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深秋,文帝带上太子、摄政王及一众官员围猎,我、谢叙、柯巽都在陪同之列。

    隐蔽的树荫下。

    我问柯巽:“谢叙是不是还在追查我的身份?”

    他点点头:“我已吩咐过秦妈妈,她不会乱说话的。”

    “不过,谢叙穷追不舍,十分难缠。”

    我翘起嘴角:“这样才好,就怕鱼儿不上钩。”

    这日,文帝兴致大起,要众人比试猎物数量。

    群臣听命,背上弓箭筒骑马潜入林子里。

    与此同时,谢叙收到一张纸条,称已经查清太子侧妃的真实身份,约他至林子东侧详谈。

    谢叙前脚刚走,我后脚便对太子说:“殿下,珠儿想去东侧看看!

    太子没有多想,只当我首次行猎,对什么都好奇。

    柯巽悄悄跟在我们身后。

    谢叙和前来传递消息的黑衣人汇合,见他们身上背着箭筒,身上还配着刀,皱起眉头低声骂。

    “糊涂玩意儿!大白天的在林子里穿一身黑,还带着弓箭和刀,是生怕别人发现不了你们吗!”

    谁知那黑衣人笑了。

    幽幽回他道:“谢相果然冰雪聪明。”

    黑衣人搭箭,谢叙脸色一变,正欲逃跑。

    不曾想,那弓箭对准的不是他,而是几十米外马背上的太子和我。

    黑衣人放箭之前大喊:“快保护谢丞相撤退!”

    破风声划破寂静的林子,鸟雀受惊往天上飞去,箭矢瞄着太子命门径直射来。

    太子命悬一线。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策马飞过挡在太子身前。

    只听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响,那支箭被来人提剑挡下。

    马背上的人风姿绰约,正脸转向太子——正是柯巽。

    他朝远远分布在四周的禁军大喊,洪亮的声音穿透层层林荫:“来人!保护太子殿下!”

    上百名禁军疾速赶来,发现了我们早早安排好的几具“刺客”尸体。

    文帝震惊不已,召集太子、摄政王及一众官员。

    谢叙脖子上架着两把刀跪在地上,侍卫呈上从尸体身上搜出的东西。

    一封信,几把刀。

    文帝接过信,上面分明是谢叙的笔迹。

    信中谢叙怒斥他们关中赈灾之时行刺失败,要好好珍惜此次行猎的机会。一切,都是为了摄政王铺路。

    那刺客所用的刀,也正是摄政王府专有。

    更致命的是,太子清晰地听见了那刺客放箭前大喊谢丞相。

    罪证人证确凿。

    文帝怒发冲冠。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引诱皇子残害手足!”

    “传朕旨意!谢叙意图行刺太子,即日起革去一切职务,贬为庶人!所有家产充公,谢氏一组男丁流放,女丁打入贱籍!”

    “谢叙本人,三月后问斩于午门!”

    谢叙直呼冤枉,但是没人信他,除了我和柯巽。

    我当然知道他是冤枉的。

    那信,是我亲笔写的。

    谢叙的笔迹我再清楚不过。

    孟府家教森严,我三岁识字,六岁便把父亲嘴里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这位谢伯父的字临摹得惟妙惟肖。

    只是在太子面前,我隐藏得极好,就连柯巽在看到这封信时,都忍不住弯起嘴角。

    “不愧是敢顶着剑刃和我谈合作的人。”

    我睥他一眼:“所以啊,我活着永远比死了对你有价值。”

    “你说是吧?血庄主。”

    血庄主是京城最大的地下钱庄的主人,手段毒辣,故而得名。

    孟柯眼神顿时犀利起来,像飞鹰锁定猎物一样盯着我,脸上笑意更深一层。

    我们对彼此都有一种诡秘而微妙的信任,虽然这种信任是建立在各种肮脏无节制的刨根问底的调查之上。

    孟柯表面上无官无职,背地里的各种生意和关系却令人越查越心生恐惧。我知道,即使没有我,他也会打下一番远胜安远侯府的基业。

    蛰伏的野兽,在耐着性子等待时机。

    我抢在这时出现,无意间加快了他的脚步。

    我们真是,一丘之貉,臭味相投。

    ***

    猎场行刺一事,拔出萝卜带出泥,京中局势大变天。

    摄政王被文帝禁闭,无召不得进出。

    王府里,摄政王把着酒坛子砸向劝慰他的侍妾脚下:“滚!都给本王滚!”

