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今月落地北京的第二天，便赶回公司加班，买手机只能寄希望于周末不加班了。
“筱筱，你今天十点之前能下班吗？”江今月发微信给何筱筱。
半小时后收到回复“不一定”。
江今月觉着有些奇怪，这反应过于冷淡。依然发出早已编辑好的微信：“我给你带了鲜花饼和茶，鲜花饼保质期挺短的。”
又是许久未见回复，江今月继续：“反正我今天也要加班，你结束后告诉我，我人肉给你哈~”
终于，收到回复：“好的，谢谢。”
江今月盯着手机屏幕，眉头微蹙：何筱筱的反应并非单纯忙碌无暇打字，明显情绪不佳而且和她有关！相交一年多的朋友突然客气，就是有意识地疏离——江今月的天蝎座人格直觉力随时在线。
但是，她俩最近各自工作忙得不可开交，连见面约饭看电影的机会都没有，完全不存在招惹她的条件啊！
江今月坐在何筱筱公司对面的书店里。她在北京工作两年，眼看着这家书店变成西餐甜品店，书架只占五分之一，其中包括文创商品。江今月有点慌，出版小说的梦想还没实现，书店式微。
她坐在这里，随着时间流逝，愈发慌乱起来，倒不是因为开了头便写不下去的小说。她只是想起小学时，放学后和同学玩了几次捉迷藏，战战兢兢会不会被下楼买菜的爷爷奶奶或者下班回家的爸爸发现。那时，江今月不爱玩捉迷藏，但害怕被同龄人孤立。后来，江今月童年的朋友……啊不，玩伴越来越少。
长大后，她发现那些很能玩的人，朋友却是寥寥，相比之下，她是有很多朋友的。因为她善于倾听、共情能力强，是一朵无攻击性的漂亮解语花。
虽然这份解语不是双向的，江今月也十分珍惜。朋友突然冷淡，她会敏锐发现、本能自省，失去一段友谊，即便知道不是自己的错，也是怀念唏嘘很久。
后来，她男朋友告诉她，她没有必要吸收别人的情绪。“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句话，不适用于很多场合，她有能力照顾别人的情绪，不代表她有义务迁就别人的情绪。
念及此，江今月忽地愣了下，那么，她对他的执念，是否也是来自这番心态呢？因为失去，所以不甘生执念？
何筱筱已经是一位独立编剧了，从上一家公司离职后的一年多，跟过一些项目做枪手，迄今只在一部作品里署名编剧助理，而她写的情节体量占剧本百分之八十，听起来被压榨得很惨。
但江今月已经将小她一岁的何筱筱视作偶像：她在做喜欢的事啊！
江今月与何筱筱再次合作是在剧组拍摄现场。
何筱筱给特约演员讲解人物戏中情绪状态时，江今月在一旁将品牌方定制的特大号logo贴在饮料包装瓶上，大概是江今月羡慕的目光过于炽热，何筱筱回她友善一笑。这笑容让江今月哭笑不得，被同情了。
那部剧的女主高冷淡漠、外冷内热，后来逐渐被男主只暖她一人所打动。演员根据自己的嗨点改戏，在男女主发生关系后再次见面之前，加了一场补妆的戏……“你们把人设改成因为受过情伤而对男人‘睡而不娶’了？”
何筱筱吃了苍蝇似地表示对女主演路转黑。
“虽说这么改挺敢的，但是不是全剧本女主台词和状态都得调整啊？前一场戏情节得大调吧？”江今月替何筱筱估算工作量，头皮发麻。
何筱筱半天才开口：“不用。”
“可，这人物状态连不上啊。”
“前一场是室内景，昨天先拍完了……”
“那……”江今月即兴想出好几种弥补剧本的方法，却听何筱筱道“我不对这场戏负责，我根本不知道她在演什么。”
何筱筱作为导演团队里唯一的女孩子，每天在现场写飞页，江今月是唯一能和她聊天的人，何筱筱会和她聊剧情修改、整理思路。
两人聊得多了，会发现彼此有相似爱好，都爱本格推理，何筱筱是阿加莎克里斯蒂粉丝，江今月是福尔摩斯迷。
