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州城的长街十分热闹,两旁各色摊贩琳琅满目,客来客往,忙碌非常。

    但卖吃食的摊贩总会遇到这么一类客人:点一碗面,或是点一盏茶,就要在桌子前闲坐一天,白白占着位置。

    而且这样做的往往是城里闲汉,三五成群,笑闹起来声量又大,将桌子都要拍得散架,格外惹人不喜。

    最近,馄饨摊主却遇到了两个与之相似,又截然不同的客人。

    这两人也是点两碗馄饨,在桌前坐上一天,却都安安静静的,一天也不说一句话,只盯着对面的澹云阁发呆,有时忽然看见什么了,便会起身离开,馄饨一口不动。一连三日,都是如此。

    生意不忙时,馄饨摊主也会不由自主地顺着他们的目光,往澹云阁前看,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每日间来来往往的,都是那么些人:仙风道骨的修士、衣着华贵的公子哥、眼中总闪烁着兴奋光芒的赌客。

    日复一日,没什么稀奇的。

    又一个赌客,遮遮掩掩地从澹云阁出来,快步往长街另一头走去。

    青鸾精神一振,立即起身追上去。

    宋拾玉看了馄饨摊主一眼,直把后者看得背后发凉,也起身跟上。

    “这一会儿功夫,一共有六个人出来。”青鸾分了分任务,“我盯前三个,你盯后三个。”

    宋拾玉点头。

    两人追着最后一个赌客到了胜意楼。

    还有不到半个时辰,新一场商擂就要开始,赌局也已经进行到下注环节,楼上有歌女用动听的声音介绍着商擂两方的信息,底下的赌客们纷纷押下自己看好的那一位。

    青鸾很快找到自己负责的三个人,她混在人群里,悄悄看着,发现他们都押给了同一个人。

    她抬眼看向木牌上的赔率。

    袁季对战朱移,一赔三。

    押袁季的寥寥无几,更多人都在押朱移。

    唯有这三个从澹云阁出来的人,没有丝毫犹豫,坚定不移地选择了袁季。

    确认过押注信息,青鸾回到位置上等待擂台开始。

    不一会儿,宋拾玉也回来了。

    青鸾问:“袁季?”

    他点头。

    等看客们都下好注,在位置上坐下,场中的战斗便开始了。

    从之前歌女的介绍里,青鸾了解到一般来这里参加商擂的都是散修,每一场擂台,双方境界需要保持一致,比如朱移在辟谷中期,那么他的对手袁季也在辟谷中期。

    偶尔会有跨小境界的情况,比如辟谷初期对辟谷中期,这样的擂台,因实力存在一定差距,赔率会设置得更高。

    战局一起,青鸾就知道为什么大部分人都押朱移了。

    比起袁季,他显然在辟谷中期待得更久一些,对真元的掌控能力更强,一收一放间虚虚实实,十分老辣,而袁季就有些莽撞,被对手骗了好几个杀招。

    再这样继续下去,他会先一步真元耗尽,被保存实力的朱移打下擂台。

    想必之前,他也靠这一招赢过不少人。

    当然,这是青鸾这样分神期修士的观点,凡人和低阶修士看不出那么细的问题,只知道袁季气势汹汹,朱移却一直躲避,不少人忍不住在看台上大骂起来。

    骂声刺耳,听得青鸾敛下眉头,十分不快。

    朱移似乎也受到了影响,忽然开始强攻起来。

    形势一转,看台上顿时又高呼着为他加油。

    青鸾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宋拾玉“呵”了一声,已然看穿他们的把戏。

    只见场中,朱移的攻击大开大合,全然没有了刚才那般细致的掌控,几乎是在挥霍真元,而袁季则退而防守,每次都“险之又险”地躲开致命一击。

    终于,朱移真元耗空,再使不出一点力气,被袁季“拼尽全力”,“险胜一筹”地轰下擂台。

    看台上遗憾的骂声铺天盖地,朱移痛苦掩面,羞惭而去,袁季则在震惊之后,露出欣喜的灿烂笑容。

    青鸾:“……”

    感觉被当傻子耍了。

    宋拾玉起身道:“走吧,去领钱。”

    “你居然也下注了?”青鸾先是吃了一惊,又猛拍大腿,“对哦,若是我们再跟一次注,投五百上品灵石……”

    “想得美。”宋拾玉戳破她的幻想,“这么大额的赌资,一投进去,胜负马上逆转,别说赚钱,就是那五百灵石也拿不回来。”

    他说的很有道理,青鸾无奈作罢。

    澹云阁买卖赌局消息的事几乎是证据确凿,但未免误伤,还是需要亲自去试一试。

    这些人其实十分小心,和苏景行达成交易的那日,青鸾混在一层听了好久,都没发现什么异常。

    等走出门去,她才忽然想起,上楼时对着她窃窃私语的人,她在胜意楼见过。

    但似乎是因为苏景行在,他们都离开了,一下午的时间,青鸾再没发现一个熟面孔。

    这一次来,青鸾重新做了易容,换了一身衣服。

    因为赌客们多是独来独往,她便也没让宋拾玉跟着,自己进了澹云阁。

    算来,这还是她第一次一个人做什么事。

    青鸾捏紧拳头,给自己鼓了鼓气,便学着这些天见到的赌客模样,遮遮掩掩地靠近柜台。

    伙计依然是热情的笑容:“您想买些什么?”

