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永无止境的梦。

    在梦里,刘梓阳成为了自己的父亲。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变得叛逆,并故意疏离自己。他对此无能为力,只能接受这些残酷的现实。他痛苦万分,却没有办法醒过来。

    这是每一个父亲都会经历的吗?刘梓阳不停地问自己。

    营地会面的场景再次出现在眼前。这一次,刘梓阳拒绝了樊雨铭的建议。

    伴随着一阵剧烈的颠簸,刘梓阳猛然在飞机上惊醒。

    他十分庆幸。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飞机开始缓缓下降。透过玄窗,刘梓阳再次看到了那片广袤的雨林。

    从一个雨林走向另一个,这也许是命中注定的事情。走出舱门的一刹那,思绪犹如泉水般涌上刘梓阳心头。他记得这座机场,记得这里潮湿空气中弥漫的味道。那一瞬间,刘梓阳仿佛回到了与父亲分别的那天。他牵着母亲的手走在登机长廊上,回头望着父亲逐渐远去的身影。他努力睁大双眼想要看清父亲的脸。

    他看到父亲在向他招手。

    父亲的脸越来越模糊,他再也没能看清楚。

    这么多年来,刘梓阳始终没有勇气重新踏上这片土地。他不想再面对父亲,也不想面对那痛苦的回忆。

    刘梓阳深吸了一口气,跟在樊雨铭身后走下了飞机悬梯。

    车队驶出机场,并驶上了东向的高速公路。山脉间绵延的绿色丛林闪烁于高速路旁的楼宇之间。刘梓阳已经注意到了那座从雨林中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楼。那就是父亲曾经工作过的地方。

    刘梓阳闭上双眼,竭力克制着他的思绪。他知道,眼前的这些景象正在修复他那残缺、破碎的回忆。

    父亲的样貌正逐渐浮现于这些记忆碎片之上,若隐若现。

    车队驶上一条蜿蜒崎岖的盘山路。

    刘梓阳记得这里。小时候,母亲在每个周末都会带刘梓阳去父亲的实验室。母亲不愿意住在父亲的公寓,她说那里像是“监狱”。每次母子俩出发前,父亲都会在电话里叮嘱刘梓阳记得给母亲拿几颗糖,免得她在山路上晕车。父亲还说过,他忙的时候,刘梓阳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他有责任保护妈妈,保护这个家。

    那时候,刘梓阳才8岁。

    他牢记着父亲的叮嘱,将自己伪装成了一个成年人。他没觉得自己失去了童年的快乐,相反,他很享受这种被父母信任的感觉。

    但父母的感情还是破裂了。那时的刘梓阳还不理解其中的原因。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了,为什么他们还是要分开?难道是自己做的不够好吗?他想搞清楚一切,他觉得自己也许可以解决他们之间的感情问题。

    但这显然不是刘梓阳的过错,他也不可能解决父母的感情问题。离开父亲后,刘梓阳变得越来越自负。他不再默默肯定自己,也失去了那份承担责任的勇气与快乐。渐渐地,他把一切责任归咎在父亲身上。他觉得父亲不应该把维系家庭的责任压在自己身上。

    他觉得父亲没能尽到他应尽的义务。他开始憎恨自己的父亲。

    愤怒吞噬了他,他变得面目狰狞起来。

    在大门前短暂停留后,车队驶入了樊新科技集团位于雨林深处的实验基地。

    这里确实像监狱一样。刘梓阳发现自己突然理解了母亲当年的感受。

    那是一种由科技感带来的冰冷气息,它一刻不停地侵蚀着刘梓阳的思维。时过境迁,他已经无法从这里找寻到童年时期的快乐了。

    实验区虽深处雨林之中,但在这里,你却基本看不到任何绿色的东西。视野所及处只有高耸的灰白色围墙、密密麻麻的银色铁网以及统一由玻璃外墙组成的现代建筑。那些形状如同白色盒子的汽车有的几辆连成一串,有的单独行驶。它们沿着黄红白相间的路面指示标记有序前行,为这些苍白的建筑群增添了那仅有的一丁点生息。