后来，高天发现江今月和何筱筱走得近，让她多和何筱筱交流，帮她在剧本里多找找植入情节，让何筱筱亲自写给导演看，导演通过率会高很多。虽然，江今月作为商务编剧，需要将植入脚本给何筱筱沟通，但她不喜欢这种被迫利用的关系。
再后来，她的困扰解除了。因为剧组拍摄到后期，喜怒无常的导演认为江今月的出现，打扰何筱筱写剧本飞页，导演完全不信任一个写植入脚本的女孩，会对剧本创作有什么贡献。那位导演告诉何筱筱：“她就是在利用你！”
回忆至此，江今月困惑更甚，当年导演现场莫名其妙怒骂，她都没有过质疑……
微信视频通话提示音打断思绪，作为隐藏颇深的社恐，江今月每次听到这个声音都心惊肉跳。但发现打来视频电话的是阿婆作品《东方快车谋杀案》火车头图案时，她有点庆幸，何筱筱给她打来电话，说明她没有爽约。
点开视频的江今月惊得差点跳起来，何筱筱脸色惨白跌坐在墙角，额头有点红肿。
“你怎么了？你在哪儿？”
“我从楼梯上摔下来，腿好像断了。”
“你能走吗？啊，你不能走，在……在你公司吗，我去找你！”
“嗯，我下到五楼了，在安全通道楼梯间。我可能得去医院……”
“你待在那里别动，我打120！”
“别了，我叫了滴滴，有点堵车，看着不到二十分钟。”
江今月说了句“等我”便冲了过去，知道现在不是聊为什么何筱筱公司在十六楼，而她选择走楼梯的时候。
江今月和何筱筱到医院时，大部分医生已经下班了。她们自愿让一个被120抬进来的女孩插了队，那女孩看上去与她们年龄仿佛，被一群朋友七手八脚簇拥着，听说吃了安眠药又割腕的。
何筱筱说自己大概只是伤了筋，骨头应该没事，不动倒是不疼。何筱筱看见那自杀未遂的女孩之后，便觉得自己只是……擦破了点皮。
江今月默默拿出在咖啡厅打包的橙汁，递给何筱筱。何筱筱专注听那女生的事，随手接过来，动作自然得让江今月怀疑什么隔阂矛盾，是自己想多了。
何筱筱听的那段，是医生需要有人签手术同意书，围着女孩身边帮忙的人都迟疑了，他们表示自己只是同事，做不了主，连之前主动帮忙询问江今月能否插队、以好朋友自居的女孩也沉默了。
“我忽然明白，为什么有人能接受没有爱情的婚姻了。”何筱筱似在和江今月说话，又似在自言自语。
“最起码有人能在这时候，名正言顺在你手术同意书上签字。”江今月接过何筱筱的话。
这是她将爱情和婚姻剥离的第一步吗？
何筱筱检查完已经深夜，只是扭伤了脚踝，腰椎有点错位问题不大。
何筱筱让江今月回家休息，明天还要上班，江今月正犹豫着今晚想问的事，要不要问明白，高天的语音通话打了过来。
江今月有些奇怪，想不出来她半夜打电话的原因。
“今月，你最近和何筱筱有联系吗？”
江今月一惊，下意识看了眼何筱筱，何筱筱正在看着她。
何筱筱两只眼睛大大的，平素纯净坦然的目光里，如今多了几分犹疑，和江今月对视时，下意识伸手撩了一下齐肩的中长发，似乎有点紧张。
难道，何筱筱对自己奇怪的态度和工作有关系？
“……我休假才回来呀。”江今月撒谎会心虚，但用实话来误导对方倒是得心应手。
“你知道她提了离职吗？”
“什么？”江今月惊讶，她的确是不知道，反应不能再真实。
“她今天向神笔工作室提离职了，没有交接工作过渡期，今天手续办一半消失了。”
“为什么呀？不是，你怎么知道这事的？”
江今月看向何筱筱，何筱筱大概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平静地喝着橙汁等江今月讲完电话。
“《来路尽风雪》那个剧，片头片尾中插贴片广告的脚本费，你拿了多少还记得吗？”
“打包价一万。”
