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来到不远的溪水边,崔宥眠褪了鞋袜,谢琏也跟着照做,接着崔宥眠背起准备好的竹篓向着水中迈去。

    谢琏连声叫嚷,“你不知道等等本公主吗!”

    崔宥眠头也没回,“夫子说过,在这里没有公主,也没有世家女。”

    谢琏被怼,一时不知作何回应,只得紧紧跟着崔宥眠,当靠近才发现崔宥眠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两根银针,只见她又快又准,刚刚还在水中肆意游动的几尾青鱼很快被捞了上来。

    这可把谢琏兴奋坏了,拉着崔宥眠要求她教教自己怎么做到的。

    崔宥眠一直忍着没理她,就在谢琏不知第几次阻了她的动作时,她再也忍不了了,“我说公主殿下,您如果安安分分坐在岸边等着,我们已经完成任务了。”

    谢琏一年也出宫不了几回,每次出来身后还跟着一大群人,根本不自在。

    现下却是难得放纵的机会,她才懒得听崔宥眠的,近乎威胁道:“你教不教?信不信我现在扔两块石头,看你还怎么捞鱼!”

    崔宥眠忍着不痛快,指了指谢琏的手掌,“你手中没有工具,而且捞鱼这档子事也不是一蹵就成的,要不你拎鱼篓吧。”

    待人将竹篓递上前,谢琏却是连个正眼都没给,直接打翻,落入溪水中。

    活蹦乱跳的几尾鱼儿趁机逃之夭夭,眼见两人的劳动成果就要付之一炬,崔宥眠脾气也上来了,她拧着谢琏的胳膊往鱼篓前凑,“背起来!”

    谢琏挣脱不开,只得嘴上强硬,“我不!”

    “背!”

    “不!”

    ......

    正值两人僵持时,篓中钻出一条青鱼,游的不快,鱼尾却猛地拍打水花,顿时溅得谢琏满脸。

    崔宥眠还未有反应,以为一向嚣张跋扈的人会闹腾,只听得谢琏抹了把脸,甩开崔宥眠的钳制,突然乐了,“看我不亲自拿下你!”

    谢琏撸起袖子,踩着溪水,眼疾手快向着鱼儿扑过去......

    鱼儿身形灵敏,眼见少女就要扑空,崔宥眠手中的银针及时补上。

    日光折射在少女脸上,谢琏开心地举起手中的鱼儿,大笑起来,“被我捉到了!捉到了!”

    说着,又拉起崔宥眠的手,“你看呀!”

    在宫中假面见得多了,崔宥眠还是第一次见,一个人可以这般纯粹的笑着。

    身为公主,原来只要这么简单的事情就可以开怀半天。

    许是被谢琏情绪感染,崔宥眠亦嘴角含笑,由衷道:“公主真厉害。”

    互不相让的两人偃旗息鼓,彼此十分默契地跨过刚刚的不愉快,谢琏也乖乖地拎起鱼篓跟着崔宥眠捞鱼。

    日头西斜,山涧溪水里,不时传来少女们的开怀声......

    就在两人鱼篓快要装满时,空气中夹杂一丝香甜,崔宥眠察嗅出不对,拉着谢琏便往岸边跑,两人想大声呼叫,却在此时失了力气,脚底一滑摔了下去。

    谢琏也就在这个时候晕了过去。

    不知是不是曾吃下花羹中过毒,崔宥眠此刻并没有失了意识,伴着一阵脚步声的靠近,她看清了来人,是徐曼颍。

    此次游学宁雍禀明过圣人,这里也一早布置严密,虽然同行时没有侍卫跟随,但外围一圈已然都有人把守,外人根本进不来。

    徐曼颍嘴角挂着轻笑,她在崔宥眠身旁蹲下,冷着眼道:“当年我就是太仁慈才将自己置于现如今的地步!”

    待靠近,崔宥眠这才发觉徐曼颍脸色苍白,甚至能嗅到她身上淡淡的药味。

    崔宥眠想开口,却发现根本涨不了嘴。她只能听,身子根本动弹不得。

    “你知道冰冻三尺的湖面,赤裸脚踝一步一舞是什么感觉吗?你可知心心念念了多年的人心中不属意你是什么感觉吗?你可知被最亲的人灌下堕胎药是什么感觉吗?”

    徐曼颍一字一句说得很慢,说到最后竟苦笑道。

    “自小,我从没羡慕过你,你不过空有美貌!可是那年却听到表哥对三皇子说他自然是喜欢景都第一美人的,那时他连你都没见过,我却窥见他眼底的欣喜!我不甘!

    这么多年他与我的那些海誓山盟又算什么!皇后姑母一直说最属意我成为她的儿媳,可是临到最后,她会一碗药断了我全部念想!这些都是因为你!你该死!五年前就该死!”

