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然大师”的居所,在古集所在那条街的尽头,那里既是他的家,也是他白日里“工作”的地方。

    由于年代过于久远,又没有经常修缮整理,那白石砌成的房子看上去已然有几分破败,周围长满了疯狂而顽强的野草野花,有的足有半人高,增添了些许诡异而阴森的气氛。

    门是开着的,正对着一张掉了漆的朱红香案,香案后方,“弈然大师”端正的坐在那里,微笑着看向门外伫立着的两人。

    那“大师”看上去不到五十岁,面容清俊,仪态雅正,穿着一身深灰色的圆领长袍,朴素而一尘不染,不像是那些只会装神弄鬼的神棍,倒像个旧社会的教书先生。

    “小连,你家里的生意,现在还好吧?”弈然的声音温和而轻柔,给人以如沐春风之感。

    连启平纵然对“大师”的灵验早有见识,此时却也不由得大吃一惊。

    她已经离开这里十一年了,“大师”却还能认出她就是当年那个还是四岁孩童的“小连”,还能记得她父母买酒楼,做生意的事情,

    “现在我们家的生意相当红火,这可多亏了您当年的提点!”

    弈然点了点头,抿嘴而笑,“不敢当,不敢当!当年我不过随口说说而已。

    对了,这位是你的……朋友吧,她看上去似乎是个外乡人。”

    连启平的眼中顿时闪烁出惊异的神色:“是的是的!先生您可真是神通广大,无所不知啊!”

    “过来一下,让我再仔细看看。”弈然向江衡招了招手。

    迟疑了片刻,江衡还是向前走了两步,她闻到“大师”身上传来一阵浓郁的檀香与沉香的混合气息,香气氤氲,浸人心脾。

    “小姑娘,你是从京城来的吧!”弈然把江衡上上下下审视了一通,很快便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江衡点了点头,看样子,她对这位“大师”已然有了几分相信的意思。

    “小姑娘,你要来算些什么呢?学业?财运?还是姻缘?”

    “其实,我只是想知道,我将来到底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原来只是这样的寻常小事,实在是容易至极。”说着,弈然转身从书架上拿来一本厚重的古籍,封面已经破损脱落了,还有一个不知是从哪个时代传下来的桃木签筒,上面刻着一些古怪的符号,盛装着几十支占签。

    弈然向江衡询问其姓名、出生年月,江衡一一作了答,弈然又让她从签筒里抽一枝签,她也照作了。

    随后,弈然开始展现起自己作为“大师”的拿手好戏,一会儿翻几页书,一会儿又摇摇签筒,嘴里还念念有词些什么,江衡只听清楚了“启示”和“指引”两个词.

    终于,弈然大师“作法”完毕,自己又从签筒中抽出一枝签,和先前那枝合在一起,一枝上面刻着“凤仪天下”,另一枝则刻着“白璧染尘”。

    “姑娘啊,你这命格相当的好,将来可是要做皇后的啊!”

    江衡刚想说“现在这年代,早就没有皇后这一说了,”却又突然想到,占签这一门术法是从古代传下来的,解释它的寓意,估计也是要按照古代的说法来。

    从前的皇后,可不就是现在的第一夫人吗?

    既然自己有望成为第一夫人,那么最后真正成为国家掌权人的又是谁呢?

    是李昭旭?还是张尚文?

    “对了,先生,这‘凤仪天下’是要当皇后,这‘白璧染尘’可又要怎么解释?”

    弈然方才显露出的笑容骤然间凝固,缓缓融化成一团阴灰色的严肃神情,他两眼直直地凝视着前方,目光冷峻,几乎不带有一丝温度,好像已经望见了什么他不愿看到的东西.

    “姑娘……你前半生的荣华富贵是可以打包票的,可是后来,后来……”

    “后来会怎么样?”

    “唉……,人各有命,姑娘,还是好好珍惜当下吧!”

    “所以,先生,这是一个不祥的预兆吗!”听闻此言,连启平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过分激动的情绪,大踏步冲上前去,语气急迫而恳切,流淌着浓郁的担忧之情。

    “吉祥,不祥,有时候仅仅是一线之隔,一念之差,‘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最后到底会发生什么,谁又能知道呢?”

    “先生,您这样神通广大,一定会有什么解决办法的对不对?

    大不了,大不了您就把她的坏运气全都转到我身上,我自己倒霉点无所谓,只要她没事就好,我实在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受到伤害。

    求求您了,先生!”

    说着,连启平竟激动地一把将签筒推倒,两枝占签从中掉了出来.

    三人定睛一看,其中一枝签上刻着“春风得意”,另一枝则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先生,这两枝签又是怎么一个意思?”

    弈然大师的神色愈加凝重阴沉,迟疑片刻,才缓缓开口

    ,“小连,我只能告诉你,你将来是要走仕途的,至于其他的事情,我实在是无可奉告。”

    “可是,先生……”

    “唉,还是那句话,你们好好珍惜当下吧。”弈然语气沉重,无奈地摇了摇头。

    “启平,你也不要太担心了,先生都说了,我们要珍惜当下,至于以后的事情,那就等到以后在说。”望着连启平忧凝的神色,江衡连忙柔声安慰她,“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在江衡的安慰之下,连启平的情绪稍稍缓和了些,却仍有几分忧心忡忡:“衡,我还是害怕,害怕你会出什么事,害怕你受伤,害怕你总有一天要离开我……”

    “放心,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做一辈子好朋友吗?”

