏的那老道舍得忍痛割爱。
邹漪围着这药材堆逛了一圈,深觉皇后娘娘真是有福气,才刚怀孕而已,其他人就各种补品如流水般的送到她宫里,可这么多补药不能乱吃,否则就乐极生悲了,宴后她定要找太医院的太医好好说道说道。
邹漪和蜀国在这停驻了许久,久到她们自己都忘了时辰了。直到皇后回来换衣服时撞见她们两个,她们才惊觉自己逛太久了,随后在皇后娘娘地轻斥下,二人脸色烧红,风驰电掣的回了席间。
在席上站了许久的婢女虽好奇她们这么久不回,去干了些啥,但是话到嘴边她还是停下了,看着两人红的发烫的脸颊,她最终还是忍住了好奇。
邹漪又无聊的坐了会儿,在这期间殿中女眷往来不断,其中不乏一些长公主、高品妃嫔的娘家人、甚至连一些上了年纪的大长公主也来了,身后跟着小辈,自己则在身边仆人的搀扶下缓步入席。
有一位大长公主正巧碰上了换好衣服回来的皇后,还要颤颤巍巍下跪行礼,皇后赶忙上前扶住让她免礼,然后挥开她身边搀扶的婢女,自己亲自将她扶上座席坐好,然后也挨着她坐下跟她闲话家常。
按理说这些身为皇帝姑姑辈的大长公主是不用来的,像眼前这位越国大长公主,论辈分是先帝亲姐,当的起陛下一声姑母;论年纪她比在场的皇后之母张氏大了快一轮,已年近七旬,说不定哪天就……至于为什么非要请这些老人来,也是出于皇帝的考量。
自先帝走后,皇帝与这些长辈都不怎么来往了,除了年节赏赐,这十几年都没怎么见过面,他想趁着这个日子,把大家都聚一聚,见见这些仅存的姑母,毕竟见一面就少一面了。
而且皇帝为了照顾这些老人的身体,特意从宫中调拨了马车,里面铺满了柔软的坐垫,驾车的则是赶车最稳的车夫,从家中到皇宫一路上慢慢行驶,路上提前清道,到宫门口时,则是用步辇一路将其抬至两仪殿前,所以她们途中没有走一步路,充分避免了路上会出现的意外。
皇后和越国大长公主聊了不到一刻钟,就有宦官进来禀报宴已备好,请各位贵人移步承庆殿。
皇后听后立刻命所有女眷去往承庆殿赴宴,她的身后跟着陈、费二妃,陈、费二妃身后则是蜀国公主,蜀国公主则是执着邹漪的手,她们身后则是二公主、三公主,再后面则是一众嫔妃和长公主、大长公主等皇亲国戚。
到了承庆殿后,皇后让众人入座,自己则坐在了上方左侧的位子,此时皇帝还未出现,估计是还在理政。
众女眷也在大殿左侧按序列坐好,邹漪挨着蜀国公主的座位坐了下来,等了许久皇帝才出现,在他身后还跟着众皇子以及宗室子,包括他那两位精神还算尚可的皇叔,乐康赫然在其中。
皇帝进入场中,众女眷一齐起身向他行礼,皇后也稍稍欠了下身子,皇帝在上首靠右的位子坐好后,扶着皇后坐下,然后才说了免礼,让众人入座,好巧不巧邹漪的座位对面正对着乐康。
此时有宦官命宫婢给众人端来菜肴,邹漪的长案上有一共五道菜,分别是一道野驼酥,一道炙羊肉,一碟五福饼,一道通花牛脯,一盘杏酪鹅,外加一碗红粟饭。
酒则是宫中窖藏十五年的桑落酒,还别说,这种用蜀秫和戎菽发酵而成的酒真是够劲,邹漪只喝了三杯就不能再喝了,有心再斟上几杯,但又怕自己像白矾楼那次被人扛回去,所幸放下酒杯,专心吃菜。
