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有蛇狼靠近时踩着泥土与枯叶的声,还有人走路时的声。

    左脚轻右脚重,极其细微的差异,被芫花听于耳中。

    鼻尖轻动,便闻到了人身上的味道,离她最近的,是抱着她的郁决身上的幽香,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她很熟悉的味道。

    王暮。

    宿寂说对了,王暮就是会来天盟山。

    芫花一时好奇,这天盟山里到底住了个什么金贵大人,竟是惊动坏郁决和王暮两人。

    正想着,那踩踏泥土的声愈发地响,有隐约的喘息声传过,是野狼走路和开合嘴巴的声音。

    芫花担心变了人动静太大,只得待在郁决怀里,比划着自己爪子。

    她张开爪子的同时长开嘴巴,用上了她新学的叫声,很轻地“嗷”了一声。

    “狼?”郁决鬼使神差地会意了。

    白茸脑袋点了一点,紧接着又举爪子,往自己脖子边上横了几下,做出个割脖子的动作。

    “王暮?”

    芫花肯定点头。

    不错不错,还不算蠢到家。

    郁决若有所思地“嗯”。

    芫花抬头,想在泠泠月色下去寻他半分失措,看他笑话,顺便数落他是蠢东西,让他求着自己带他逃命。

    可那张清冷如玉的面上,毫无变化,甚至,芫花在他脸上探得几丝笑意,有点瘆狐。

    蛇狼没有即刻靠近,而是步步逼近,像是在试探林中的人,而被蛇兽隐追的人,步子依旧淡定,似乎早有预料。

    芫花指了最后一个山坡。

    坡口长着许多杂草,堪比人高,郁决一手拎着芫花,另一手取了绣春刀,全然不在意身后动静,不急不躁地挥下一刀,斩断草根。

    前方是一片较为平坦的地,有间木屋坐落其中,屋中还晃着隐隐烛火。

    芫花和郁决靠近木屋时,芫花已经悄无声息地化了人。

    木屋周遭,摆着一些碗,碗里还有没吃完剩下的吃食,多是糙米菜叶和肉沫一类的,不像人吃的,倒像是拿来喂牲畜的。

    碗边蹲着个小影子,一只赤狐,它敏捷地发现芫花和郁决在靠近,闪身撤进屋去。

    赤狐从窗户跳入,蹦到屋中正摆弄药草的女子身上去,呼噜呼噜几声,示意她有人来了。

    她顿时惊起,忙收了药草,抱起赤狐,打算从后门逃,却听一声响,木门已被破开。

    在雨碎香惊愕的眼神下,郁决踏入低低的门槛,便听他言:“娘娘,回宫罢。”

    芫花没有进屋,她被强迫站在门口放风。

    两人在屋里还谈了些什么,总之芫花是听不明白的,她便就地坐了,捡过一根树枝去掏蚂蚁洞。

    也不知过了多久,阴云都压了过来,很快就要下雨了。

    芫花无聊到打瞌睡,眼皮越来越沉,耳边忽响起狼嚎的声儿,吓得芫花一个激灵,赶紧爬起来跑进屋去。

    芫花进了屋,发现那女子正是卖东西那女子,一时惊讶,可她来不及说旁的,只跑到郁决身侧,提醒:“有狼过来了。”

    雨碎香看见芫花,面上浮了兴色,可一想到接下来的处境,又皱了眉。

    “太后她哪会放过我!”雨碎香的眼尾逐渐发红,眸里浸了层水,随时都要哭了的模样。

    郁决拉过芫花的袖子往外走,话是对雨碎香说的:“娘娘,旁的咱家自会处理,你便安心待在宫里,若不走,狼过来了,咱家可不会再多管。”

    雨碎香一愣,于是,又是一声狼嚎鸣彻密林。

    她抹了抹眼睛,抱着赤狐跟上来,“我跟你走,但你必须做到你所承诺的!”

    芫花听不懂,也没心思听懂,只知道跟着郁决就完事了。

    郁决应了她。

    “还有它,你得护它一条命!”雨碎香举起怀里的赤狐。

    芫花瞥了一眼,这赤狐长得越来越胖了。

    赤狐翘起尾巴,很骄傲的样子。

    不知为何,郁决看了那只赤狐,下意识地去看芫花,正巧与正在乱瞟的芫花对上,漂亮清透的眸中,映出——

    五只狼。

    .

    “芫花,咱们就这样跑了,郁督公怎么办?”雨碎香单手抱着赤狐,另一只手被芫花拉着向密林外跑。

    呃……怎么办?

    她也不知道呀!

    坏郁决让她们先走,她就走了呀。

    芫花一边张望着山道,一边拉着雨碎香快步逃窜,安慰她:“郁决不会有事的。”

    雨碎香一听,眼睛都亮了:“真的么?郁督公这么厉害,可以砍五只狼?”

