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刺骨的冷。

    痛,好像全身筋骨被打碎了一样。

    我在哪里,我......我是谁?

    她拨开断臂残骸,从乱葬岗中爬起。

    月下她面容脏污,身上衣服却纤尘不染,形若鬼魅。

    她神色恍惚地经过一栋灯火辉煌的楼,门口一个打扮华丽的中年女人端详她许久,突然一把将她拉入暗巷,巷口守着几个粗壮的男丁。

    她问女人:“你认识我吗?我是谁?”

    那女人眼底闪过一丝精光,闻言突然开始哭嚎:“哎呦,婉婉,你是不是撞坏了脑袋,连妈妈都忘了!”

    “婉婉啊,下次别再和妈妈赌气离家出走了,你不知道妈妈多担心你啊!”

    “王一,王二,快让楼里姐妹带婉婉去梳洗,去去尘。”

    她被带去那个温暖的、灯火辉煌的高楼。

    一个名叫小青的小女孩在帮她梳洗。

    “你认识我吗?我是谁?”她坐在梳妆台前,感受到女孩在她身后盘弄着她的头发。

    一直低头侍奉的小青抬起头,再次看到她洗去脏污后的脸,仍然控制不住原地愣住一瞬。

    想起妈妈的叮嘱,小青再次低下头,手指捏住衣角转了转,“你是婉婉姐姐,一直住在潇湘楼里,我是你的侍女。”

    她转头看向小青,无声地询问。

    小青看向她漆黑冷淡的眼睛,内心纠结万千,张了张口:“你......”

    “哎呦,婉婉,你撞到脑袋记忆全失,现在回到咱楼里想起妈妈了没?”

    衣着华丽的中年女人忽然推门而入,瞪了小青一眼。

    小青垂头退下。

    “婉婉啊......”中年女人看到她的洗去脏污的脸突然愣在原地。

    美,太美了。

    仅靠她一人,可以赚到无穷无尽的黄金。

    黄金......夜明珠......西海珊瑚......女人已经兴奋得五官微微抽搐,几乎快要装不下去了。

    所以她并没有注意到,“婉婉”正歪头看着她,眼底隐约露出残忍的冷光。

    女人声音颤抖道:“婉婉啊,我是妈妈呀,你小时候差点饿死,是妈妈救了你,妈妈是天底下最疼你的人。”

    ......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各位恩客,欢迎参加潇湘楼今日的花魁竞价,一百两起拍,可以与婉婉清谈一炷香,今晚只限三位客人,价高者得。”

    台下一片嘘声,一个锦衣华服的纨绔大喊:“什么花魁婉婉,听都没听说过,派头真足,光清谈就要一百两,真把我们当冤大头了!”

    “就是,在座的什么美女没见过,第一次见派头这么足的!”

    台下众人纷纷附和。

    台上老鸨却傲然一笑,“公子,话别说太早。”

    她击掌三下:“婉婉,出来吧。”

    二楼垂下两条锦缎,一个白衣女子缓缓出现在人们眼前,只给了楼下随意的一瞥。

    她的眼睛漆黑、神秘、冷淡,好像寂寥冬夜里被风吹过的山野,她的容颜却如高山之巅、碧海之上,坠落于无尽黑夜永不熄灭的银河。

    她的美可以唤醒人们心中对爱与自由最原初的渴望,也可以引出他们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暴虐与贪婪,从此刻起,这些恶终于有了抒发的借口。

    台下众人全都屏住呼吸,久久不能回神。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一个华服儒生扼腕叹息,“在下愿出一百两与姑娘再见。”

    “我出一百五十两!”“我出二百两!”“一千两!”

    “你是什么身份,敢跟大爷我抢!”

    眼看场面变得混乱,老鸨当即叫了壮丁们维持秩序。

    众人为她如痴如狂,她却当即转身离去。

    这些人,如此的贪婪,自私,下流。

    他们不顾一切地嘶声高喊,拥挤推搡,互相谩骂。

    他们衣冠楚楚,面目可憎。

    这种东西,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

    今晚第一个客人叫刘士。

    “婉婉姑娘,我是礼部尚书的嫡子,我叫刘士。”对面的青年刚刚及冠,生于官宦世家,相比于寒窗苦读的穷书生,他的官路早已被亲爹铺好,他随心所欲惯了,眉眼尽显悠闲自得之色。

    婉婉望着他,只觉得无趣极了。

    或许是看出了婉婉的心不在焉,刘士主动讲起官场的趣事,并隐去姓名揭露了很多官员的家宅阴私,说道好笑处不免眉飞色舞。

    美人在前,他一直在摇扇子来缓解紧张,只有谈论起官场才叫他感到如鱼得水,陷入忘我境界。

    可惜一炷香的时间很快就到了,临走前,刘士深情地望着婉婉,“婉婉姑娘,我对你一见钟情,只要你点头,我愿意即刻回家说服我爹,给你赎身。”

    “虽然我们世家子弟身份特殊,只能与高门大族联姻,但我保证会想尽办法说服我爹,我会用平妻之礼娶你进门,护你一世锦衣玉食。”

    “婉婉姑娘,我是真的爱你,我愿意为你付出一切......”