宴席间有不少人年事已高,皇帝为了照顾他们的牙口,额外命人准备了些易嚼易克化的食物,还命人帮他们布菜,服侍他们用餐,这把一旁的皇后都给看傻了,他们只是老了,又不是残了,不必如此吧,被服侍的那些老头老太太们也是有苦说不出,圣恩难拒,只能被动接受。
接下来就是歌舞,云韶府和太乐署的乐师和歌伎也开始大展身手,邹漪上次在皇后寿宴上时光顾着吃了,也没好好欣赏宫廷乐舞,这回她要看个够。
开头时先演奏了一阵雅乐,然后由男女各二十名伶人边演奏边唱了一首《天作》。先是所有男伶人演唱了一遍,女伶为其和声,然后再是所有女伶人演唱了一遍,男伶为其和声,等到所有伶人共同合唱时,那高亢的歌声气势磅礴,引得邹漪也想跟着哼两句,蜀国公主在一旁附和,乐康在对面偷眼瞧着邹漪,场中所有人几乎都在欣赏这场表演,全都屏息敛声,不得不说,这首出自诗经的颂圣歌很适合这个场合。
然后场面陡然一换,鱼贯而入许多年轻优人,均为不满十五岁的少年,估计有半百之数。
他们皆头戴进德冠,身着紫色袴褶,手套长袖,脚踏布履,时而相互顾揖,时而退步辞让,随着伶人的歌唱而不断舞动长袖,
然后抬起腿用力伸出去,同时拖着鞋子继续走路。
邹漪没听过这首乐曲,她只觉得这些优人的舞步很有趣,蜀国公主帮她讲解:“这是太宗皇帝亲手所作的《功庆乐》,每次在重要庆典时都会演奏,我都听腻了。”
接下来的几场歌舞表演邹漪就没什么兴趣了,有舞女的翘袖折腰舞,这些舞女的水蛇腰迷住了在场的大部分男子,大皇子看的眼睛都直了,惟有皇帝和乐康是个例外,前者只顾着给皇后夹菜,嘘寒问暖好不周到,后者却只顾着暗地里看邹漪去了。
后面还有从西域传过来的胡旋舞,可惜跳舞的不是胡姬,这种舞只有让西域的胡人来跳才显得对味儿,邹漪很好奇这些女子头转那么多圈居然不会晕。
乐人表演期间,皇帝趁着酒意起身做了一段演讲,洋洋洒洒说了好长一段,但其大意就是:自做皇帝以来,自己可以摸着良心说,这么多年他从未懈怠过朝政,常常以居安思危的思想警醒自身,万幸自己的努力终有回报,赖众位忠臣良将相辅,天下河清海晏,百姓安居乐业,他不负先帝临终之托,皇后多年难以有孕而今却成功怀孕,实是天降祥瑞,他为此特意开了这个家宴,皇室之人共同聚一聚的同时也以示对上天的感谢,为此我们共同举杯,共祝天下平宁,国祚永昌。
众人皆举杯,然后异口同声:“祝天下平宁,国祚永昌。”然后再山呼几声万岁。
这场宴会在众人渐渐收不住的喧闹声中步入了尾声,邹漪也在一个半时辰后坐马车出了皇宫,陪着她的还有在一旁随着马车不断颠簸而摇晃的三大篓荔枝。
直到邹漪从药箱的暗格里拿出那几千两银子的飞钱时,她们二人才明白了自家姑娘的意思。
“姑娘,这是娘娘赏的?难道皇后娘娘怀上了?”竹茹反应贼快,没经人提醒她就猜出了原因。
邹漪点头:“皇后娘娘怀上了,为了谢我,给了我这些银子,我会把其中一部分换成现银,剩下的,竹茹你拿去收好。”
竹茹会意,但接过这些飞钱时她的手还是颤了颤,不仅邹漪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她也一样,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银子被自己捏在手里,心情可想而知。
