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帝三十年。

    是我嫁给太子的第七个年头,膝下仍然无一子半女。

    太子整天忙出忙入,每次回府总是满面春风,好像在外面得了什么趣味一样。

    他很少来我的院子,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满脸热切地让我喊他小鱼。

    这天,太子久违地来看望我:“珠儿,你习惯江边无拘无束的生活,却为了我锁在这重重深宫里。”

    “委屈你了。”他的语气里满是假惺惺的心疼。

    “柯将军家的嫡女柯婉,知书达礼待人和气,不如我把她纳进来与你做姐妹,陪你消遣寂寞如何?”

    他说这句话时,声音不自觉放轻,好像这样就可以把变心的事实悄悄掩盖过去。

    柯巽如今统率三军,是赫赫有名的镇远大将军,大周建朝以来,首次逼得外族每岁进贡,柯巽的名望水涨船高。

    有点太高了。

    高到太子开始忌惮,偏偏近几年传闻柯巽和摄政王政见相同,很是投契,太子慌得绞尽脑汁想法设法拉拢他。

    柯婉是柯巽唯一的妹妹,虽然不是一个娘生的,好歹都姓柯,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

    我低下头,装出一副大受打击但顾全大局的委屈模样。

    “珠儿都听殿下的。”

    太子把我拥在怀里,得意地笑着,想象着未来后宫佳丽三千、天下唯我独尊的好日子。

    他堂堂太子,怎么可能真的为了区区一个渔女,而放弃整片花田。

    能得他几年盛宠,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

    我头枕在他的胸膛里,暗暗盘算着退路。

    这些年,我借秦妈妈的手,暗地里盘下了城内所有风月场所,作为打听朝中官员消息的情报网。

    若有天事情到了无可挽回的一步,这就是我的救命稻草。

    ***

    柯婉进太子府后,气焰很是嚣张。

    诊出有喜的第二天,她把我叫过去,让我跪在地上给他捶腿。

    “太医说了,我身子不好,养胎得仔细着。丫鬟们笨手笨下手没轻没重,那里比得上姐姐会伺候人。”

    “也亏得姐姐手上功夫好,伺候得殿下爽快,不然现在还在野江边头打鱼,妹妹哪有机会和您做姐妹啊。”

    柯婉阴阳怪气地骂我出身卑贱、一味毫无身段地应承太子。

    小丫鬟们红着脸捂嘴偷笑。

    “殿下说了,姐姐最会体贴人的,不会连妹妹这点小要求都不依吧?”

    我冷眼看着她,装作温顺不敢反抗地跪在地上给她捶腿,鼻子里不时发出几声啜泣。

    “娘娘小心!”

    端茶的丫鬟惊慌地大喊着,滚烫的茶水一滴不漏地全洒在我脖子上,随之而来的灼烧感和疼痛让我心脏一抽,半晌没回过神来。

    柯婉大声斥责那丫鬟:“雪燕!你怎么毛手毛脚的,还不快退下!”

    一没罚月钱,二没掌嘴,丫鬟赶紧收拾东西退了出去。

    柯婉脸上满是做作的担忧,当场请了太医来看,太医只说无碍,连烫伤的药膏都不给我开。

    出了柯婉的院门,我听见里面的嬉笑声:“什么臭鱼烂虾货色,我都嫌她身上的鱼腥味脏了殿下的床铺!”

    晚上,脖子连着后背一片火辣辣的,我趴在床上倒吸冷气,痛得整夜没睡着。

    太子宿在了柯婉那里,甚至没打发个下人过来问我伤势。

    我默默计算着日子,给远在边疆的柯巽寄了封信。

    撒了这么久的网,是时候收了。

    ***

    柯婉的肚子越来越大,整个东宫上下都在猜她肚子里是男是女,只有我知道,生下来的一定会是男婴。

    柯婉再三挑事,惹得太子对我频频发火。

    “珠儿!你怎么跟个乡村野妇一样粗鄙莽撞!”

    “婉婉与你不同,她可是自幼娇生惯养在侯府里的小姐。”

    “她临盆前,你还是老实呆在自己的院子里吧!”

    两次救命之恩,也难抵七年之痒。

    爱你时,卡在你头发上的鱼麟都像东珠。

    不爱时,光是渔女的身份都在发臭。

    我松了口气,躲了几个月清净。

    太子越是喜新厌旧口是心非,我越是心安理得毫无愧疚。

    柯婉脑袋空空,像极了和她同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哥哥,整天只想着磋磨我,减我衣食份例,却连府里的丫鬟偷换了一批都没发现。

    隆冬腊月,柯巽回京述职,柯婉也即将临盆。

    我裹着被子在昏暗的屋子里微微发抖,如今这里已和冷宫无异,仆人们早自己躲懒去了,恐怕我就是死在屋里他们都得等第二天才能发现。

    木门吱呀地一声开了,厚重地靴子踩在地砖上,柯巽满身寒气地站在我眼前。

    “芫娘,你清瘦了。”

    他冰冷的手抚上我从被窝里露出来的脸。

    我喉头紧了紧,“你回来了。”

    “京中一切已准备妥当。”

    柯巽不在京城的这几年,我替他管理着地下钱庄的生意,把秦妈妈调教好的丫头往各官员府里塞,替他疏通脉络,再加上摄政王的帮扶,拉拢了不少朝臣。

    柯巽在边疆战功赫赫,手握重兵,就连京城内的禁军也暗里听他调度。

    我试探着问他:“柯婉,你真的不留了?”