    连启平艰难地挤出一丝微笑,脸上的泪水却依旧肆意地流淌着。

    两人向“弈然大师”告辞,手牵着手,相互慰藉着向远方走去。

    望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身影,弈然大师默默地将四枝占签放回签筒,将那本古籍合上,长长叹了一口气。

    “唉,别人都管我叫什么大师,可是,我哪里能够真正通晓未来之事?不过是比寻常人观察、体悟地更深刻而已,至于那占签上刻着的东西,怎么解释它,还不是全凭一张嘴吗?

    只是,小连与江衡注定不会是一路人,我从看到她们的第一眼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她们现在固然亲蜜地如胶似漆,将来也早晚有一天会彻底分崩离析。

    那江衡衣着朴素,家庭条件应该一般,是个能吃得了苦、受得了累、比较坚强的孩子,说话又带着些京城口音,大抵是那里的小户人家出身,看她举止言行又没有那么小家子气,估计家里是个没落的书香门第,或者父亲兄长之类的长辈有做教书先生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总之,那孩子身上是有几分古代名士的风骨在的,且是目光毅然,意志坚定,可能是受了‘那个人’的影响。

    至于她将来到底能不能做“皇后’,这我可说不准,但她那样一个刚直坚韧,不肯随俗从众的人,‘白璧染尘’是注定无法避免的.

    至于那个小连,她已经和小时候大不一样了,她享了这么多年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早就吃不了什么苦了,就凭这一点,她们之前的感情就注定不会太长久。

    更何况,小连看向我的眼神,分明是一个野心家的眼神,她不满足于仅仅做一个有钱的人,她渴望的是权力和地位,在这样一个钱能通神的时代,她想要走上仕途,是极其容易的。

    只是,为了让自己上升的道路更加畅通无阻,她必然要清理掉一些和自己政见不和的人,到了那个时候,在权力的强烈诱惑面前,一个孩提时期的朋友,又算得上什么呢?

    染尘的白璧,那也终究是白璧,春风得意,也不知她能得意到几时?

    唉,最终总不过是‘宁为玉碎’,宁愿轰轰烈烈地摔个粉身碎骨,也不愿浑浑噩噩地苟且偷生。

    唉,这终究会是一场注定的悲剧啊!”

    回到宿舍之后,连启平仍有几分神思恍惚,紧紧地抱住江衡不愿松手,似乎生怕她突然从自己身边飞走,一去不回归。

    在经历了那天晚上的事情之后,江衡对这一切都没有那么推拒了,甚至主动地和连启平搂抱在一起,入乡随俗地揉捏着对方饱满的雪球

    “你的雪球好大好圆,像两只大苹果!”

    “衡,你的雪球怎么小小的,这明明是个‘雪饼’啊!”

    两人相互依偎着,似乎忘却了一切的不愉快,沉浸在短暂而温柔的欢愉时光之中,她们只希望这一刻能够化作永恒,

    “所以,启平,这就是先生说的‘珍惜当下’吗?”

    “我想,大概是吧!”

    正在两人浓情蜜意、卿卿我我之时,宿舍门突然被“吱呀”一声打开了,听到开门声,江衡立刻惊慌地披上衣服,连启平也急忙用被子裹住自己的身体。

    门开了,两个醉醺醺的人走了进来,她们是李娇柔和沈雨,苍梧中学知名的交际花,酒吧舞厅的常客。

    “喂,你就是那个新来的吧?今天晚上我们还有个夜场,在红宝石大酒店,你跟不跟着一起去?”

    “我……还是不去了吧……”烟味、酒味、劣质香精味一并疯狂地灌入她的鼻腔,呛得她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唉,怎么又是个不解风情的书呆子?”

    “可不是吗,就她们这样的,想学咱们找个好男朋友,一辈子都难!”

    “哈哈哈……,对了,沈姐,你跟那个庞汉升现在怎么样了?”

    “唉呀,我们早都分手了!一个玩腻了,就再换个新的玩玩吗,不能光在一棵树上吊死啊!”

    “啊!我们沈姐可真是人间清醒,比那些整天只知道读书学习的书呆子们要厉害不知多少!”

    “过奖了,过奖了!”

    两人借着酒意,一边补妆一边旁若无人地高谈阔论着,诉说着自己过分丰富的感情经历,那声音尖锐刺耳,如同用指甲挠黑板的声音一样,令人烦躁不已.

    对于这样堕落而放纵的生活,她们似乎将其当作一种极其值得骄傲的事情,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沾沾自喜,洋洋自得。

    并且,更为可怕的是,她们不但自己甘于堕落,还总是想着拉其他人下水,让更多人沉沦其中。

    那些不愿意放纵自我的知廉耻者,则会被她们视作异己,阴阳怪气地嘲讽辱骂,似乎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

    在错误风气的蔓延之下,不知有多少涉世未深的年轻人们受了它们的盎惑,一步步踏入深渊。

    “唉,蒋经纬真是个千古罪人,他毁了多少人的一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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