此时,百草堂的大门也被敲响了,竹茹连忙去开门,打开门后,见到了一个熟的不能再熟的人,他一见竹茹就跟她打了个招呼:“竹茹姑娘,这些日子别来无恙啊。”
“原来是乐康公子,劳公子记挂,奴婢近来很好,不知公子今日前来是为何事?”她语气平淡,自从那一日见过他用贼溜溜的目光盯着邹漪后,她的语气再不复以往热络。
“听说今日娘娘急召邹姑娘进宫,不知邹姑娘是否回来了?”乐康也不理会她的语气,问出了心中所惑。
竹茹刚要开口,这时邹漪的声音响起来了:“是乐康公子啊,还请进来说话。”
乐康进了百草堂,在正厅坐定后,南星给他上了茶,他接过后喝了一口,然后询问这茶是从哪买的,自己也想弄些尝尝。
“不是什么好东西,是我用晒干的草药制成的茶叶,公子若是喜欢,回头我送你几包。”邹漪见他喜欢,便命南星下去包茶叶。
乐康放下茶杯,问出了自己的问题,邹漪听后答道:“娘娘今早起身时觉得身子不适,传太医看了却无法确定病因,所以请我进宫为娘娘看看”。
“姑娘可看出是何疾病?”乐康的表情无比关切,生怕皇后有个好歹。
邹漪见他这无比焦急的模样,心里也非常感慨他对皇后的孝心:“娘娘这不是疾病,是有喜了。”
“当真!”乐康被惊的站了起来,显然也对这消息无比意外。
“自然是真的,我还为娘娘开了副保胎的药呢。娘娘还给了我很多银子以示感谢。”说罢似是想起了什么,从袖子里掏出了那两间铺子的地契,递给乐康。
“没有公子的引荐我也得不了娘娘的赏赐,这是娘娘给我的店铺地契,说是一年能有几百两的进项,可是我也只会给人诊脉看病,然后卖些丸药膏方,对于经营商铺说实话也只是一知半解,如果公子不嫌弃,这两间铺子我就送给公子了。”邹漪的眼神无比真挚,没有丝毫的肉痛。
可是乐康就有些懵了,眼里带着些不可置信,渐渐地又转为了不理解,憋了好久,他才缓缓开口:“娘娘的赏赐是姑娘凭本事得的,若是本事不济,就算有在下的引荐也于事无补,姑娘大可放心。说起来,娘娘心愿得偿,该是在下向姑娘道谢,至于这店铺,姑娘若是无暇经营,在下可代为照管,每年盈利多少还是会送到姑娘府上,相赠之语还是莫要再提了。”
邹漪:………
邹漪被他婉拒,只好将伸出的手收了回来,此时再看乐康的眼睛,邹漪只觉得他好像在说:“你觉得我差你这几两银子?”
邹漪心里只觉得自己犯蠢,若说用腰缠万贯来形容一个人的身家,眼前这人可以说已经是腰缠“几百万贯”的巨富了,哪里看得上自己的这点银子。
“既如此,我还是自己经营算了,就不劳烦公子了。”邹漪面色如常,但袖中却将那两张地契抓得死紧。
乐康见她这样,也惊觉自己似是有些失礼,随即补充到:“我不愿接受姑娘好意,实是因为觉得那两间商铺在下受之有愧,并未有半分看不起之意,若是姑娘同意,在下愿以市价购买那两间铺子。”
邹漪听他这样大大方方的把话说开,心中好受了不少:“购买就不必了,那两间铺子我还是自己经营吧,除了行医,我总要会些别的。公子的疑惑既然已解,不知还有何事?”
乐康觉得邹漪隐隐有逐客的意思,所以自觉的起身行完礼走了,临走时邹漪还让南星给他捎上了自制的茶叶,乐康接过后忙不迭道谢。
乐康走后,邹漪只坐在原位发呆,竹茹为她替换了喝完的茶盏,放下茶杯后,她询问道:“姑娘,你心情不好吗?”