    “那你愿意为我去死吗?”婉婉突然轻轻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刘士当场愣住,随后巧妙地回道:“生死无常,谁也无法预料,我更希望能与姑娘白首不分离。”

    他下定决心般,递给婉婉一块玉佩,“此佩定情,苍天为证。”

    这玉佩雕工精致,玉质柔润纯净,明显价值不菲。

    婉婉接过玉佩,端详了一会儿上面的并蒂莲花,忽然倦怠般轻轻松手,玉佩当即掉落摔个粉碎。

    她望着对面刘士惊愕下睁大的眼睛,露出了来到人间的第一个笑脸。

    “婉婉姑娘,你......”刘士惊愕过后假装不在意,实则强行压制着微微的怒气,等待着婉婉回应。

    “哈哈哈,哈哈哈......”婉婉却抚额笑得越发开怀。

    “时间到——”

    “刘公子,请吧。”刘士还想说话,老鸨却带着壮丁们满脸堆笑地把他请走。

    第二个客人叫钱岑松,相貌平平,脸上笑容憨厚。

    虽然此人其貌不扬、略显淳朴谦卑。但只有楼里待久了的老人知道,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让一位曾经炙手可热的花魁甘愿自己掏空积蓄赎身,分文不取,无名无分也要给他做外室,外室可是连妾都算不上。

    这位花魁容颜衰老后,重病身亡,他还写了首词悼念,文辞沉痛,催人泪下,各大青楼乐坊争相传唱。

    钱岑松一进门便双手奉上一只夜明珠,“婉婉姑娘,这是在下的一点心意。”

    “在下从未见过如姑娘这般貌美如仙的人,能与姑娘共处一室闲谈几许已是在下莫大的幸运。”

    他的脸上满是笑容,姿态尽显谦卑。

    婉婉单手托腮,百无聊赖地把玩手中茶杯,并未看他,也懒得伸手去接夜明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婉婉的冷待,钱岑松黯然身伤,低垂着头,声音苦涩道:“在下自知相貌平平,空有一身抱负,却因家世不能进入仕途。”

    “世人只觉得商人满身铜臭气,即使我饱读诗书,儒生们仍不愿与我相交。”

    “愿意与我结为夫妻的女子,大都只是贪恋我的钱财。”

    “本以为要这样潦草度过此生,直到今日遇见姑娘,仿佛前世因果,一眼万年,平生第一次如此冲动想将自己所有的宝物全部奉上,犹怕不足,这是在下唯一能为姑娘做的了。

    “可姑娘却淡泊名利,对财宝毫无兴趣。”

    婉婉眼中闪过一丝兴味,饶有兴致地看向他。

    钱岑松摇头苦笑,“在下自知配不上姑娘,不该妄想,只求每日能来此处见姑娘一面,聊解相思噬心之苦。”

    “姑娘若肯垂怜,给在下一个眼神都可以让在下快乐许久。”

    婉婉仿佛被感动般,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刹那间,当真如天河坠落,容光耀眼恍如梦中漫天星辰。

    “你说你愿意奉上一切,那你愿意为我去死吗?”她歪着头,声音清冷无邪,仿佛玩笑一般问道。

    钱岑松一瞬间看得痴了,他深情地望向婉婉,“如果有朝一日姑娘身陷险境,在下拼上性命也要救出姑娘。”

    说着便悄悄移动双手,眼看就要抚上婉婉的手......

    他没注意到,婉婉袖中隐隐泛出红光又转瞬黯淡。

    “时间到——”老鸨再一次带着壮丁前来将人请走。

    最后一位客人叫商容,体态修长,姿容甚美,他轻摇手中折扇,口未语,眼中已含情,一派风流之色。

    他含笑道:“昨日乱山昏,来时衣上云。”

    “今日台下遥遥见姑娘一面,恍惚间已分不清天上人间了。”

    他是江州第一美男子,风流多情,才气无双,曾惹得无数女子为其伤心断肠,此次来见婉婉也是抱有十足的自信。

    他精心更换了衣装配饰,端的一副风流才子相,第一次有女子对他如此冷淡,他眼中跃跃欲试,各种山盟海誓脱口而出,喋喋不休。

    婉婉却懒得再看第二眼,她单手撑头,倦怠地闭上眼,她再次轻声问道:“那你愿意为我去死吗?”

    商容顿住,反应极快地轻摇折扇,深情说道:“如若姑娘肯嫁予我,小生三生有幸,愿与姑娘生同寝,死同穴。”

    婉婉袖中红光再度泛起,时间到了,商容也被请走。

    今日过后,花魁婉婉的美名传遍江州,连皇亲贵胄都慕名而来,直到一个月后,一场大火把潇湘楼烧得干干净净,妖女婉婉被全城通缉。

    “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江州人人骂她妖女,见过她的人却怅然若失。

章节目录

不死树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吃不吃松子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吃不吃松子并收藏不死树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