“那项目何筱筱是跟组编剧你知道吧，本来是找她写的，但是她写的客户都没看上，说根本没广告传播效应，不搞笑还没爆点……”
江今月目光瞟向何筱筱，即便没有公放，一米之内也听得清清楚楚。但江今月分明看到，何筱筱听到高天的话之后，神情释然了许多……
江今月听高天继续道：“后来公司发现你能写嘛，客户还挺满意，就把项目费给你了，这不很正常嘛！何筱筱去找她老板问，她老板把锅甩给我们，说我们白嫖何筱筱创意，把钱和署名给了自家人，然后何筱筱气不过发了条微博，第三天我们才看见，打你电话也打不通，好说歹说让何筱筱删了微博。”
“你说的这些我才知道。”
“反正就是这么回事，她如果找你，你就和她说清楚，你那些广告脚本都是你自己创作的，和她写的根本不是一回事。那些电视剧导演、编剧还总瞧不起做广告的，你让他们写试试……要说赚钱还是广告，他们只剩搞艺术的清高劲儿了……”
江今月和高天通完电话，沉默了一会儿，看向何筱筱：“高天说得没错，写广告和写电影、电视剧真的不是一回事。”江今月说着站起身，用热水泡了两杯花茶，“我很怕以后全是广告思维，脑袋里充满满足客户诉求的小技巧，写不了长故事，不会构建人物了……”
“做广告的确比做影视剧赚钱，制作周期短，客户满意后就付尾款，不像做电视剧周期长，做电影风险更是无限大。”
“怎么，你想写广告了？”江今月笑着将一杯花茶放在何筱筱床头柜，何筱筱大概是安慰她。
“你知道春娱里找到我时，承诺给我的项目费是多少吗？”
江今月想了想“肯定比给我的多，毕竟我是公司员工，找你算是项目费，你又是署名编剧……”
“三万。”何筱筱想了想“能给我看看你写的脚本吗？”
江今月打开文档，将手机递给何筱筱：“剧没播出，还在保密期，你就拿我手机看吧。”
何筱筱看到几处有趣桥段，忍俊不禁，将手机还给江今月时，神情完全释然。
“没抄你的吧？”
“我的确是写不出来。”
“暂时写不出来而已，赶鸭子上架就会了，你们编导系也没上过病毒式广告创意写作课吧？”
“对了，你们公司……你前公司电梯坏了吗？怎么走楼梯了？”
“没，在电梯间看到前老板也在等电梯。”
“……”
“今月，对不起啊，我得向你道歉。但我最初真的没怀疑你白嫖啥的，我第一时间就给你打电话，但是你没接，然后我老板又那么说，我这几天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我才以为你知情的。”
“我手机掉水里了，在西双版纳雨林里泡着呢。”
噗……何筱筱大笑起来，“我还说你那《星空》的手机壳去哪儿了。”
“繁星掉进春水里了。”江今月见误会解除，开心地说起冷笑话。
“你新买的手机啥型号，我刚才没注意，借我看看！”
江今月目光落在没有壳的手机上，心里想着这型号用着蛮顺手，要不买个同款吧。
江今月点开手机，发现有一条未读短信，习惯性点开才想起来，这是苏清辉的手机卡，不经意看到信息内容，一时怔忪，回过神来又读了一遍。
“想什么呢？”何筱筱发现江今月今天总是走神，以为她还在因自己误会而难过，却听江今月道：“刚刚那个自杀的女孩，我听说是发现她谈了一年多的相亲对象，在结婚前收到他前女友份子钱，然后相亲对象和她提分手，才自杀的。”
何筱筱沉默。
江今月道：“所以，还是不要轻易妥协把自己嫁掉，感情依然是敲门砖，现实问题之后再考虑嘛。”
“今月。”何筱筱道“等我出院，请你吃饭。”
“啊，好啊。”
“带你见见我男朋友，在一个纪录片分享会认识的。”
“……”江今月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做“小丑竟是我自己”。
“你怎么没叫他来？”