“不是,我只是觉得,这世间之人的差距总是极大的,对你而言无比珍贵之物在旁人看来却不屑一顾,就算白送给别人别人也不要。”邹漪有些泄气。
“姑娘有此想法,是因为刚刚乐康公子没有接受姑娘的好意吗?”竹茹立刻说出心中所想。
“不,我并不是气他没有接受我的好意,而是明白了一个道理。今后不论何时,就算想向人表达谢意,也要明白这人最需要什么,若是送的东西是这人最不缺的,别人看不上也只是自己徒惹笑话罢了。”邹漪说完后,就回了后堂,研读医书去了,今日的出门游玩也未能成行。
半月后,皇宫中传出消息,皇后有孕,皇帝得知后大喜,赏了大明宫上下半年的月银,同时大赦天下,一般情况下只有在皇后诞下皇嗣后才会大赦天下,而皇帝此次却是在皇后怀孕之初就大赦天下,足见皇帝对皇后这次怀孕的重视。
然后就是大封后宫,所有普通的妃嫔晋升两级,有子嗣的妃嫔晋升三级,而像陈、费二妃这样的潜邸旧人是个例外;陈氏从正三品婕妤直接升为了正一品德妃,费氏从正四品良媛晋升为正二品昭仪,可见皇帝对这二人格外的恩遇。
皇帝大封后宫的圣旨一出,六宫震动,无数人欢呼雀跃,虽说所有人都升了品阶,变相的等于没升,但是十余年没变的位份终于有了变化,一应的用度都有了不同,而且这还是因皇后有孕才有的封赏,这对于在后宫里占大多数的低阶嫔妃来说,这是个非常不错的消息。
所有无子嗣的妃嫔也都收到了一个肯定的信息:陛下的身体好得很,没看见连快四十的皇后都有孕了,于是个个都嗷嗷待哺,满心期待能得到皇帝的临幸并生下孩子。
邹漪接到了宫里邀请,五日后皇帝会在承庆殿举行家宴,来的人都是皇亲国戚,这么一圈看下来,只有她一个外人在受邀之列。
邹漪心中不安,她本以为皇后娘娘说要她赴的宴席应当是朝廷大酺,会有许多官员和命妇参加,就像几月前皇后的千秋节一样,可如今只邀自己一个外人出席皇宫家宴,自己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邹漪本想借口婉拒,但又想到几日前自己亲口答应了皇后,此时再反悔显得自己不讲信用,再说又不是没去过宫宴,自己举止自然大方些也就是了。
为了不让自己手忙脚乱,皇后还特意命人送来了衣裙,珠翠首饰也送来了一些,皇后倒不是非要她穿上这身行头去宫宴,而是有备无患,若是邹漪没有合适的衣服首饰,这套衣饰也能救救急。
邹漪心里感动的不行,刚才的惶惑不安早已烟消云散。
皇后命人送来的衣服是一件用彩晕锦制成的绛紫色绣裙,这种名贵的蜀锦十分难得,其织纹华贵相映,明暗匹配,层次分明,并以色晕过渡,花纹绚丽多彩,别具一格,让人眼前一亮,邹漪看的十分喜欢。
至于头饰,邹漪扫了眼皇后派人送来的首饰盒子,里面簪钗的个头也太过夸张,一个步摇上镶嵌的火珠有一颗龙眼那么大,捏在手里都觉得沉甸甸的,更别说戴在头上了。
所以邹漪做了个决定,宫宴那天自己的衣服可以穿皇后娘娘送来的,至于头饰她还是自己解决算了,她可不想在那日赴宴时把头压的直不起来。
宫宴那日清晨,邹漪起的很早,洗漱过后,带着竹茹和南星去府外吃了顿早饭,然后就回府梳妆打扮。
在梳妆台前坐好,邹漪让竹茹和南星帮自己梳了个飞天髻,额前戴好华胜,左右各插了根步摇,脸上略抹了些脂粉,穿好皇后送来的衣裙后,肩头还搭了件披帛,腰间还别了枚十分精致的白玉禁步,然后又换上了前几日新买的高头履,虽然穿着这些十分的不习惯,但邹漪还是努力的忍着。
来接人的马车到了邹府门前,邹漪迈着小步上了马车,然后在竹茹和南星的目视下缓缓驶出了街口。
坐在马车上,邹漪用手撑着自己的脸颊,她的面容虽已被脂粉掩盖,看不出什么端倪,但还是遮不住她内心的憔悴。