    青鸾左右看看,低声说:“最近我在胜意楼押注总是输,想问问有没有那种……内部消息?”

    伙计眉头一挑,也学她压低了声音:“内部消息不敢说,只是一些指点罢了。”

    青鸾会意而笑:“是的,我确实是想要些指点。”

    他微笑点头:“客人请随我来。”

    然后,同上次一样,青鸾进了一间雅室,这间雅室比起见苏景行的那间要小一些,禁制也没有那么繁琐,厚重的木桌后已经坐了一个温厚老者。

    伙计对他耳语两句,便躬身离开,只留下青鸾与他面面相觑。

    老者先笑道:“客人若想要一个确凿的消息,老朽给不出,若想要一些天命的指引,老朽可以帮你问一问。”

    说着,从桌子底下掏出一把算筹。

    “……”青鸾诚恳地说,“那就请先生给我一些天命的指引。”

    老者满意地捋了捋胡须,伸出一只手。

    “请付,白银十两。”

    今天盯着澹云阁发呆的变成了一个人。

    馄饨摊主想:两个人是占一张桌子,一个人也是占一张桌子,还少赚一碗馄饨钱,好亏。

    好在今天这人没有坐多久,一个陌生姑娘经过馄饨摊,他马上站起来,跟着姑娘走了。

    青鸾一个人行动,宋拾玉比她还紧张,胸中一直吊着一口气,看见她出来的那一刻才放下去:“怎么样?”

    青鸾无语望天:“是个神棍。”

    宋拾玉:“啊?”

    “他是拿算筹算出来的结果,但我觉得算筹只是幌子。”青鸾大概能猜到他们的用意,无非是方便调控,即便有什么突发状况,胜负与预言的不同,也可以推到天命上面。

    但预言的内容,应当是胜意楼直接告诉他的。

    “他说明晚那一场,陈子晋对谭籍,重新开擂,押谭籍可赢。”

    翌日夜晚,胜意楼人山人海,一座难求。

    好在青鸾早早买好了入场的票券,两人得以闲适地坐在位置上看。

    刚到延州城那日,青鸾切身领教过陈子晋和谭籍联手的默契,如今他们二人对战,她也感受到了他们在交手时的默契。

    他们足够了解彼此,所以每一次看起来惊险无比的攻击,都能被恰到好处的躲闪开来。

    场中局势瞬息万变,短短几息之间多次反转,看得看客们惊叫连连。

    青鸾自从知道他们在演,心中多少有点膈应,只想着尽快结束,看看澹云阁的“预言”到底准不准。

    终于,在看客们的高呼中,谭籍竭力将陈子晋打趴在地,冰刃贴着他的脖颈,稍一用力便会割破咽喉。

    陈子晋抬手认输。

    谭籍赢了。

    这一次宋拾玉没有押注,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两人便直接起身离开。

    结果在门口被侍者拦了下来。

    同侍者一起的,还有一个扎双丫髻的可爱童女,她对着两人施礼,道:“两位贵客请留步,我家楼主有事相请。”

    宋拾玉睬也不睬:“没兴趣。”

    “听说两位想去清胧秘境,那秘境最近出了些变故,若是不明不白地踏进去,恐怕会有危险,仙长自己不怕,也得为身旁的姑娘考虑考虑。”

    宋拾玉的步子顿住。

    童女善意一笑:“只是说两句话,不会耽误二位太久。”

    此时的康乐别庄,宴饮正酣,庭中灯火将月色都逼退几分,丝竹声悠扬清丽,美人舞精妙动人。

    席上几人却不看也不听,只顾着互相劝酒,白费了这般卖力的表演。

    少城主已有醉意上头,他双颊酡红,骰子都拿不稳了,还要大着舌头放狠话:“下一把,必定把苏少爷灌醉!”

    苏景行摸摸自己被酒水打湿的前襟,苦笑不已。

    他早已察觉出,胜意楼、城主府、澹云阁延州分部,这三方是沆瀣一气,同气连枝。

    所以这几日少城主缠着他吃喝玩乐,他从未拒绝过,甚至特地要求来别庄玩耍,装出一副沉湎其中的模样,好叫对方掉以轻心,方便青鸾二人调查。

    只不想少城主玩得太过放肆,几天下来,人都要喝虚了。

    比起这位,苏景行感觉自己这个纨绔真是浪得虚名。

    ——其实他本来也没有多放浪形骸,之所以有那么大的污名,纯粹是因为上面的姐姐太过优秀,衬得他好似尘埃一般,稍微贪玩一些,便被打为纨绔子弟,每每被人提起,就是摇头叹息。

    思及此处,苏景行心中愁苦,忍不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少城主瞪眼:“我还没开呢,你怎么就喝了!”

    他只是望天叹气。

    少城主眼珠一转,忽然丢了骰盅,笑道:“苏少爷觉得猜大小没有意思,不如……不如我们来赌个有意思的?”

    苏景行提起酒壶往杯里添,随口敷衍:“赌什么?”

    “就赌,那位青鸾姑娘,还有宋瑭公子,能不能从胜意楼全身而退?”

    苏景行抬头死死地盯住他。

    少城主眼神清明带笑,朝他一扬下巴,温声提醒:“苏少爷小心,酒漫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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