“刚交往不久，而且他今天加班到两三点呢，就不折腾他了。”
“你男朋友干什么的？”
“之前也是编剧，现在在互联网公司。”
“那赚得不会少。”
“那倒没……”
“我要吃最贵的狗粮！”
江今月回家，打开苏清辉手机里的那条短信：“我明天生日，你如果不出现，这辈子就再也别见了！哼！”苏清辉备注的名字是“小曦”。
这是小吵怡情的女朋友吗？江今月犹豫了一下，虽然这条信息被第三个人看到有点尴尬，但看似有那么点紧急，还是要传达一下。于是，江今月将短信截了个屏，给苏清辉微信发过去，补了几句：“无意中看到你手机收到的短信，不好意思冒犯啦！”
江今月有点心不在焉地翻了几十页《故事写作大师班》，见苏清辉没有回复，补了一条微信：“苏老师，你回北京了吗？我这周六就去买手机，您什么时候有时间，将手机还给你……”江今月本来还敲了“请你吃饭”，想到对方可能在和女朋友吵架，不太合适，删除，发送。
江今月打开蓝舞者app，随机播放One More Light在屋里solo起华尔兹，脚踝总是撞到桌角、床腿……还差点踢翻垃圾桶，江今月索性躺平在地板上，微信提示音响起。
“谢谢，我知道了，我这几天有些事，过阵子吧，那部手机不急用。”
这就说明，苏清辉回北京了？
任务完成，不知为何，江今月看着那行文字，心底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她隔空感受到他压抑的某种情绪。
江今月将手机放在一个伸手够不到的地方，想起离开病房之前，何筱筱建议她重新写长篇小说，挑一个合适的网文平台发。影视剧编剧和广告编剧的苦不尽相同，只要没有熬到拍摄播出，无论写了几十万字、改了几十稿都不是作品，但小说发出第一章便是诞生了，而后是自由生长的。
江今月面对新建的空白文档，开始郑重其事思考，这次她写个什么故事呢？
“筱筱，你今天十点之前能下班吗？”江今月发微信给何筱筱。
半小时后收到回复“不一定”。
江今月觉着有些奇怪，这反应过于冷淡。依然发出早已编辑好的微信：“我给你带了鲜花饼和茶，鲜花饼保质期挺短的。”
又是许久未见回复，江今月继续：“反正我今天也要加班，你结束后告诉我，我人肉给你哈~”
终于，收到回复：“好的，谢谢。”
江今月盯着手机屏幕，眉头微蹙：何筱筱的反应并非单纯忙碌无暇打字，明显情绪不佳而且和她有关！相交一年多的朋友突然客气，就是有意识地疏离——江今月的天蝎座人格直觉力随时在线。
但是，她俩最近各自工作忙得不可开交，连见面约饭看电影的机会都没有，完全不存在招惹她的条件啊！
江今月坐在何筱筱公司对面的书店里。她在北京工作两年，眼看着这家书店变成西餐甜品店，书架只占五分之一，其中包括文创商品。江今月有点慌，出版小说的梦想还没实现，书店式微。
她坐在这里，随着时间流逝，愈发慌乱起来，倒不是因为开了头便写不下去的小说。她只是想起小学时，放学后和同学玩了几次捉迷藏，战战兢兢会不会被下楼买菜的爷爷奶奶或者下班回家的爸爸发现。那时，江今月不爱玩捉迷藏，但害怕被同龄人孤立。后来，江今月童年的朋友……啊不，玩伴越来越少。
长大后，她发现那些很能玩的人，朋友却是寥寥，相比之下，她是有很多朋友的。因为她善于倾听、共情能力强，是一朵无攻击性的漂亮解语花。
虽然这份解语不是双向的，江今月也十分珍惜。朋友突然冷淡，她会敏锐发现、本能自省，失去一段友谊，即便知道不是自己的错，也是怀念唏嘘很久。
后来，她男朋友告诉她，她没有必要吸收别人的情绪。“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句话，不适用于很多场合，她有能力照顾别人的情绪，不代表她有义务迁就别人的情绪。