她昨晚突然想到了几个方子的改良之法,这一闪而过的灵感让她十分兴奋,于是顾不得自己已经脱衣上床,硬是冒着倦意爬起来写新方子,顺便连同自己这些日子看病的感悟也一起做了个总结,这一写就写了两个时辰。
直到竹茹半夜醒来找水喝时,在外间看见邹漪房间的油灯还亮着,才知道自家姑娘竟然还未就寝,于是她二话不说,闯进邹漪卧房夺过她手中的笔,以眼神示意她赶紧上床睡觉,邹漪这才只好收起纸张,委屈巴巴的宽衣歇息。
竹茹则在一边站着,直到确定邹漪睡着后才回到外间继续睡觉。据邹漪估计,她那个时候如果再耽搁下去,不出意外的话,她会听到今日的第一声鸡鸣。
所以邹漪就成了这个样子,用手撑着头在车里闭目养神,连到了目的地她都没醒,还是一旁跟着的宦官把她轻轻拍醒的。
走进两仪殿内,只见皇后坐在最上首,她的左右各跪坐着一位妇人,其中一位妇人邹漪见过,是皇后的弟媳,临平侯夫人,另一位她不认识,年纪看着比皇后大许多,此时正在慈爱的抚摸皇后的腹部。
皇后见是她来了,急忙起身来迎,邹漪刚要下跪行礼,却被皇后扶住了:“今日是家宴,并不是朝廷大典,你不必跪。”
此时那两位妇人也回过神来,临平侯夫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眉目如画,肌肤胜雪,发间的装饰虽不是很多,却也胜过那些将发簪一股脑往头上插的人,别有一番淡雅质朴之感,她心里也暗自点头,思忖这又是哪家的千金。
皇后向这二位介绍邹漪:“娘,弟妹,这就是我跟你们说过的邹漪。”
邹漪立刻会意,她也知道了这位年长者是谁:“小女子见过鲁国夫人,见过云安郡君。”前些日子大封后宫时皇帝还另外加封了她们二人,皇后母亲张氏由永昌郡夫人升为鲁国夫人,皇后的弟媳获封云安郡君。
张氏此时也在仔细端详邹漪,不一会儿后她看向邹漪的面色也变得无比和蔼,她一句话也没多说,而是将自己手腕上的翡翠手镯褪了下来,亲自戴在了邹漪手腕上,算是表达了自己对她的认可。
邹漪没有拒绝,因为皇后用眼神表示“你就收着吧,不然我娘不会罢休的”,邹漪没办法,只好看着老夫人亲自将手镯戴在自己手上。
周围一些眼尖的嫔妃也看见了这一举动,纷纷都在猜测邹漪的身份,但此时邹漪才不管这些,她昨晚总共就睡了不到三个时辰,此时她困的要死,只想找个位置坐着歇会。
邹漪坐下后,皇后忙命人给她上些水果,葡萄、紫梨、蜜柚、甜瓜、柑橘、荔枝等,每种各上了满满一盘,生怕她不够吃似的。
邹漪本来昏昏欲睡的精神一下子变清醒了。自她进京后,日常想吃些水果,要么想吃的没得卖,要么有得卖但不新鲜,还有的干脆没有,她有段时间为了解暑只能吃李子,酸的她牙齿都快掉了,但没办法,那时候她的医馆才刚刚开张,手里的银子也不多,她只能吃这种价格实惠的水果。
看着这琳琅满目的水果,邹漪一眼就看中了颗粒饱满的荔枝,所以她其他的水果都不理睬,只一个劲的吃荔枝。
皇后见她这么喜欢吃荔枝,又叫人多拿了些上来:“这是岭南进贡的灵山香荔,你若是喜欢,回去时我叫人给你带上几篓。”
邹漪立马起身谢恩:“多谢娘娘厚爱。”
邹漪来的算早的了,宫宴要在正午开宴,但此时不过刚过辰时,来的人并不多,像蜀国这样已经嫁为人妇的公主也是快巳时才到,见到邹漪后,她脸上也是掩不住的欢喜,坐在她旁边一个劲的招呼她。
蜀国:“今日是庆祝母后有孕的家宴,按理说你是大功臣,该吃吃,该喝喝,不要拘束。”
邹漪:“一定一定。”
蜀国:“你别光吃荔枝啊,这东西吃多了容易上火,吃些别的,这有那么多水果,来,我给你剥个橘子。”
邹漪:“!!不用了!多谢公主好意,还是我自己剥吧。”
蜀国:“你在这坐了许久了吧,是不是也觉得无趣,母后的寝殿里有许多别人送来的贺礼,各种奇珍异宝数不胜数,你想不想去看看?”