    刘梓阳对眼前的这些新奇玩意并不感兴趣。他只觉得这里的气氛太过冰冷、麻木他无法想象父亲是怎么在这种环境中工作一辈子的。

    车队在生活区的一栋公寓前停了下来。相对于实验区,这里还算是有些人味儿。

    刘梓阳走下轿车,望着眼前这栋熟悉而又陌生的公寓楼。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栋公寓楼变小了。

    “你记得这吧?”樊雨铭来到刘梓阳身边。“你父亲一直住在这,没搬过家。”

    父亲一直住在这,确实出乎刘梓阳的意料。他知道父亲的级别很高,可以住更好、更大的独栋公寓。但父亲始终都喜欢住小房子,那种只容得下一个人的小房子。

    是啊,父亲不需要任何人,他甚至不需要自己的家人。

    电梯里,刘梓阳始终沉默着。樊雨铭不敢说话,他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触及刘梓阳那敏感、脆弱的神经。

    刘梓阳从樊雨铭手中接过钥匙卡,打开了父亲公寓的电子门。

    跨入房间的一刹那,刘梓阳仿佛变成了十几年前的自己。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没错,刘梓阳就是在这无比温馨的小房间中经历了童年时期所有的快乐时光。他扫视着房间,往先的一幕幕仿佛在房间的各个角落再次上演。

    刘梓阳的视线最终落在父亲书架下方的灰黑色保险柜上。这么多年过去了,房间内的大部分陈设都改变了位置。但这保险柜却依旧伫立在那,一动也没动。那暗褐色的锈迹分散在凹凸不平的灰黑色表面上,让它始终散发着一股神秘、古老的气息,让它显得与这个房间的整体风格格格不入。

    刘梓阳从小就对这个保险柜有着浓厚的兴趣。因为它在这个房间里是在太扎眼了。很少有人不会注意到它。他不知道这保险柜里装的是什么。父亲既没有当着他的面打开过它,也从来不允许刘梓阳乱碰它。可这神秘感只会让它变得更具吸引力。刘梓阳一直是个听话的孩子,他不想惹父亲不开心。他始终克制着这股好奇心,直到现在,直到他再次回到父亲的房间。

    “你父亲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刘梓阳。”

    一个让刘梓阳十分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还记得我吗?哈哈……”

    樊烨不知何时出现在房间中。他张开双臂,微笑着准备拥抱刘梓阳。

    “我记得您。”刘梓阳无意间使用了尊称。

    樊烨一把抱住刘梓阳,用右手不停地拍打着刘梓阳的肩膀。

    “要不是樊雨铭带你来,我真的都快认不出你了!”樊烨的嘴角始终挂着慈祥的微笑。他仔细端详着刘梓阳。有那么一瞬间,刘梓阳感觉是父亲在注视着自己。

    “您看起来还是很年轻。”刘梓阳也微笑着说道。

    “老了,老了。”樊烨摆摆手,示意刘梓阳坐在沙发上。

    刘梓阳坐在铺着亚麻垫子的沙发上。他机械式地与樊烨寒暄着,却不记得他们究竟聊了什么。

    刘梓阳脑子里很乱。在这充满了回忆的房间里,他发现自己已无法掌控自己的思绪,也无法集中注意力。他们的话题没有围绕父亲展开,这让刘梓阳得以喘息的机会。但他知道,话题早晚都会回到父亲身上的。

    这么多年来,这是刘梓阳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情绪的失控。

    “听着,刘梓阳,如果你愿意聊聊你的父亲,我很愿意陪你。”

    房间陷入了一片沉寂。刘梓阳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望向窗外。他发现父亲窗口的风景很美。也许不久前,他也曾坐在这里望向窗外,欣赏着这片淡粉色的晚霞。但他还是没有勇气迈出那一步,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真相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准备好了接受这次洗礼。