    “大抵能罢。”不能又怎样,坏郁决死了就有下一个督公了,勾引下一个督公就好啦。芫花这样想着。

    密林出处,是一大片长势诡异扭曲的黑树,树外透了光进来,有人说话的声隐隐约约漫在耳边。

    芫花是个耳力好的,她能辨出外头说话的人,其中一个是折檐。

    赤狐缩在雨碎香怀里,只露两个耳朵出来偷听她们说话。

    芫花拉着雨碎香,一刻不停地跑,直到火把上的光照明她的脸,映亮她的眼。

    折檐带着人马,守在林外。

    雨碎香被送进了马车里安顿起来,在芫花正打算踏入马车之时,腰间的小荷包打在身上,她才想起,王暮也来了。

    见芫花停在马车前不动,折檐提醒她:“芫花姑娘,先走罢。”

    “王暮可也在林子里?”芫花问。

    折檐没瞒她:“是。方才我带着人过来等郁督公,便有密信过来报王暮也同来了。”

    外头的人马不算少,乌泱泱的一群,和那日王暮带人屠了芫花狐族差不多的人。

    芫花忖了一息,这下才明白,郁决单独入林,是不想打草惊蛇,出动太多人手,会惊动王暮与太后。

    他们实在待久了,折檐便过来了,折檐一走,王暮便要跟着走。

    可王暮,当真舍得为了个人,也跑来密林么?芫花可不认为王暮能笃定郁决在林中,就不担心是折檐带人马虚晃一枪?

    她便顺理地想起了宿寂,他信誓旦旦地说,王暮一定会去天盟山。

    或许,中有线人。

    芫花转身往密林里去,折檐拦下她,“芫花姑娘,你还是就在此处等着罢。”

    芫花指了指左前侧的树林:“郁大人出来了。”

    闻言,折檐看了过去,再回头时,那一抹浅绿已奔入黑林。

    .

    “太后娘娘不是说雨碎香进了密林就不用管么”有随从问。

    王暮捏了块沾着血的肉,朝前方猛地一拋,最后一块饵拋完,他接过帕子擦了血,“自然不管雨碎香,咱家要郁决死在那狼嘴里,尸骨不存,你可晓得?”

    ——他要诱狼,堵住出路。

    随从怯怯地低下头。

    他们并没有深入林去,而他们不曾踏入的前路,铺满沾血的肉块,血腥味散了大片林子,顺着路下去,是郁决所经过的地方。

    终处,是上雪山的路,不上山,那便被蛇狼咬死,上山,一个人就只有冻死的份。

    郁决再身手了得,末了也只是人,哪抵得过那一批接一批的狼兽。

    郁决惨死的模样涌现在眼前,王暮嘲讽一笑,带着人手往出林的另一条小道走。

    “大人,你可闻见花香?”

    鼻头一痒,王暮打了个喷嚏,鼻腔里涌进丝丝花香气,王暮不曾在意。

    “林中有花,很稀罕么?”

    他们越走越远,背影逐渐缩成一个个黑点。

    树头粗干边,瞬过一团白。

    芫花将香囊挂在极高的树枝上,好让它不影响自己跑动。

    她顺着紧紧相连的粗干,往木屋去蹿去。

    芫花再到木屋旁,已化过人。

    她踮起脚,从流着血的狼身边跨过,那狼竟是没死透,嗷的一声威胁她。

    芫花提起裙边,沿着血迹找郁决。

    她想好了,王暮这人是必须死的,督公可以勾引别的,可别的督公他不一定和她一样想要王暮死。

    所以,坏郁决还得再活一阵,至少现在不能死了。

    一大堆狼躺在地上,腿边淌着汩汩血泊,都不曾伤及要害,便也都留得气在,只是不能动了。

    芫花走了很久,林里愈发黑暗,快要见不到光亮,在密林的尽头,她终于找到他了。

    郁决靠在一棵树下,面色发白,血淋淋的左手瞩目。

    “郁大人,还活着不?”芫花跑上去,伸手探郁决的鼻息。

    嗯,还有气儿,没死透。

    突然手被一拍,疼得芫花缩回手,“郁大人,又打我做什么?”

    郁决冷睨着她:“谁死了还能站着?”

    芫花想再多挖苦他几句,刚张嘴,远远的背后,响起野狼的低呜。

    林子的尽头,是上山的路。

    芫花拉着郁决上山。

    她不可能带他回跑了,往林里跑,再出去找折檐那是不可能的,人跑得过狼么?

    好歹芫花是熟悉天盟山的,晓得狼不会往山腰上去。

    可当芫花拉着郁决时,她才发现,他走起路来是瘸的。

    狼群就在身后,芫花看了眼郁决,他眉心微蹙,薄唇发白,状态不大好。

    她已然分不清,他身上究竟是那一身堂皇惊艳的朱红衣裳,还是他渗出的血。

    芫花停了步子,郁决不解地看向她。

    只见她弯起唇,柔柔笑说:“郁大人,我这是救你命呢,待我们出去了,你可要保小的一命,莫让那镇抚司砍我脑袋杀鸡儆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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