邹漪:………
蜀国公主的侍女在一旁站着,看着自家夫人不住的逗弄邹漪,感到有些哭笑不得。
邹漪被她缠的没办法,只好和蜀国公主一起起身,以更衣为借口跟皇后说了一声,然后二人跟做贼似的溜去了皇后寝殿。
进到皇后寝殿,蜀国公主满眼放光,而邹漪和她不同,只是看着殿中一处地方。
因皇后有孕,一些人送贺礼也不屑送些寻常宝物,所以有的人就送了些用以滋补的圣药,算是表达了对皇后的祝福。
在宫殿的一处角落,这里堆满了来不及收入库中的药材。
像什么血燕、鹿茸、花胶、雪蛤、阿胶、石斛、圆润莹白的珍珠、年份过百的山参、甚至还有一株硕大的灵芝。
听蜀国公主说,这株灵芝是她外祖母以重金从一个不知名的老道那儿求购而来,给皇后保胎用的,邹漪心中暗叹,这灵芝少说也有几百年了,也亏的那老道舍得忍痛割爱。
邹漪围着这药材堆逛了一圈,深觉皇后娘娘真是有福气,才刚怀孕而已,其他人就各种补品如流水般的送到她宫里,可这么多补药不能乱吃,否则就乐极生悲了,宴后她定要找太医院的太医好好说道说道。
邹漪和蜀国在这停驻了许久,久到她们自己都忘了时辰了。直到皇后回来换衣服时撞见她们两个,她们才惊觉自己逛太久了,随后在皇后娘娘地轻斥下,二人脸色烧红,风驰电掣的回了席间。
在席上站了许久的婢女虽好奇她们这么久不回,去干了些啥,但是话到嘴边她还是停下了,看着两人红的发烫的脸颊,她最终还是忍住了好奇。
邹漪又无聊的坐了会儿,在这期间殿中女眷往来不断,其中不乏一些长公主、高品妃嫔的娘家人、甚至连一些上了年纪的大长公主也来了,身后跟着小辈,自己则在身边仆人的搀扶下缓步入席。
有一位大长公主正巧碰上了换好衣服回来的皇后,还要颤颤巍巍下跪行礼,皇后赶忙上前扶住让她免礼,然后挥开她身边搀扶的婢女,自己亲自将她扶上座席坐好,然后也挨着她坐下跟她闲话家常。
按理说这些身为皇帝姑姑辈的大长公主是不用来的,像眼前这位越国大长公主,论辈分是先帝亲姐,当的起陛下一声姑母;论年纪她比在场的皇后之母张氏大了快一轮,已年近七旬,说不定哪天就……至于为什么非要请这些老人来,也是出于皇帝的考量。
自先帝走后,皇帝与这些长辈都不怎么来往了,除了年节赏赐,这十几年都没怎么见过面,他想趁着这个日子,把大家都聚一聚,见见这些仅存的姑母,毕竟见一面就少一面了。
而且皇帝为了照顾这些老人的身体,特意从宫中调拨了马车,里面铺满了柔软的坐垫,驾车的则是赶车最稳的车夫,从家中到皇宫一路上慢慢行驶,路上提前清道,到宫门口时,则是用步辇一路将其抬至两仪殿前,所以她们途中没有走一步路,充分避免了路上会出现的意外。
皇后和越国大长公主聊了不到一刻钟,就有宦官进来禀报宴已备好,请各位贵人移步承庆殿。
皇后听后立刻命所有女眷去往承庆殿赴宴,她的身后跟着陈、费二妃,陈、费二妃身后则是蜀国公主,蜀国公主则是执着邹漪的手,她们身后则是二公主、三公主,再后面则是一众嫔妃和长公主、大长公主等皇亲国戚。
到了承庆殿后,皇后让众人入座,自己则坐在了上方左侧的位子,此时皇帝还未出现,估计是还在理政。
众女眷也在大殿左侧按序列坐好,邹漪挨着蜀国公主的座位坐了下来,等了许久皇帝才出现,在他身后还跟着众皇子以及宗室子,包括他那两位精神还算尚可的皇叔,乐康赫然在其中。