    “那是一次实验事故……”樊雨铭望了一眼父亲。

    樊雨铭算是推了刘梓阳一把。但刘梓阳没觉得被冒犯。他知道自己早晚都要面对这一切。

    樊烨瞪了樊雨铭一眼。樊雨铭立刻闭上了嘴巴。

    “他沉寂了太久。”樊烨仍旧微笑着,“你要知道,你父亲是个追求卓越的人。他不希望自己的研究停滞不前。”樊烨顿了顿,又看向樊雨铭。

    樊雨铭低下头,咬紧嘴唇默不作声。

    “这不怪他,激进是他的天性,也是他的优势。”樊烨叹了一口气,“这次事故的后果很严重,那东西现在还在雨林里,我们已经找它很久了。我们损失了很多人。”

    也许这是樊烨的本事。他能让别人瞬间对他的故事感兴趣。

    “什么东西?”刘梓阳抬起头,望着樊烨的笑脸变得严肃起来。

    “你父亲造出的怪物。”说到这里,樊雨铭显得十分愤怒。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脸涨得通红。

    樊烨又瞪了一眼樊雨铭,樊雨铭悻悻地闭上了嘴巴。

    刘梓阳把这一切都看在眼中。直觉告诉他,这对父子在对自己隐瞒着什么。

    “怪物?什么怪物?”刘梓阳盯着樊雨铭。

    “他只是在做他该做的事情。”樊烨试图安抚刘梓阳的情绪“这是我要求他做的,如果要论责任,我也有需要承担的部分。”刘梓阳注意到樊烨根本就没有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他能感受到樊烨正在组织最委婉的话语,来向他讲述父亲的“过失”。

    刘梓阳注视着樊烨的双眼。他显得十分真诚,刘梓阳看不出樊烨在对自己隐瞒什么。

    父亲到底做了什么?这一刻,刘梓阳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

    “听着刘梓阳,如果你实在好奇是什么东西杀死了你父亲,我可以给你展示。当然,如果你不想知道,我也理解你的心情……”

    “我想知道。”

    这一次,刘梓阳十分坚定。他知道真相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是一栋坐落在实验区中央的特殊建筑,由四只五米多高的巨大钢制脚架支在空中。建筑外围被层层铁网包围,几名安保人员在铁网内不停地巡视着。

    安检流程显得十分繁琐。即便是对于樊烨与樊雨铭来说也没有例外。

    建筑内部一片黑暗。位于走廊两侧的橙色感应灯不断亮起。刘梓阳努力适应着黑暗的环境,跟随樊雨铭与樊烨来到了一间椭圆形的阶梯会议室。

    会议室大概只有十几平。中央最低点,放着一台全息显示桌。固定座椅呈阶梯状环绕在全息显示桌四周。

    樊雨铭走入隔壁的玻璃房间,与工作人员耳语着什么。

    刘梓阳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狂跳。父亲的死因变得扑朔迷离起来,这是他来到这里之前从来没有想过的。

    阴暗、冰冷的会议室让他突然对真相感到一丝畏惧。可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全息投影突然亮起。那是实验室监控摄像头的视角。刘梓阳注意到实验室中央的一台金属支架上,固定着一只婆罗洲大猩猩。工作人员不停猩猩身边忙碌着,并在它身上贴满了各种监测传感器。猩猩头顶带着一个特制的头盔,样子显得格外滑稽。顺着头盔上的连线,刘梓阳注意到猩猩身旁摆放着的巨大立方体容器。容器有三米多高,其上方还连接着数条粗大的软管与电线。

    画面没有声音,会议室中只有全息投影机发出的电流声。刘梓阳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下意识地紧皱眉头,双眼不停地在偌大的屏幕上扫视着。

    樊雨铭加快了播放速度,不久后,刘梓阳看到父亲走入了画面之中。

    刘浩权在画面里显得十分轻松。他站在猩猩身边,不停地与它互动着。

    不久后,所有工作人员都走出了视频覆盖范围。实验室灯光逐渐变得昏暗。视频速度又被加快了。刘梓阳注意到猩猩带着的头盔顶灯逐渐亮了起来。

    视频画面突然出现了干扰。在接下来断断续续的10秒钟画面里,只剩下实验室内闪烁着的红色警报灯。

    视频画面换了个角度,并开始剧烈抖动起来。这个视角很有限,刘梓阳看不到那只猩猩的情况。他只能看到那台立方体容器在不停的左右晃动。显然,有东西在容器内部不停地对它造成冲击。

