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匕首落地清晰入耳,就在四目相对一刹。

    “公子!”他身后的同伙低呼。

    卫知颐心生疑惑,拦住抓人的堂卫。

    她冷声道:“身份说清楚,我寻名医好药救他。否则,我就当你们是南阈奸细。”

    手持利刃者面色惨白,胸口不住地渗血,左腿似乎先前就受过伤,纱布亦许久未换。

    不能真让他死了,卫知颐命人将其送往堂医,只留同党。她褪去面纱,端正坐于堂中:“死两个,伤一个,还剩三个能说话吧。”

    三人面面相觑,似乎在犹豫。

    最终还是和公子待在一起的人先开口:“姑娘,我们并非外邦奸细。今日贸然闯入,扰了贵堂的生意实属无心,倘有损失,待我家公子醒后一应赔偿。”

    像是怕她不信,他随即取下腰间一物递上。

    卫知颐接过,腰牌首列刻定阳,她敛下羽睫,摩挲着二字。

    定阳军驻守南阈关多年,一队又一队的士兵送往疆场……她父亲,是首任将军。

    “姑娘,我等对天发誓。”一道声音冷不丁响起。

    “不必说,我不信这东西。”她还过腰牌,止住后面的话,“若发誓有用,要衙门做什么?”

    “腰牌是顶重要的物件,不要随意掏出来。”卫知颐略思索,“既然身正不怕影子斜,别的话明日再讲。”

    毕竟有个人还昏着。

    *

    翌日清晨,枝头残雪未融,外街人声渐起。

    胸口刺痛袭来,榻上之人无可抑制地闷哼出声,好半天才缓过劲。

    身上的伤已经包扎过,床榻也铺得厚实,屋内没有多余器件。他环视一圈,复阖双目。

    不多时,房门被人拉开。

    卫知颐特地放轻步子,目光投向卧榻。

    躺的倒是四平八稳。她俯身仔细端详,年纪不大,眉眼间尽显少年桀骜,让人没来由的认定这张清隽的脸绝不来自南阈。

    堂医说已无大碍,眼下该醒了。

    正当她转身之际,一声叹息似有若无:“你再看久些,我就要撑不住了。”

    卫知颐微愕:“你醒着?”

    “显而易见。”说罢,他剧烈地咳起来。

    “今日没戴面纱。”嗓音略哑。

    卫知颐取下紫砂壶,意有所指:“显而易见,让你一刀两段了。”

    “是我的错,给姑娘赔不是。”

    她竟从中听出些许笑意,递过茶盏道:“当然,怎么赔?”

    “你要什么?”

    “你给我什么?”她揶揄,“公子不打算讲讲自己的来头?”

    “顾明。”他支身看着她:“不过,你若真对我一无所知,便不会把我留下,还找大夫为我治伤。”

    卫知颐不置可否:“他们的确给我看了定阳军的腰牌,可堂里的匠人和宾客也确实受了惊吓。我不知道你是谁,加之听闻有南阈细作,所以难保之后我不会因为怀疑你而去报官。”

    “那我是得对姑娘感恩戴德,没有不分青红皂白就送我见官。”顾明扬唇,“我是定阳军的人,沿路追查细作至此,扮成舞狮人是情急之举,奈何碰上姑娘新张。”

    “他们喊你公子。”

    “富贵公子放着锦衣玉食不享,去做边陲的卫兵?”他反问,“任务加身,随意喊罢了。”

    她一时语塞,这话说得不无道理。

    “至于贵堂损失,姑娘想要什么偿还尽可提出。”顾明徐言,“亦或让我在堂里做工,以报救命之恩。”

    他这么一提,卫知颐又觉疑上加疑:“你才说自己是为了抓细作才到此地,可转头又要做工报恩,不觉得前后矛盾吗?”

    哪知此人毫无心虚之态,反而面露难色:“姑娘聪慧,你既于我有恩,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卫知颐也想听听他还有什么托词:“请讲。”

    “此事说来话长,细作一事主帅不便亲自前往,就任我为伍长,带五个弟兄捉拿。”顾明言辞恳切,“如今行动失败,还赔了两个,回去定然难逃一死,若能在此潜伏,以待来日,也不算辜负主帅信任。”

    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好像她不答应就是不领情:“我先考……”

    话音未落,老者中气十足的嗓门先进来:“堂主一夜未归,夫人在府里急的上火,再不回去老奴就真解释不清了。”