    柯巽虽然和整个柯家形同陌路,但柯婉毕竟是他名义上的妹妹,且于大局无甚影响,下手之前,我需要确保没有领悟错他的意思。

    “留她做什么,一个蠢人而已。”

    柯巽语调毫无起伏地回答,抚摸我脸颊的手却更加温柔,从脸到唇,轻轻地,像捧着瓷器生怕摔碎。

    我身子往里挪了挪,腾出刚好可容下一人的空间。

    他眼眸深沉地看着我,伸手解开自己衣领上的结。

    ……

    ***

    文帝年老病危,太子和摄政王整天往宫里跑。

    两人都心事重重。

    廿二日,一向虚弱的文帝突然恢复了几分精神,让人在摆宴赏雪。

    宫里人都心照不宣文帝这是回光返照,加速清点了一遍各式丧仪。

    御花园里,太子、摄政王和一群内侍围在文帝身旁,柯巽和禁军统领魏宏毅远远在一旁守着。

    太子扶起文帝:“父皇,喝杯参茶暖暖身子吧。”

    文帝低头喝了半盏太子递过来的茶,突然怒目圆睁,一把推开太子,用颤抖的手指着他,嘴里却只能蹦出几个字:“你!你!你!”

    忽地,文帝猛咳一声,一大口血喷洒在地,脏了铺在地上的毛毯。

    老太监惊慌失措地尖叫:“来人啊!护驾!护驾!!!”

    摄政王应声而起,抽出藏在身后的剑。

    太子终于意识到大祸临头。

    这分明是摄政王设好的局!

    他是太子,文帝死后皇位自会传给他,何须多此一举!

    摄政王设计让他弑君杀父,从根本上失了伦理纲常,让自己的储君之位变得名不正言不顺,他再杀了自己夺取皇位!

    太子像困在笼中的野兽,毫无章法跌跌撞撞地拼命往前跑。

    但摄政王快得就像一头豹子,顷刻之间就扑到太子身后,一剑穿心。

    滚烫的热血撒在洁白的雪地上,像开在寒风中的点点红梅。

    太子跪倒在地,睁大双眼不甘心地对摄政王咒骂:“你…设局弑君杀弟,狠心至极…”

    “偷来的皇位…你别指望着…坐太久…”

    说完便一头栽进雪地里。

    摄政王嘴角勾起笑容:“你放心,我可没你那么窝囊。”

    他站起来,看向如今属于自己的一切,放声大笑。

    胸腔里爽快极了!

    筹谋七年,一朝得手!

    痛快!痛快!

    多亏有柯巽,不然他这辈子就得压在这个草包之下,当个庸碌王爷。

    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大功臣。

    是该给柯巽好好赏赐一翻。

    只见柯巽迎风而立,气宇轩昂,深沉的眼眸里藏着不可一世的野心,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禁军统领站在柯巽身后,一副等待他发号施令的模样,宫墙上还匍匐着数十个隐秘的身影。

    一股寒气从脊背腾地升起,摄政王头皮发麻,不妙的预感从天而降。

    柯巽抽出魏宏毅腰间的剑,抛在手上,瞄准几十步外的摄政王甩去。

    破空声响,残影飞过。

    摄政王的剑还没提到及胸高,飞来的剑身已经径直插入他的喉咙。

    雪地上,红梅再起。

    柯巽一步步走向文帝的贴身大太监,一字一顿地大喊:“摄政王欧阳朔,毒害圣上,刺杀太子,大逆不道!”

    “镇远大将军柯巽、禁军首领魏宏毅当场将其斩杀!”

    “太子膝下,仅有侧妃柯氏刚刚诞下一子。”

    “宜继承大统,扬我大周百年基业!”

    他声音放低,把跪在地上颤颤巍巍的老太监扶起来:“您说是吧?李公公?”

    李公公看着倒在地上的三具尸体,点头如捣蒜地答道:“是!是!是!”

    须臾,又捏起嗓子,用宣旨般洪亮的声音喊道:“还请国舅爷主持大局!让陛下安息!”

    旁边的小太监小宫女见状也跟着喊:“请国舅爷主持大局!”

    与此同时,东宫也刚结束人仰马翻的混乱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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