    “仔细看,它要出现了。”一旁的樊烨提醒刘梓阳。

    画面突然变成了一片蓝色。没过一会,那立方体容器就突然解体了。当那鬼魅般的蓝色幻影倒映在刘梓阳的瞳孔中时,他仿佛忘记了自己的存在。那一刻,他置身于无声的画面之中,他失去了任何感知与思考能力。他麻木地盯着那外形酷似大猩猩的杀戮机器游走在实验区里,将工作人员一个接一个的杀死。

    父亲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在摄像头里。刘梓阳不敢相信,他抛妻弃子,就是为了制造出这样一个杀戮机器。

    刘梓阳实在看不下去了。他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会议室。

    橙色感应灯一个接一个的在刘梓阳脚下亮起。他想起父亲曾对他说过,他正在做的事情,是在为人类造福。

    可事实显然跟他讲的相差太多。

    暴雨倾盆而下。刘梓阳在实验区漫无目的地游走着。他尝试说服自己,他尝试让自己冷静下来,但却收效甚微。刘梓阳站在一个十字路口,任由那些冰冷的雨水拍打在自己脸上。在这漫天的大雨中,他不知道该去向何方。

    “你的脾气跟你父亲一模一样。”那熟悉的声音再一次在他耳边响起。

    不知什么时候,樊烨打着一把黑色雨伞站在了刘梓阳身边。

    樊烨一边苦笑着,一边递给刘梓阳一支香烟。

    刘梓阳默不作声地接过香烟。自从去到刚果以后,他就再也没吸过烟。但这一刻,他非常需要尼古丁的帮助。

    樊烨为刘梓阳点燃了香烟。刘梓阳深深吸上一口,闭上眼睛努力享受着。

    “那次实验事故让我们失去了很多。你父亲只是其中之一。”樊烨给自己也点了一支烟,“那东西现在就躲藏在那片雨林里。也许你可以帮我们找到它。”

    “我觉得你们需要的不是动物学家,而是科学家。”刘梓阳吐出香烟,看着烟雾瞬间消逝在暴雨之中,“依我看,那东西根本就算不上是动物。”

    “我理解你的顾虑,刘梓阳。”樊烨将香烟掐在手上,“我们拥有世界顶尖的科研团队,是你父亲一手带出来的。但我们缺少一位动物学家。”樊烨的嘴角又挂上了他那让人难以抗拒的笑容,“你是最佳的人选。你可以帮我们,或者说……”

    刘梓阳望向樊烨,他能感受到樊烨眼神中透露出的缕缕忧伤。

    “或者说,是帮你父亲。帮他完成夙愿。”

    看到樊烨眼中噙着泪,刘梓阳犹豫了。他此行的目的是想要终结父亲多年来带给他的情绪负担。但此时此刻,他发现自己正不知不觉地陷入这片深不见底的泥潭。

    不知过了多久,刘梓阳抽完了一整支香烟。说实话,他并不想留在这里。他早就在自己与父亲之间划清了一道界限。事到如今,他虽然可以勉强理解父亲做出的种种选择与牺牲,但父亲的工作成果并不关他的事,他不想让自己陷入更大的麻烦之中。

    “我不觉得自己能帮上忙。我只是一个动物学家。”

    “但这正是我们需要的。我们需要从动物学的角度理解它,分析它,才能有针对性地部署行动。”樊烨把手搭在刘梓阳的肩膀上,“刘梓阳,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这一刻,刘梓阳动摇了。他能感受到樊烨的赤诚。他内心中的两个声音仍在博弈着,但他能感觉到,其中一个声音即将大获全胜。

    “我得再考虑一下。”