    房中还有外人,这话可不兴说,她吓得拉住鹤伯就往外走。

    “鹤伯您先走,我收拾一下就去向我娘负荆请罪。”她言语极快,“什么生辰宴啊这宴那宴的,我定不缺席。”

    卫知颐好容易哄走了老管家,再开门,只见一道意味深长的眼神。

    她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别瞎琢磨,这事跟你没关系。”

    “我什么都不知道。”顾明面上露出一丝狡黠。

    *

    郡主府,正厅。

    卫知颐敛声屏息,好似夜不归宿的另有其人。

    上头的声音却和煦:“地上凉。”

    她闻言欲起,不料还有下半句:“给她抽了软垫接着跪。”

    两侧的家仆本要搀扶,此刻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卫知颐赶忙开口:“娘我错了,要打要罚,女儿都认,您别气坏了身子。”她言罢偷偷抬眼。

    郡主怀揣手炉,轻哼:“你错了,你怎会有错?是本宫这个做母亲的错,就一个女儿也没管教好。”

    卫知颐垂下头,静静地听。

    “我总想着你大了,行事懂得分寸。如今倒好,春寒料峭的日子也在外边疯。”郡主眼中满是担忧,“遇到歹人可怎么好?昨日永颐堂前我亲眼瞧见……”

    “娘,您不是给我准备了生辰宴吗?”她强行岔开,“什么时候来着?女儿这几日肯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生辰那天保准大放异彩。”

    说完还不忘给一旁的鹤伯使眼色。

    卫知颐一路跑回房,迎面撞上贴身女使,袖中的堂簿险些掉出。

    “枳兰,你来得正好。”她扶住女使的手,气还未喘匀,“快给我磨墨。”

    枳兰依言照做,卫知颐在簿上提笔勾圈,时不时记两个名字,一张纸没多久就写得满当。

    她怎么可能真的足不出户?永颐堂新年开张,当下正是广开才路的好时机,堂里哪哪都不能缺人。

    再者,她是堂主。开张第一日就出这种事,她不得好好安抚自己的堂户。

    见她大有要走之意,枳兰欲哭无泪:“小姐,这凳子还没粘够两个时辰呢,您还要出去。”

    卫知颐轻掩其口,说:“枳兰,欲承其位必担其责,我非去不可。当初你肯冒着欺上的过错替我瞒着娘,我就算不占郡主之女这个名分,以普通人的身份也是感激你的。”

    “那您下回可要带上奴婢。”

    卫知颐自幼待她不薄,体己银子比起同等女使只多不少,自从开了永颐堂,她也能得着些时新玩意。

    卫知颐刮下她的鼻尖:“自然。”

    *

    顾明向堂倌要根拐杖,在房中缓缓踱步。

    近卫们都暗叹,不过一晚上的功夫,他的伤势竟好了这许多。

    唯一让他们困惑的——是公子莫名的气定神闲,甚至还让随安置办几身衣物,买了一食盒点心摆在床头。

    “公子,永颐堂的大夫还挺厉害。”近卫装着不经意,“但是细作跟丢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顾明瞥他一眼:“养伤。”

    “是,啊?”近卫听得云里雾里,以为他心中已有对策。

    “我受伤了,现在要养伤。哪个字不懂?”他依旧波澜不惊,“还有,从现在起我的身份是伍长,往后不必唤公子。”

    “那……”

    “叫大哥。”

    身份转得过快,近卫的脑子差点没跟上:“属下没有,是,大,大哥?”

    那丫头鬼灵精,他要早作打算,称呼是头一个。

    走出这间屋子,堂内自上至下尽收眼底。烧火的匠人,掌勺的厨子,揽客的妆娘……什么人都有。

    近卫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各处,却什么也没觉出来。

    顾明平和道:“外邦人来朔京要想不引人注意,会先做什么?”

    “您的意思是,这人就在永颐堂。”

    “盯着吧。”话语干脆利落。

    将要回身时,余光处忽现熟悉的身影。

    卫知颐担心那人不老实,朝客房探头之际,一袭墨青衣衫映入眼帘,衣衫的主人她险些没认出来。

    躺着的时候没觉得,此人身形颀长,立时宛如苍松,周身矜贵之气。哪点像出入战场的人。

    骗子。

    她说:“看来好得差不多了。”

    “承蒙关照。”顾明不假思索,顺手打开食盒,“堂主不尝尝?”