    他想不通,几个月前他还凭借赈灾时穷奢极乐参了太子一本,怎么转眼就让他占尽上风,还被扣上了莫须有的罪名。

    和谢叙合谋?

    放屁!他这辈子连谢相家的门槛都没迈进去过一次。

    一定有人在暗中操纵着这一切…

    柯巽因救太子有功,被任为太子左卫率。

    这赏赐来得不易,还是我去太子耳边吹风才为柯巽求得的。

    当日文帝封赏时曾问:“救下太子的是何人?”

    竟无人答得出柯巽二字。

    还是大太监凑上前去低声答道:“是…安远侯府的庶子,好像叫什么…柯…柯巽?”

    文帝想了半茬儿,终于想起了安远侯这个无关重要的人物:“好!赐安远侯府黄金千两,丹书铁券一块。”

    安远侯领着庶子磕头谢恩,柯巽脸上表情淡然。

    人是他单枪匹马救下的,赏赐的时候却变成了整个柯府。

    黄金千两到了侯府,拐着弯就绕进了乔氏的私库,丹书铁券被柯世子端着招摇过市。

    我见着风向不太对,撒着娇让太子请旨追封柯巽。

    去恭喜柯巽时,他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

    我读懂他的意思,低下眸子,摇头笑道:“柯世子真是走运,白捡了个赏赐。可惜啊~是拿命换的,活不长咯。”

    “芫娘,你真的很聪明。”

    他抚上我的耳垂,亲手给我戴上鸽子血红玉耳坠,遮住那上面太子咬过的红印。

    他捏着我的下巴左右观赏耳坠,若无其事地说:“谢叙过几日就要处死了,你要见他一面吗?”

    “自然要的。”

    杀人,怎么可以不诛心?

    猎场行刺只是个开端,谢叙久居高位,手下冤魂数不胜数。

    他落狱后,那些曾经忌惮他地位而隐忍不发的奏折和街头巷尾的传闻,如雪崩一样飞快铺满京城。

    打压寒门子弟、夺人妻女、草菅人命、侵吞富户田产…

    不过数日,谢叙的名声已经臭得如同阴沟老鼠。

    坊间谈论最多的,还是他当年出卖太子太傅一事。

    茶馆里几人侃侃而谈:“要我说啊,当年孟府十有八九是被陷害的。”

    “当年太傅还是不少贫苦读书人的伯乐呢!”

    “可不是嘛!据说谢叙还是受了太傅的提携才走上仕途的,真是个白眼狼!”

    “只可惜孟府人死光了,看不到这一天…”

    …

    这夜的梦里,我回到了幼时的孟府。

    父亲和娘亲坐在西窗底下品茶论诗。

    “夫人,你这个韵脚用得可真险!”

    “还不是被你催的,我刚刚看那柱香明明就还有一段…”

    我牵着纸鸢的线,在院子里奔跑。

    丫鬟萍儿举着纸鸢在身后跟着我跑,兴高采烈地喊道:“小姐!快点!再快点就能飞了!”

    几个堂兄刚从江南回来,带了几大车稀奇古怪的手艺玩意儿给族中的姐姐们赏玩。

    “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哄你们这些出不了门的姑娘家罢了。”

    厨房的林婶子拖了两大筐土鸡蛋,孟家老老少少都喜欢吃炖得水水的蛋。

    打理花草的孙嫂子一边松土,一边想着怎么在孟府给弟弟谋一份差事,这年头像这样体恤下人的人家不多了。

    萍儿把手里纸鸢一扔,它乘着风摇摇晃晃地飞上高空…

    ……

    东宫厢房里,两行热泪从熟睡的侧妃脸颊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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