    樊烨点点头,仿佛这一切都是他期待看到的。

    “明天的侦察行动,如果你愿意参加,我们可以带上你。”

    刘梓阳咬紧嘴唇,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但他还是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接受了樊烨的邀请。

    “刘梓阳,如果你不想参与这些,我也能理解。我尊重你的选择。”

    “谢谢您,我只是……我只是还需要点时间。”

    “好,跟我回去吧,我让雨铭给你安排房间。你需要休息了。”

    “我住我父亲那里吧。”刘梓阳望着樊烨。“我住得惯。”

    樊烨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微笑。

    “要送你回去吗?”

    “不用了,我记得路。我可以走回去。谢谢您。”

    樊烨朝着刘梓阳点了点头。

    刘梓阳转身步入了这片雨夜,向着父亲的公寓楼走去。

    过去24小时里发生的一切似梦又非梦。

    刘梓阳站在浴室里,任由自己的身体沉浸在温热的蒸汽中。他任凭那些虚幻的、未曾经历过的画面不停浮现在脑海中。他幻想着父亲是否与其他女人生活在这里,他幻想着父亲是不是将他有限的爱分给了其他孩子。

    刘浩权是个非常节俭、朴实的人。这一点,从收拾他的遗物上就看得出来。他的日常用品并不多,且都是生活必需品。他有好多相同款式的衣物,却都不是什么时髦款式。刘梓阳始终想找到点什么和自己相关的东西,但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看着卧室一角的大包小裹,刘梓阳不知该作何感想。也许对于父亲来说,他也同样只是个陌生人罢了。犹豫了半晌后,刘梓阳还是挤出了一丝笑容。没错,他发现自己并不在乎父亲的想法。他已经接受了父亲抛弃他的现实。在回来之前,他对父亲没有任何的期待。他不排斥了解父亲这几年的生活,但他知道自己不会去评判这一切。

    只是好奇。没错,刘梓阳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词语来描述他目前对父亲的感受。只有好奇。

    他推开卧室门,来到客厅那巨大的落地窗前。夜深了,刘梓阳却丝毫没有困意。他站在漆黑的房间中,望着古晋城区闪耀着的点点灯火。他知道自己该离开了。刘梓阳已经意识到了危机的存在。关于父亲的一切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它扰乱了刘梓阳的秩序,破坏了他的心理防线。他想要逃。他不想再深陷痛苦的深渊不能自拔。他不想做回从前的自己。绝对不想。

    马上走。这一次,刘梓阳很坚决。

    但那把突然出现的钥匙却一下子打断了刘梓阳的思绪。

    钥匙落地的声音很清脆。刘梓阳不知道它是从哪掉出来的。那银白色的四棱钥匙断了半截,镀了铬的表面让它在昏暗的灯光下依旧闪耀着光亮。突然间,刘梓阳似乎想起了什么。他捡起那把钥匙,快步来到那保险柜前,蹲下身子将那半截钥匙插入十字锁芯的钥匙孔内。

    弹子完美贴合!但,为什么钥匙只有半截?另一半钥匙在哪?

    刘梓阳能感受到内心中那蠢蠢欲动的欲望。那是一种对真相渴求,是一种对探索未知的极度向往。这么多年来,刘梓阳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强烈的渴望。不管是关于那保险柜的,还是关于父亲的。

    书桌上的全息电脑突然自动亮起。通过落地窗玻璃的反射,刘梓阳又望见了那几条金鱼。

    刘梓阳还记得这些金鱼,那是父亲最喜欢的电脑桌面。如今,全息投影电脑将这些二维空间内的金鱼带入了三维空间。

    刘梓阳把那断了的钥匙踹进口袋,随即来到父亲的书桌前,仔细观察着放在父亲书桌上的全息电脑。它只有钱包大小,顶部与正面分别设有两个投影装置。这几条金鱼正是从全息电脑的投影装置中投射出来的。他想起小时候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站在父亲的椅子上捉这些金鱼。他还记得有一只全身通红的金鱼游得特别快。机灵得很。每次快要抓到它时,它都会从自己手里溜走。每当父亲看到自己那气急败坏的样子,都会说一句。