皇帝进入场中,众女眷一齐起身向他行礼,皇后也稍稍欠了下身子,皇帝在上首靠右的位子坐好后,扶着皇后坐下,然后才说了免礼,让众人入座,好巧不巧邹漪的座位对面正对着乐康。
此时有宦官命宫婢给众人端来菜肴,邹漪的长案上有一共五道菜,分别是一道野驼酥,一道炙羊肉,一碟五福饼,一道通花牛脯,一盘杏酪鹅,外加一碗红粟饭。
酒则是宫中窖藏十五年的桑落酒,还别说,这种用蜀秫和戎菽发酵而成的酒真是够劲,邹漪只喝了三杯就不能再喝了,有心再斟上几杯,但又怕自己像白矾楼那次被人扛回去,所幸放下酒杯,专心吃菜。
宴席间有不少人年事已高,皇帝为了照顾他们的牙口,额外命人准备了些易嚼易克化的食物,还命人帮他们布菜,服侍他们用餐,这把一旁的皇后都给看傻了,他们只是老了,又不是残了,不必如此吧,被服侍的那些老头老太太们也是有苦说不出,圣恩难拒,只能被动接受。
接下来就是歌舞,云韶府和太乐署的乐师和歌伎也开始大展身手,邹漪上次在皇后寿宴上时光顾着吃了,也没好好欣赏宫廷乐舞,这回她要看个够。
开头时先演奏了一阵雅乐,然后由男女各二十名伶人边演奏边唱了一首《天作》。先是所有男伶人演唱了一遍,女伶为其和声,然后再是所有女伶人演唱了一遍,男伶为其和声,等到所有伶人共同合唱时,那高亢的歌声气势磅礴,引得邹漪也想跟着哼两句,蜀国公主在一旁附和,乐康在对面偷眼瞧着邹漪,场中所有人几乎都在欣赏这场表演,全都屏息敛声,不得不说,这首出自诗经的颂圣歌很适合这个场合。
然后场面陡然一换,鱼贯而入许多年轻优人,均为不满十五岁的少年,估计有半百之数。
他们皆头戴进德冠,身着紫色袴褶,手套长袖,脚踏布履,时而相互顾揖,时而退步辞让,随着伶人的歌唱而不断舞动长袖,
然后抬起腿用力伸出去,同时拖着鞋子继续走路。
邹漪没听过这首乐曲,她只觉得这些优人的舞步很有趣,蜀国公主帮她讲解:“这是太宗皇帝亲手所作的《功庆乐》,每次在重要庆典时都会演奏,我都听腻了。”
接下来的几场歌舞表演邹漪就没什么兴趣了,有舞女的翘袖折腰舞,这些舞女的水蛇腰迷住了在场的大部分男子,大皇子看的眼睛都直了,惟有皇帝和乐康是个例外,前者只顾着给皇后夹菜,嘘寒问暖好不周到,后者却只顾着暗地里看邹漪去了。
后面还有从西域传过来的胡旋舞,可惜跳舞的不是胡姬,这种舞只有让西域的胡人来跳才显得对味儿,邹漪很好奇这些女子头转那么多圈居然不会晕。
乐人表演期间,皇帝趁着酒意起身做了一段演讲,洋洋洒洒说了好长一段,但其大意就是:自做皇帝以来,自己可以摸着良心说,这么多年他从未懈怠过朝政,常常以居安思危的思想警醒自身,万幸自己的努力终有回报,赖众位忠臣良将相辅,天下河清海晏,百姓安居乐业,他不负先帝临终之托,皇后多年难以有孕而今却成功怀孕,实是天降祥瑞,他为此特意开了这个家宴,皇室之人共同聚一聚的同时也以示对上天的感谢,为此我们共同举杯,共祝天下平宁,国祚永昌。
众人皆举杯,然后异口同声:“祝天下平宁,国祚永昌。”然后再山呼几声万岁。
这场宴会在众人渐渐收不住的喧闹声中步入了尾声,邹漪也在一个半时辰后坐马车出了皇宫,陪着她的还有在一旁随着马车不断颠簸而摇晃的三大篓荔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