念及此，江今月忽地愣了下，那么，她对他的执念，是否也是来自这番心态呢？因为失去，所以不甘生执念？
何筱筱已经是一位独立编剧了，从上一家公司离职后的一年多，跟过一些项目做枪手，迄今只在一部作品里署名编剧助理，而她写的情节体量占剧本百分之八十，听起来被压榨得很惨。
但江今月已经将小她一岁的何筱筱视作偶像：她在做喜欢的事啊！
江今月与何筱筱再次合作是在剧组拍摄现场。
何筱筱给特约演员讲解人物戏中情绪状态时，江今月在一旁将品牌方定制的特大号logo贴在饮料包装瓶上，大概是江今月羡慕的目光过于炽热，何筱筱回她友善一笑。这笑容让江今月哭笑不得，被同情了。
那部剧的女主高冷淡漠、外冷内热，后来逐渐被男主只暖她一人所打动。演员根据自己的嗨点改戏，在男女主发生关系后再次见面之前，加了一场补妆的戏……“你们把人设改成因为受过情伤而对男人‘睡而不娶’了？”
何筱筱吃了苍蝇似地表示对女主演路转黑。
“虽说这么改挺敢的，但是不是全剧本女主台词和状态都得调整啊？前一场戏情节得大调吧？”江今月替何筱筱估算工作量，头皮发麻。
何筱筱半天才开口：“不用。”
“可，这人物状态连不上啊。”
“前一场是室内景，昨天先拍完了……”
“那……”江今月即兴想出好几种弥补剧本的方法，却听何筱筱道“我不对这场戏负责，我根本不知道她在演什么。”
何筱筱作为导演团队里唯一的女孩子，每天在现场写飞页，江今月是唯一能和她聊天的人，何筱筱会和她聊剧情修改、整理思路。
两人聊得多了，会发现彼此有相似爱好，都爱本格推理，何筱筱是阿加莎克里斯蒂粉丝，江今月是福尔摩斯迷。
后来，高天发现江今月和何筱筱走得近，让她多和何筱筱交流，帮她在剧本里多找找植入情节，让何筱筱亲自写给导演看，导演通过率会高很多。虽然，江今月作为商务编剧，需要将植入脚本给何筱筱沟通，但她不喜欢这种被迫利用的关系。
再后来，她的困扰解除了。因为剧组拍摄到后期，喜怒无常的导演认为江今月的出现，打扰何筱筱写剧本飞页，导演完全不信任一个写植入脚本的女孩，会对剧本创作有什么贡献。那位导演告诉何筱筱：“她就是在利用你！”
回忆至此，江今月困惑更甚，当年导演现场莫名其妙怒骂，她都没有过质疑……
微信视频通话提示音打断思绪，作为隐藏颇深的社恐，江今月每次听到这个声音都心惊肉跳。但发现打来视频电话的是阿婆作品《东方快车谋杀案》火车头图案时，她有点庆幸，何筱筱给她打来电话，说明她没有爽约。
点开视频的江今月惊得差点跳起来，何筱筱脸色惨白跌坐在墙角，额头有点红肿。
“你怎么了？你在哪儿？”
“我从楼梯上摔下来，腿好像断了。”
“你能走吗？啊，你不能走，在……在你公司吗，我去找你！”
“嗯，我下到五楼了，在安全通道楼梯间。我可能得去医院……”
“你待在那里别动，我打120！”
“别了，我叫了滴滴，有点堵车，看着不到二十分钟。”
江今月说了句“等我”便冲了过去，知道现在不是聊为什么何筱筱公司在十六楼，而她选择走楼梯的时候。
江今月和何筱筱到医院时，大部分医生已经下班了。她们自愿让一个被120抬进来的女孩插了队，那女孩看上去与她们年龄仿佛，被一群朋友七手八脚簇拥着，听说吃了安眠药又割腕的。
何筱筱说自己大概只是伤了筋，骨头应该没事，不动倒是不疼。何筱筱看见那自杀未遂的女孩之后，便觉得自己只是……擦破了点皮。
江今月默默拿出在咖啡厅打包的橙汁，递给何筱筱。何筱筱专注听那女生的事，随手接过来，动作自然得让江今月怀疑什么隔阂矛盾，是自己想多了。