    卫知颐忙着校勘堂中新人户籍,本不想理他,怎奈一大早跑完工堂,跪府厅,胃里滴水未进。

    香气四溢,肚子发出微妙的声音。不争气,却合时宜。

    桂花糖蒸栗粉糕,她也爱吃,顾明还挺会买。

    卫知颐心说没什么不好意思,顾明弄砸了永颐堂新张的好兆头,得堂医救治,现下还舒舒服服住在这儿,吃他两块糕饼又如何,算便宜他了。

    吃饱喝足,顾明旧事重提:“先前的事堂主考虑得怎么样了?”

    语气要多真挚有多真挚,好像只要她首肯,他马上就能擦永颐堂的地。

    简直霸王硬上堂,她做她的生意,他捉他的奸细,昨日萍水相逢,今日就该互不相干了,好心救他,居然还想赖在永颐堂。

    卫知颐下意识要拒绝,不想此时堂倌走进来附耳低言。她有些犯难,往日纳新一直是鹤伯记簿。他告假,定是为了稳住她娘。

    顾明拂袖道:“铺纸研墨我擅做,姑娘若不嫌弃,暂且用我。”

    一而再再而三献殷勤,她拉下脸:“公子说笑,永颐堂还没缺人缺到这地步。好好养伤便罢了,你对我的生意这般上心,莫非醉翁之意不在酒?”

    顾明抓住她臂弯,顷刻间又松开:“你怎知新户无异?”

    “怀疑我无妨,你的堂卫就在手边,随时可将我击杀。”

    此句仅二人可闻。

    卫知颐缄默着,钥匙拧到一半,手不自觉停住。

    门没锁。

    一条腿自门内伸出,她稍稍后退,愈发戒备。

    “堂主您请。”房中人弯着腰,满脸堆笑。

    桌案上热气氤氲,茶点一碟。

    “机灵点,端茶倒水的活都干不好。”言语间颇为抱怨,人却朝向另一方。

    顾明心领神会,先她一步入内。

    茶倌紧随其后:“小的今日才上工,不是之处您多担待。”

    新来的。

    卫知颐不露声色,反手上闩。

    房内设屏风,茶倌不能靠近,只能远远站着。

    卫知颐从书橱取下几卷账册,一回头,顾明连镇纸都摆上了。

    她于案前坐定,右手摸了半天,抬眼才发现笔砚等物均在左手。她不免讶异,哪怕是枳兰,有时都会忘记她是个左撇子。

    是巧合吗?

    一时间,室内唯有翻页,搁笔的声响。

    茶香随热气缭绕,直沁心脾。

    她估摸着时辰,笔头轻敲砚台,与顾明交换眼神。不过须臾的工夫,卫知颐便隐匿隔间,在暗处紧盯茶倌。

    温热的茶水浇入花盆,顾明眉梢微挑,慵懒的靠着椅背。不多时,就听得均匀的呼吸声。

    茶倌按捺不住,颤声道:“堂主。”

    连喊数声无人应答,他屏息凝神,绕开屏蔽,距书案仅有咫尺。

    账册下压的正是记有新户的堂簿,茶倌挪得谨慎,时刻留心面前阖眼的男人。

    茶倌背过身书写,手不住哆嗦。再回头,人不禁瘫坐在地。

    顾明不知何时睁的眼,骨节分明的手正有一搭没一搭碰着。

    茶倌忙不迭地撕下一页揉成团塞进嘴,转身要跑。

    说时迟那时快,一根木杖飞砸脑后,茶倌双膝一软,连人带屏猛然栽倒。茶倌挣扎爬起,皱着眉头狠命直脖。

    卫知颐暗道不好:“拦住他!”

    不等他喘息,顾明已扼其喉管。茶倌窒息难言,不停挣动。

    “留口气。”卫知颐疾步上前。

    顾明松开手,起身双臂环抱。茶倌缓过气,战战兢兢说:“那茶,我明明……”

    “你明明下过药,怎么不起作用是吧?”卫知颐接过话。

    “认得谁是堂主吗?”她夺过堂簿,鄙夷道,“钥匙在我手上,整个永颐堂只有我能开这间屋子。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顾明饶有兴致,附和道:“认不得主人的狗,可不是好狗。”

    茶倌心有不甘:“你们早就怀疑了。”

    卫知颐垂目视之,说:“以为吞张纸我就什么都查不出来了,你的上家是谁?”

    “不知道!”茶倌忿然跃起,冲向门边。

    不等多跑两步,又是一记飞踢。茶倌歪斜倒地,木门撞出声来。

    窗棂纸随之抖动,刹那间划破。

    卫知颐失声道:“小心!”

    作者有话说:这人,嘴叭叭的张口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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