    此时的她哪还有景都第一才女的骄傲,只剩疯癫!

    徐曼颍又像是想到什么,她突然冷笑出声,凑近崔宥眠的耳边,“你拥有了一切,可却害死自己的亲身母亲,你说你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这话是什么意思!

    崔宥眠满脸错愕,因为全身没有力气,只能瞪大眼睛。

    从女子的神情中,徐曼颍发现这些事,崔宥眠竟不知,一时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角却有泪落下。

    “原来你竟不知!也对!大将军一直视若珍宝的女儿害死了自己最爱的人,是谁都难以接受吧!”

    崔宥眠说不出话,却听清了徐曼颍的言辞,终是双眼通红,隐隐湿润,她似乎能明白当年为什么父亲突然对她变了脸,可是她不知,为什么说母亲是被她害死?

    “身为徐家嫡女,是被公认的中宫人选,所以我从不敢懈怠,一直苦读诗书,勤修六艺。人人都道我命好,是被众人捧在掌心的世家第一女!”

    徐曼颍抽噎着停顿一瞬,瞧了眼溪水边狼狈的崔宥眠,“可是,这一刻我错了!你空有美貌,从小任性妄为,却活得肆意,你喜欢谁可以毫不顾忌大胆追逐,你不喜读书习字,也无人苛责......

    哪怕五年前你害了自己母亲,大家也都将保护得好好的!

    这才是宠呀!

    而我又算什么呢!”她想了想,全身颤抖起来,笑着哭着,“我只是背负家族使命的棋子罢了......”

    崔宥眠无法共情她的感受,她挣扎着抓住女子的裙角,试图请她说出真相。

    徐曼颍看出她的用意,许是瞧出她眼底的痛苦,这一刻心里竟平衡了许多。

    她道:“是你惹的桃花债,崔夫人才会入宫去求淑妃娘娘,想大事化小。当年觉梦寺打斗的两人,一个是三皇子,一个是户部尚书之子刘傲!彼时你父亲身为大将军还在镇守边疆,与邻国的战斗才刚刚开始,急需军资......”

    后面的话不用她说,崔宥眠大抵想通个中关联,户部掌管前线一切军需储备,这个关节上刘傲却因为一个女人被谢宣霖弄瞎双眼,刘大人不敢将气撒在三皇子的身上,必然是不会放过崔府!

    所以,她的母亲入宫去求饶去赔罪!

    溪水汩汩淹没岸边无数大小不一的石块,不时有水声入耳。

    崔宥眠的世界仿若晴天霹雳,此刻那些缠绕在心间,又挥散不去的迷雾终于露出真相,原来竟是因为她自己。

    她害死了她的母亲!

    这一刻,父亲的冷漠,长姐的埋怨都有了切实的照影。

    母亲被接回,不过半个时辰便撒手人寰,甚至都没来得及留下只言片语,待父亲赶回已是五日后。那时,父亲必然已经知晓母亲枉死的因由,所以她想投入父亲的怀抱,想告诉他,眠儿没了母亲,眠儿难过......

    父亲却默默转身,甚至都没碰她一下,也没说一句话。

    那时的她不懂,还当是父亲因为母亲病故,伤心至极才会如此。

    原来,原来......

    这些年,她抱怨过父亲为何突然变了,是因为她毁容了?他也与世人一般只看重她的外表!她从没想过会不会是自己咎由自取!

    崔宥眠突然就觉得徐曼颍说得很对,她确实该死!原本想努力求生的人,松了力气,任由溪水呛入口。

    徐曼颍的讥笑声从头顶传来,“所以你与我一样,不过都是一个可笑的傻子罢了!你害死自己的母亲,与其日后痛苦的活着,还不如现在就去地底下向你母亲赎罪!你死了,属于我的人生才会回归正轨!”

    说罢,一柄透亮的匕首在夕阳的光晕下散发出冷光,“去死吧!”

    身体里的药效渐渐扩散,日光映照天边多了一抹红霞,空中几只大雁从她眼前飞过,带来一声若有似无得轻唤,“眠儿,来。母亲做了桂花酒酿,快来尝尝。”

    女子失了知觉,眼见寒光划过,徐曼颍手中的匕首就要刺进她的心窝,被溪水快要淹没的人却嘴角含笑,就这样吧,她要去找她的母亲了,真好!

    她在心里低声回应,“阿娘,眠儿又不乖了。”

    桂花酒酿......

    母亲的厨艺并不好,所以她总是尝了两口又偷跑出门。只是这一次,崔宥眠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会全部吃完的。

    模糊中,她隐约瞧见了母亲的面容,她正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凑得近了,母亲的面容又模糊起来,转而是记忆中那个白衣白发的少年,一如当年风吹起马车的帷幔,扬起了他素白的衣角......

    是寒月。

    后面发生的一切她不知,人也这时彻底昏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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