何筱筱听的那段，是医生需要有人签手术同意书，围着女孩身边帮忙的人都迟疑了，他们表示自己只是同事，做不了主，连之前主动帮忙询问江今月能否插队、以好朋友自居的女孩也沉默了。
“我忽然明白，为什么有人能接受没有爱情的婚姻了。”何筱筱似在和江今月说话，又似在自言自语。
“最起码有人能在这时候，名正言顺在你手术同意书上签字。”江今月接过何筱筱的话。
这是她将爱情和婚姻剥离的第一步吗？
何筱筱检查完已经深夜，只是扭伤了脚踝，腰椎有点错位问题不大。
何筱筱让江今月回家休息，明天还要上班，江今月正犹豫着今晚想问的事，要不要问明白，高天的语音通话打了过来。
江今月有些奇怪，想不出来她半夜打电话的原因。
“今月，你最近和何筱筱有联系吗？”
江今月一惊，下意识看了眼何筱筱，何筱筱正在看着她。
何筱筱两只眼睛大大的，平素纯净坦然的目光里，如今多了几分犹疑，和江今月对视时，下意识伸手撩了一下齐肩的中长发，似乎有点紧张。
难道，何筱筱对自己奇怪的态度和工作有关系？
“……我休假才回来呀。”江今月撒谎会心虚，但用实话来误导对方倒是得心应手。
“你知道她提了离职吗？”
“什么？”江今月惊讶，她的确是不知道，反应不能再真实。
“她今天向神笔工作室提离职了，没有交接工作过渡期，今天手续办一半消失了。”
“为什么呀？不是，你怎么知道这事的？”
江今月看向何筱筱，何筱筱大概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平静地喝着橙汁等江今月讲完电话。
“《来路尽风雪》那个剧，片头片尾中插贴片广告的脚本费，你拿了多少还记得吗？”
“打包价一万。”
“那项目何筱筱是跟组编剧你知道吧，本来是找她写的，但是她写的客户都没看上，说根本没广告传播效应，不搞笑还没爆点……”
江今月目光瞟向何筱筱，即便没有公放，一米之内也听得清清楚楚。但江今月分明看到，何筱筱听到高天的话之后，神情释然了许多……
江今月听高天继续道：“后来公司发现你能写嘛，客户还挺满意，就把项目费给你了，这不很正常嘛！何筱筱去找她老板问，她老板把锅甩给我们，说我们白嫖何筱筱创意，把钱和署名给了自家人，然后何筱筱气不过发了条微博，第三天我们才看见，打你电话也打不通，好说歹说让何筱筱删了微博。”
“你说的这些我才知道。”
“反正就是这么回事，她如果找你，你就和她说清楚，你那些广告脚本都是你自己创作的，和她写的根本不是一回事。那些电视剧导演、编剧还总瞧不起做广告的，你让他们写试试……要说赚钱还是广告，他们只剩搞艺术的清高劲儿了……”
江今月和高天通完电话，沉默了一会儿，看向何筱筱：“高天说得没错，写广告和写电影、电视剧真的不是一回事。”江今月说着站起身，用热水泡了两杯花茶，“我很怕以后全是广告思维，脑袋里充满满足客户诉求的小技巧，写不了长故事，不会构建人物了……”
“做广告的确比做影视剧赚钱，制作周期短，客户满意后就付尾款，不像做电视剧周期长，做电影风险更是无限大。”
“怎么，你想写广告了？”江今月笑着将一杯花茶放在何筱筱床头柜，何筱筱大概是安慰她。
“你知道春娱里找到我时，承诺给我的项目费是多少吗？”
江今月想了想“肯定比给我的多，毕竟我是公司员工，找你算是项目费，你又是署名编剧……”
“三万。”何筱筱想了想“能给我看看你写的脚本吗？”
江今月打开文档，将手机递给何筱筱：“剧没播出，还在保密期，你就拿我手机看吧。”
何筱筱看到几处有趣桥段，忍俊不禁，将手机还给江今月时，神情完全释然。
“没抄你的吧？”
“我的确是写不出来。”
“暂时写不出来而已，赶鸭子上架就会了，你们编导系也没上过病毒式广告创意写作课吧？”