    “去吸引,不要去追逐。”

    多少年过去了,刘梓阳还记得这句话。而那条红色的金鱼也还在这,且依旧是这“鱼缸”里游得最快的一只。

    刘梓阳伸出手掌心,一条金鱼马上游了过来。金鱼不停地吐着泡泡,在他手指边缘不停试探着。刘梓阳用手指轻触金鱼的一瞬间,全息屏幕中央弹出了一个输入栏。

    请输入密码。

    刘梓阳呆坐在电脑前,望着全息电脑在桌面上投射出的虚拟键盘。他不知道父亲电脑的密码,但他觉得父亲电脑里应该有他想要了解的东西。

    刘梓阳轻触输入栏一侧的问号图标,密码提示只有两个字。

    日期。

    刘梓阳一边思忖着,一边尝试输入自己的生日。

    0927——密码错误。您还有三次机会。

    难道是父亲的生日?

    1003——密码错误。您还有两次机会。

    1115——密码错误。您还有一次机会。

    母亲的生日也不对。

    几条金鱼仍在空中悠闲自得地游荡着。

    也许是机场分别的那一天!刘梓阳大胆地猜测着。此时他有着无比强烈的预感,他仿佛听到了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这就是父亲的电脑密码。

    08……19。

    刘梓阳清晰地记得那一天的日期。但此时此刻,他的双手还是悬停在虚拟键盘上,久久不能敲下回车键。他并不担心自己记错日期,他只是担心自己高估了他在父亲心目中的地位。

    刘梓阳攥紧了拳头。有那么一瞬间,他特别想关掉桌面上那个小巧的全息电脑主机。他害怕看到更多真相,害怕已经死去的父亲继续伤害自己。

    他又一次想到了逃避。

    “欢迎!”

    他的手指不知什么时候误触了回车键。密码蒙对了,他也被父亲的声音吓了一跳。那欣喜虽然只持续了短短几秒钟,但刘梓阳还是实现了自己的心愿。至少,他找到了自己活在父亲世界里的证据。

    父亲的电脑里只有一个文件夹。刘梓阳用手轻轻触碰文件夹,发现里面存放着大量视频文件。

    这些都是父亲的视频日志。刘梓阳还依稀记得,父亲总是在深夜时坐在电脑前自言自语。如今,这些日志成了刘梓阳了解父亲的唯一途径。

    刘梓阳翻动着这些视频文件,直至文件夹的最末端——最后一部视频日志拍摄于2034年3月22日。

    犹豫了很久以后,刘梓阳终于点开了父亲留下的最后一条视频日志。

    视频开始播放后没多久,父亲就出现在了画面中。父亲与先前那张照片相比苍老了很多。他眼窝深陷,那些深深的皱纹刻在他的眼角,让它显得疲惫不堪。

    “二零三四年三月二十二日。”父亲伸出手摆正摄像头,清了清嗓子。“明天,是第一次活体实验。”父亲望向窗外,在屏幕亮光的映衬下,刘梓阳注意到父亲的眼中泛着泪光。“这一刻我们等了太久了。”父亲低下头,不停地用手搓动着拳头。“九年了,一切都是为了明天那几分钟。”一阵沉默过后,父亲抬起头“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失败。我已经失去太多了……就这样吧。”

    画面定格在父亲伸手关闭摄像头的一瞬间。

    视频虽很短,但刘梓阳能感受到他肩负的压力。父亲话语中萦绕着的神秘感不断诱惑着刘梓阳。他知道自己不该继续看下去了,但还是忍不住点开了其他视频。

    他渴望走近父亲的愿望,在这一刻彻底实现了。

    不知什么时候,刘梓阳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在梦里,刘梓阳重新回到了与父亲分别的那一天。

    这一次,他看清了父亲脸上的表情。

    父亲面目狰狞,如同一只野兽。它嘶吼着扑向自己,并将他撕扯成了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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