“对了，你们公司……你前公司电梯坏了吗？怎么走楼梯了？”
“没，在电梯间看到前老板也在等电梯。”
“……”
“今月，对不起啊，我得向你道歉。但我最初真的没怀疑你白嫖啥的，我第一时间就给你打电话，但是你没接，然后我老板又那么说，我这几天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我才以为你知情的。”
“我手机掉水里了，在西双版纳雨林里泡着呢。”
噗……何筱筱大笑起来，“我还说你那《星空》的手机壳去哪儿了。”
“繁星掉进春水里了。”江今月见误会解除，开心地说起冷笑话。
“你新买的手机啥型号，我刚才没注意，借我看看！”
江今月目光落在没有壳的手机上，心里想着这型号用着蛮顺手，要不买个同款吧。
江今月点开手机，发现有一条未读短信，习惯性点开才想起来，这是苏清辉的手机卡，不经意看到信息内容，一时怔忪，回过神来又读了一遍。
“想什么呢？”何筱筱发现江今月今天总是走神，以为她还在因自己误会而难过，却听江今月道：“刚刚那个自杀的女孩，我听说是发现她谈了一年多的相亲对象，在结婚前收到他前女友份子钱，然后相亲对象和她提分手，才自杀的。”
何筱筱沉默。
江今月道：“所以，还是不要轻易妥协把自己嫁掉，感情依然是敲门砖，现实问题之后再考虑嘛。”
“今月。”何筱筱道“等我出院，请你吃饭。”
“啊，好啊。”
“带你见见我男朋友，在一个纪录片分享会认识的。”
“……”江今月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做“小丑竟是我自己”。
“你怎么没叫他来？”
“刚交往不久，而且他今天加班到两三点呢，就不折腾他了。”
“你男朋友干什么的？”
“之前也是编剧，现在在互联网公司。”
“那赚得不会少。”
“那倒没……”
“我要吃最贵的狗粮！”
江今月回家，打开苏清辉手机里的那条短信：“我明天生日，你如果不出现，这辈子就再也别见了！哼！”苏清辉备注的名字是“小曦”。
这是小吵怡情的女朋友吗？江今月犹豫了一下，虽然这条信息被第三个人看到有点尴尬，但看似有那么点紧急，还是要传达一下。于是，江今月将短信截了个屏，给苏清辉微信发过去，补了几句：“无意中看到你手机收到的短信，不好意思冒犯啦！”
江今月有点心不在焉地翻了几十页《故事写作大师班》，见苏清辉没有回复，补了一条微信：“苏老师，你回北京了吗？我这周六就去买手机，您什么时候有时间，将手机还给你……”江今月本来还敲了“请你吃饭”，想到对方可能在和女朋友吵架，不太合适，删除，发送。
江今月打开蓝舞者app，随机播放One More Light在屋里solo起华尔兹，脚踝总是撞到桌角、床腿……还差点踢翻垃圾桶，江今月索性躺平在地板上，微信提示音响起。
“谢谢，我知道了，我这几天有些事，过阵子吧，那部手机不急用。”
这就说明，苏清辉回北京了？
任务完成，不知为何，江今月看着那行文字，心底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她隔空感受到他压抑的某种情绪。
江今月将手机放在一个伸手够不到的地方，想起离开病房之前，何筱筱建议她重新写长篇小说，挑一个合适的网文平台发。影视剧编剧和广告编剧的苦不尽相同，只要没有熬到拍摄播出，无论写了几十万字、改了几十稿都不是作品，但小说发出第一章便是诞生了，而后是自由生长的。
江今月面对新建的空白文档，开始郑重其事思考，这次她写个什么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